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父親送來的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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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楊君去了蕪湖後,張誌平有時也去找財務部門的幾個妹妹們打牌。誌平不像楊君那麽自如灑脫,他總是很謹慎地判斷對手的牌,也關心哪些大牌沒出來。
每個人的牌風也像每個人的性格一樣,長相普通而穩重踏實的伍娟格外喜歡跟張誌平搭檔。伍娟是楊君老鄉,父母都是農民,她跟寢室姐妹們相處的很好,即便是財務結算中心的那些同事們,大家都對這個衣著樸素不怎麽說話的女孩印象很好。誌平想到第一次看到《環湖報》時,就對伍娟有好感了。
打牌的時候,誌平沒覺得伍娟的安靜不說話,伍娟也會擠眉弄眼的猜誌平家的牌,偶爾猜對了便咯咯大笑。
誌平從她開心快樂的眼神裏知道了女孩的心思,隻是他把這份歡喜悄悄收藏起來,誌平還是因為自己的身體鼓不起勇氣來。
於是他不禁歎息一聲,心想即使現在吳娟對他主動了,但他卻有著隔山隔海一般的顧慮和畏怯。
他並不清楚伍娟是否知道糖尿病的事,但現在的想法是盡量在伍娟麵前展示自己的三腳貓功夫,才高有沒有八鬥不必較真,但他會像個驕傲的孔雀,會在伍娟她們麵前是不是開一下屏,那張星光杯大賽的獲獎卡片可是真實的。
最終他也不會如實告訴對方自己糖尿病的事實,他不去多想了,最後的終點是哪裏他都不知道呢。何況他還自欺欺人地認為,隻要把他的血糖控製穩定也就無所謂病不病的了。
因為愛情,誌平開始對病諱莫如深,而且再一次回到生病之初的狀態,對致病原因耿耿於懷。他生病後,雖然經曆了這麽多的從希望到失望的事,但對糖尿病的病因依然模糊。請過菩薩,吃過“香灰”;聽過陰陽先生的建議,拆掉正對大門的水井;母親也神秘地認為是“鬼下障”作祟。然而誌平隻相信是情誌失調,但又覺得不夠準確。心情壓抑也源自他看了那麽多《南方周末》的深度報道,他每次看完都沉默很久,很一種悲觀的陰影,長久地籠罩在心頭。這是否也是他得病的一重原因呢?
而高凡歎息地說“還是基因不好了”,也是近乎科學的說法,隻是跟沒說一樣的空泛,基因,他哪裏懂呢?
分析了那麽多原因,到頭來還是不能改變事實,那就是他身體裏的內分泌紊亂了,致使胰島素需要每天與外援。
至於當下的愛情,雖然很渴望,但卻飄渺。而《南方周末》他漸漸地發現,風格不再是那麽灰暗了,也有希望和光明的報道了。隻是他和許多人一樣,也不再是每期必看了。
吳娟喜歡誌平的心思,都讓周豔萍知道了。周豔萍像是一個成熟的大姐姐那樣,單獨找誌平談話,她胖胖的圓臉上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有嬰兒肥的那種萌萌的神態,誌平就納悶:為什麽如此既熱心又成熟的妹妹,怎麽就自毀長城了呢?
周豔平直接了當地開口就誇伍娟是她見過最善良的女孩,真的非常好。
誌平不說話,他隻想讓伍娟繼續喜歡他,陷入喜歡他的旋渦裏,不能自拔,然後他才婉轉的告訴伍娟,他隻是高血糖,胰島素是一種合成蛋白質。
為愛用起心機來,誌平覺得真的說不清楚是對還是錯?最後誌平不置可否的看了周豔萍半天才問:“我身體的狀況她知道嗎?”
那有什麽,你不是又正常了嗎?”豔萍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
誌平就沉默了,看來她們什麽都知道呢。隻是不清楚他的病情和長久養病的事實。唉,糖尿病,他又如何說的清楚呢?那就隨他去了。他不想,也就不存在,滿天烏雲被大風吹跑,什麽也沒有的風輕雲淡了。
誌平需要這種風輕雲淡,他不能失去這人生快意。周豔萍都不計較,他何必當真呢?
愛情有時是大義勇敢的,愛情有時候又是那麽畏首畏尾。
誌平幾乎在一種患得患失的狀態下,接受了周豔萍轉告他伍娟的歡喜之情。周豔萍也像是完成了一樁心願,心滿意足地去告訴伍娟呢。
二
誌平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回浮槎山老家了,連電話也好多天沒打過。那天下班回來,沒想到看見父親熟悉的模樣,站在黃昏的暮色裏看著他。誌平迎著夕陽和夕陽裏的父親,他看不清父親的麵影,但他隻看那瘦瘦短小的身材,便知道是父親了。他叫了聲“爸,你怎麽來了?”
父親拉著他的手疼愛的往宿舍走去,誌平仿佛小時候牽著著父親的手,從村口望回走。現在他長大了,但在父親眼中,他依然是生了病的孩子,格外需要保護。
進了宿舍,父親才從一隻大袋子裏拿出一塊曬幹了的野草。誌平心裏想,又是什麽草藥了?隻聽父親激動地說:“村裏本家堂嫂說她爸就這毛病好多年了,一直在吃這個藥草,熬成水喝很有效果。現在夏天,山崗上有這種草,采回來熬一鍋湯裝進保溫瓶當茶喝,渴了就喝一點,他這麽多年血糖一點也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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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平將信將疑地問父親,這叫什麽草藥呢?
“那我不知道,是大嫂從他爸吃的草藥裏拿回來的。我照這個樣子去山上找的。方窪村,那邊山裏好多啊,我從浮槎山翻過去,一路走一路找,看看到方窪山上,一大片綠茵茵的,真多耶!”
父親說著他找到那一大片草藥的興奮心情,仿佛那茂盛的野草足夠把兒子的病治好。然而誌平隻關心,隻問這叫什麽藥草,藥性藥理又是什麽?
父親倒是有點急躁了,說:“哎呀,小平子啊,你大嫂是不會扯謊的。這草藥我曬幹了,先帶點給你,今晚就熬一鍋藥湯。你媽都給你拿了個不用的砂鍋,專門熬這個水喝呀。”
誌平不語,他想起母親憂愁的麵容,心就軟下來了。不再糾結草藥的名稱,藥理,隻默默地拿過來放進砂鍋裏,放好草藥加半鍋水就開始熬起來。
父親看到草藥在鍋裏翻滾著,咕嘟咕嘟沸騰,才輕聲地說:“我們現在隻要有丹方就試一試,不就花點時間嘛。假如碰巧對上了呢。”
父親輕鬆的抽了支煙,父親的話讓誌平想起有段時間他找不到致病原因,更加找不到治病的藥物,就忽發奇想,早上起來看到宿舍門口的一棵說不出名稱的老樹,上前擼一把葉子放在嘴裏嚼,然後再測一下血糖,說不定那把葉子就是治療糖尿病的特效藥呢!
誌平想到父母從此時的心境大概如此吧。不過誌平喝了一晚上父親送來的草藥,測了尿糖,竟然全部正常,沒有一個加號。這讓父親興奮不已,他要立馬坐車回去,說山上還有呢,一大片啊,他都做了記號,他這就回去,把它全部挖出來。
情緒高昂的父親仿佛看到了孩子被治愈的希望,那些能治病的草,你怎麽到現在才出現呢?父親那種迫切的希望也強烈的傳遞給了誌平。他忽然想到,如果現在慢慢恢複,那就降低胰島素用量,胰島素自身能分泌就可以吃一些二甲雙胍了,提高胰島素的降糖效果呀!
把父親送走後,滿心期待和興奮的誌平,竟然在晚飯前覺得有明顯的饑餓感,便愈發相信胰島素胰腺在蘇醒了。
周末的晚上,誌平把草藥熬好後,灌入保溫瓶裏,渴了就喝。他此時甚至都習慣了這種草藥清淡的香味和略微青澀的口感了。
能讓胰腺功能恢複的草藥那一定是人間至味吧?吃完晚飯,誌平正打算出門轉一圈,迎麵就看到豔萍和伍娟正朝他慢慢走來。
“要出門嗎?”
豔萍笑著問誌平。
“哦,不了,不出門,你們進來坐呀?”誌平有些突然,是臨陣磨槍的慌亂。然而豔萍倒是反客為主了,她進了誌平房間,在靠窗的書架上,看到一些專業財會書,其餘大多數是文史哲社會類學科的經典著作樣品。豔萍一本都不感興趣,卻對誌平在臨摹啟功的書法讚不絕口。
其實,啟功的書法是趙家皇帝瘦金體變化而來的,誌平隻是模仿了一點點瘦金體的瘦和堅韌。湊豔萍隻說:“好看好看,很像很像哎。”
誌平一聽就一句話也不想說了,隻好說:“好看,就送你一幅唄。”
“真的啊,那我也要。”伍娟湊過來也嚷著要一幅字。
誌平裝作十分驚喜的意外,說:“想要就動手去挑一幅。”
誌平一邊說話,一邊拿出兩個紙杯,準備倒水給她們喝。不料豔萍搶過來,拎著那瓶灌滿了草藥的水,擰開蓋子就倒出半杯來,當時誌平就傻眼了。
他剛才出門遇到兩位的喜悅心情才剛剛平靜下來,沒想到此時更是一波晴空霹靂。誌平愣在那裏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伍娟仿佛感到氣氛不對勁,便放下剛剛挑好的那幅字,笑著問:“怎麽啦?舍不得嗎?”
誌平一聽回過神來,趕忙說:“舍得舍得啊!”
豔萍也把那半杯暗黃的有明顯草藥味的水倒掉,疑惑的看了誌平一眼,她狐疑的仿佛有一萬句話要問,卻又咽了回去。
誌平幫武娟挑的字畫包裝好,豔萍和誌平繼續聊天,像什麽事也沒發生,直到很晚了,誌平才送兩人回女生宿舍去。
伍娟挑的一副對聯是: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
他思量,愛情也如不染塵的秋水文章一樣幹淨透明。然而,他卻用盡心機。
隻是周豔萍再沒帶吳娟過來了,有時誌平碰到豔萍,她也繞著走,像是堵著她似的,而伍娟更是一次也看不到了,或許伍娟在暗中觀察著誌平,躲都不用明著躲,隻要悄悄的避開就可以了。
誌平像是凍僵的人,剛好有點熱氣,稍稍緩過來,但又遭到寒流,徹底凍死了。
誌平無限傷感,他悲觀而老老實實地想到,因為這個病,他下半輩子所有的打算都打發算了。
那些情竇初開的激動和不顧一切的向你飛奔而來的衝動時刻,也確確實實因為那半杯草藥而停滯了。
三
父親再送草藥過來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看到草藥後驚奇地說,:這不是大薊草嗎?哪來的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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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跟這個見多識廣的老伯打招呼,老伯告訴他這草藥是他們在鄉下時被蛇蟲咬了,會拿來搗爛敷在傷口上麵的。
誌平聽了,忙連忙翻開字典查大薊草的詞條,果然圖片跟眼前的草藥一模一樣,再看底下的解釋,有清熱涼血的文字介紹,卻沒有降血糖的文字。誌平就蒙圈了,這到底是治療蚊蟲咬傷的草藥還是誤打誤撞,確實有降糖治病的效果呢?
父親說不管那麽多了,隻要有降低血糖的效果就很好。這一次他要還要兒子跟他回去一趟,他聽村西頭的姑奶說看腎病最有名的馮醫生也能看這種病,他讓誌平回去一趟看看呢。
誌平更加疑惑起來,說等在吃一個療程草藥後檢查一下再說吧。
父親愣了一下,說那草藥並不能治療,隻是降血糖,這個馮醫生才算是看病的,徹底的根治。
誌平沒再說話,他對於自己的病本來也不抱什麽希望的了,就這樣適應著打針吃飯飯唄。他早上一睜眼就打一針,猶如早上起來穿衣服一樣的理所當然。
然而他又想到半個月前,周豔萍和伍娟來找他時,他因病而生的自卑情緒和後來那天晚上的半杯草藥茶事件 ,讓他的心情從一開始的憧憬,希望到失望而坦然,終於又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安然。
然而這個經曆,任何一個人扔進一顆石子進去,都是要蕩漾半天,才能靜下來。
誌平想,如果他是不打針不吃藥的,那相親的路就要順利的多,完全是另外一種局麵了。
他甚至都殘酷地設想,如果給他選擇斷一條腿和終身注射胰島素,他毫不猶豫的去打斷自己的腿,因為斷腿除了行動不方便之外,身體內部沒毛病。
他斷腿後選擇一個自己能勝任的工作,就可以踏踏實實的走下去了。而終身注射胰島素除了別人看來還是完整健康的人,其內部早已時高時低的血糖會帶來潛伏20年左右的並發症,人到中年就萬病齊發,那是這麽多年假裝健康帶來的集中懲罰吧?
並發症包括眼盲,腳爛,最後百病叢生不治而亡,誌平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想到父親讓他回去一趟去看治療腎病的馮醫生時,又油然而生迫切的心情了。
晚上,父親勸繼平把心思甩開,不要什麽事情都歸結到是身體的原因,健健康康能蹦能跳的人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這世上永遠是隻有快活的事,沒有快活的人。
大廠的夜晚很安靜,父子倆坐在人才公寓的小平房子裏,夏季的夜空繁星燦爛,每一顆都是誌平曾經努力掙紮,渴望健康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露水讓窗外那盆蘭花也晶瑩剔透了,誌平每天搬進搬出,照顧的蘭花一直都粗壯翠綠。
誌平與精心種植的蘭花也是一種孤傲的共鳴吧?蘭花孤獨,卻表現出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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