第63章 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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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接下來的兩天,誌平按量注射胰島素,按時吃飯,走路,血糖終於平穩下來,誌平便提出要出院。
    廖醫生在出院前叫張海山父子到辦公室交代事情,廖醫生是個戴眼鏡的幹淨利落的中年人,是內分泌科的主治醫師。他看著報告單,在緩緩說道:“一型糖尿病的確診標準都達到了,目前用進口胰島素介入治療,空腹和餐後兩小時血糖都控製在正常範圍,可以出院了。回家以後要注意飲食,運動相結合,每天的飯量和針劑要都要匹配,血糖平穩也就沒事了,如果方便的話,半年來一次醫院複查。”
    聽得張海山不斷的點頭,廖醫生又問誌平的職業。誌平本來想說會計又脫口而出,市場跑業務的。廖醫生病皺了皺揪眉頭,說這種病在外出差就有點麻煩了,因為你還年輕,我們由最基礎有效的諾和靈30r給你用藥,保留以後的換藥選擇有一定的空間。”
    這些父親都能理解,他堅定地說以後不跑業務了。仿佛這病就是在外跑業務,飲食不正常耽誤出來的。
    廖醫生又說:“我接觸過一個病人,也是業務員,30多歲,在南昌開了幾天會,然後又爬廬山,在廬山上玩。高血糖控製不住,後來酮症酸呼吸堿中毒,抬到山下就沒用了。30來歲,也是年輕人啊!”
    張海山的臉慢慢的變得毫無血色的難看,誌平心裏認為廖醫生誇大其詞。雖然是讓他們明白血糖控製不好是要喪命的,有積極用意,但醫生也不能嚇唬人呢。誌平隻覺得金盾出版社那本書相當專業,說的中肯。而眼前的廖醫生有點信口開河了。誌平甚至自負的認為,對於那些鄉下沒文化的人,用嚇唬的方式還能奏效,但對他來說沒用。
    誌平覺得自己是個倔強的勇士,突破受人控製為快樂。
    誌平沒想到父親在驚嚇之餘,又惦記著這毛病到底對生殖功能有多大影響。並問廖醫生,孩子以後要趁早結婚嗎?
    醫生雙手一攤說:“能結婚,當然越早越好,高血糖對生殖功能的影響是確定的,但是到底多大影響,因人而異,沒有定論,所以還是能早點就早點結婚…”
    張海山嗯嗯的點著頭,但對結婚的事卻渺茫無著,醫生又寫好出院小結,上麵寫著這幾天記錄的血糖值符合出院條件。誌平拿著出院小結和心事重重的父親一起去辦了出院手續。
    誌平想到,所謂的糖尿病,也就是控製住血糖平穩正常,這哪裏是看病,分明是養病嘛。一輩子養著病,與病共存亡呢。
    父親一直沒說什麽話,隻配合著誌平前前後後辦手續,拿了一個月的胰島素,等他們出院手續全部辦好時,已是下午三點多了。
    誌平帶著父親,拎著飯盒,水瓶和一盒牛奶,站在老福山立交橋下,看著紅綠燈明明滅滅。誌平是依偎在父親身邊的孩子了,兩人正努力征服著一座山又一座山。然而,放眼望去,卻是綿延起伏的群山相連,但父子倆毫無畏懼,堅定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二
    父子倆坐車來到九江分公司時,已是天快黑了。路過的中巴車停在公司門口,公司一樓的市場部兩扇大門已掩起來一扇,隻半開著門是給晚歸的業務員留著的。
    誌平和父親徑自走進屋裏時,馬國興才猛然站起來,連忙跟父親握手,連聲說道辛苦辛苦。又看到誌平和顏悅色的模樣,便問:“出院了?”
    “出院了,再也不去那地方了。”誌平大聲說。
    “不去好啊。”馬國興哈哈一笑,他朝食堂喊道,快去對麵鄧家土菜館弄兩個菜過來
    大家坐下來吃飯的時候,父親隻站在一邊,卑微的不願坐上去,臉上是小心翼翼的表情。
    誌平便拉著父親坐下來,他了解這裏的每一個人,曾經在心裏對他們每一個人都否定過,都貼過“無能”,“自私”,“猥瑣”,“可憐蟲”,“貪癡”等標簽。
    隻是今晚他沒再那麽激烈的厭惡他們了,一場病,改變了一個人的心境。
    桌上大家都不提誌平的病,隻是表揚這個孩子很不錯,大膽能吃苦。那趟中南三省的20多天出差又被提起,但誌平已是單槍匹馬的勇敢闖將了。劉經理和馬廠長都表示,從內心佩服孩子的不怕吃苦的精神。
    父親才知道孩子一個人出了趟遠門,兒子太蠻幹了,但這又不一定就是會導致糖尿病,心理對誌平是既心疼又責怪的複雜感情。
    誌平聽不下去,他們的話都是真真假假的俗套話,便轉身把自己飯碗裏的半碗米放在盤秤上計重,因為他記得食譜上寫的晚飯一量是100克,沒想到這半碗米飯的重量都遠超150克了,心下黯然。
    馬國興看到誌平在盤稱上計晚飯的重量,便戲謔地說:“現在你吃的飯金貴著呢,我們是按碗計,你是在按粒數呢。”
    誌平笑笑,覺得馬廠長所言極是。這時黃主任也說:“現在得這個病的人多,大人小孩都有。”誌平父親驚訝:“孩子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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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沒有呢?我們原來水泥廠的一個領導家的小孩也就十來歲吧,也是這個毛病,不過他嚴重,一條腿沒了。”
    誌平把塞進嘴裏嚼著的雞骨頭“呸”一聲,吐出很遠。他清楚糖尿病並發症是眼盲腳爛,主動脈和末梢神經會壞死,但這些並發症,他不想讓父親知道。
    父親顯然愣住了,他上午還在為廖醫生說的性功能障礙憂心忡忡,晚上怎麽又會腿沒了。
    這毛病還有什麽不好的,都一起說出來吧?省的一刀一刀割的疼。
    誌平心裏非常明白,這些並發症都是同一個致病的原因:那就是高血糖。
    誌平沒再聽他們半懂不懂的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便先上了樓,他都懶得跟廠長主任打招呼,直接去水池裏洗碗了。
    現在父親對重病的兒子除了多給他一些關心,愛護,其他一句直白的話也舍不得說。
    誌平回房間不久,父親也吃完回來。父親的心情好像輕鬆一些,他仍然關心地問:“可吃飽了?”
    誌平半天沒做聲,父親也自悔說錯了。過了一會又輕聲說:“平兒,你現在脾氣很大呢。在飯桌上感覺你很瞧不起人呢?同事之間團結很重要呢,這次我要我帶你回家待一段時間,等恢複了再上班哦。”
    “我就瞧不起他們,他們都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
    “那人在世上不就是這樣嗎?糊世唉!”
    “你可以跟四十五四歲的人說這些話,我不想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活在世上。”
    “好,好。”父親沒再說話,隻是自我解嘲的笑一笑,附和著兒子。各自睡下的時候,張海山也在揣測著孩子生病的原因:脾氣著急,不能團結同事,凡事孤軍奮戰,特別是瞧不起領導,同事,自以為是,最終吃了大虧。”
    這些話張海山隻是在心裏默想,過了一會,他告訴誌平,馬廠長說明天把財務章交接好就可以回去了。
    黑暗中誌平“嗯”了一聲。父親又說:“那個小陳阿姨說明天晚上在她家吃晚飯。我認為要是沒什麽事就回去吧,臨走了,就不麻煩別人。”
    小陳阿姨也就是陳月琴,她是大隊農場部的老職工了,湖南人。丈夫下崗後做了貨車司機,小陳阿姨在九江撫養兩個孩子。阿姨在九江分公司銷售大廳裏負責接待事務,經常跟誌平打交道。誌平覺得九江公司的安徽人都各自小算盤打得啪啪響,隻有湖南的陳阿姨用心做事,不偏不倚,而且心地善良,雖然她也隻是按時上班,兢兢業業做好本分工作,從不關心公司的領導變局,這不也正是值得很多人學習的態度嗎?
    劉經理,薑姚,馬廠長哪個不是麵和心不和的在糾纏在一起呢?
    誌平想到,在九江一年有餘,唯有一個陳月琴阿姨,是她相處時一點不累的人呢?
    於是對父親說:“去吧,她人挺好的。”
    父親卻覺得非親非故,打擾人家不好。誌平想,那有什麽不好的呢?他很瞧不起父親,那些牽牽絆絆的多慮。陳阿姨隻是覺得同事兩年一直對誌平印象很好,現在誌平回去以後不會再來了。臨別的吃一頓飯有什麽多想的呢?父親見誌平執意要去,也就附和的說:“陳阿姨人好,對你印象也很好。聽說你要回去了,特意為你準備一桌飯,那我們明天就去一趟吧。”
    誌平沒再說話,他隻覺得人和人相處,沒有任何目的的單純往來才是最寶貴的。
    第二天,誌父親幫誌平收拾好被衣服,鞋子,一一疊好,裝進行李箱。剩下的就是一堆一大堆書籍和信件了啊,這些父親一點都幫不上忙,誌平開始慢慢分類,從安徽帶來的那些信件有妹妹寫給他的,也有同學寫的,還有王歡寫的,已經燒過一次了。現在除了家人的信件,其他的全部拿到樓下燒光。王歡的信件也是一分不留的決絕,仿佛那就是做了一場夢,偏偏在他在夢裏不願醒來,誌平把那些過往的故事統統一大把大火燒掉了。
    誌平看到上次沒捐完的圖書,這次也全部捐出,唯有自己半年來買的》南方周末》,特別是文藝科學和深度報道的大事件,他都不舍得丟,於是又花了半天時間把報紙裏精彩的文字都一一挑出來帶走。
    誌平半天沒下樓,他十分享受著自己看這些書籍,報紙和信件時的心情,他想到那些曾經的感慨,憤怒,現在都覺得十分難得。
    尤其是《南方周末》裏的那些往事,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特別是寫到那個動亂的十年,高層和普通人的悲歡離合的故事,那一刻,誌平覺得新聞隻有寫成普通人都能感受到的冷暖溫度才是細膩感人的。
    那些領導報告似的應用文誌平一點都不想看,而且內心也認為不值得看,浪費時間。
    晚飯時,陳阿姨讓孩子過來邀請誌平他們過去吃晚飯,因為早已說過了,馬國興買了禮品,便帶著一眾人往慢慢往大隊家屬區走去。
    陳阿姨燒了一桌香菜,聞起來都辣味衝天,既有剁椒魚頭紅豔醒目,也有油淋小青菜的翠綠,還有熏肉一條條撕下來,像是牛肉幹一樣。父親還是推辭著不肯上座,但陳阿姨叫著“張大伯”,執意把誌平父親推到上座。這時從廚房走出來,一個瘦瘦的中年人,他剛笑意盈盈地準備打招呼,馬廠長就大聲說道:“老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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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阿姨才微笑著說:“聽說小張會計要回老家了,我們就特地準備一些簡單的飯菜,喝點酒,吃點湖南菜,以後小張在哪裏都能記得湘菜哈。”
    然後陳月琴夫婦端起酒杯,敬起張海山來了,她一句話也沒有提生病,但她又微笑著讓誌平感覺到這本來就是不算個什麽毛病。保持心情愉快,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明天張會計回安徽上班了,我們都很不舍,回去好好休養,沒什麽事的,我們大家來幹一杯吧,祝福小張會計一路順風。”
    大家都紛紛舉起酒杯,笑眯眯的聽著陳月琴說話,仰頭喝下第一杯酒後,眾人伸出筷子,在一道道湖南風味的菜裏翻騰切割,挑撥離間。剁椒魚頭看起來很辣,但吃起來很合口味,而那個味道特別的熏肉嚼在嘴裏,滿口生香,讓你嘴裏鹹香的肉味在口裏久久回味。
    誌平也仿佛忘了身邊的身體,每一道菜都夾點放在碟子裏,開心的品嚐,他忘情的讚不絕口,父親看著誌平在笑,也舒展眉頭。
    誌平這麽久難得心情放鬆,他想很多事無法改變的時候,不如忘掉,做一個相忘於江湖的俠客,疾病不能奈我何。
    陳阿姨的老公不善言辭,端起酒杯說兩句話,臉就紅了,喝了幾杯酒,臉又變白了。隻是笑眯眯的看著大家,仿佛大家都來光臨寒舍的謙遜之情,別人無論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笑盈盈地答應著,那頓晚飯吃了好久,餐桌的葷菜素菜都一個個底朝天,他家又坐了一回才依依不舍的告別這個普通的小院。
    “明天就回了嗎?”陳阿姨問誌平。
    “是的阿姨,明天一早回安徽了,以後需要一段時間再來上班呢。”誌平裝作沒事一樣,盡管心裏很傷感。陳阿姨上前抱了抱誌平,她拍拍誌平,安慰地說好孩子,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要有思想包袱。以後你就會知道這個毛病太普通了。嗯嗯,誌平點點頭,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趕忙往院門外走去。
    大院裏昏黃的路燈下,幾個人在話別,道著珍重。
    燈光下,小陳阿姨家的小院是誌平心裏溫暖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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