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誌平看到倉庫裏備用的電動工具的耗材都用光了，於是把電鑽和電鋸的型號統計好，打算今天就去市裏采購一些回來。
    他還沒動身，亞飛的電話就來了，問什麽時候到巢州，晚上約好了在城北小酒館，無論如何要來的。語氣中是一種迫不及待的酒癮，誌平說：“還沒動身呢！我要先買一些東西，下午再聯係吧？”
    “你來就好，你來就好。”亞飛對著手機爽朗地笑著說。讓誌平媽媽聽到疑惑地問是誰，什麽事笑得這麽開心？
    “老鄭。”誌平說完才覺得亞飛不過才30多歲，他在母親麵前稱亞飛為老鄭，真是不妥。
    雖然亞費早就稱呼他們為“巢州三兄弟”為老吳，老鄭和老張了。亞飛經典的話語是“都是奔四的人了，還有什麽想法呀？不就是吃吃喝喝嗎？”
    然後就是一連串嘿嘿發笑的聲音。誌平仿佛又看到剃成寸頭的亞飛臉曬得黢黑，站在小酒館門口，焦急萬分的等待他過來的模樣。
    誌平一直忙到傍晚，天快黑時才把所有的事情弄完，好在吳鎮也剛剛從合肥趕回來。亞飛讓誌平直接騎車到他小區停下來，然後打車來北門，“今晚就不用回去了，不醉不歸嘛！”
    他和吳鎮兩人幾乎同時到的小菜館，一坐下來，亞飛就問誌平“去山東找老婆了呀！”
    說完，亞飛一臉壞笑的看著誌平。誌平笑笑搖搖頭，沒說話，亞飛接著說“你電話上說在山東，我都激動了一下，就跟老吳說老張去山東找老婆去了呢！老吳說那就等你回來再聚，你倒好，跑到溫柔鄉就忘了兄弟們了！”
    吳鎮倒了一杯茶，回過頭來認真的看著亞飛反問道：“那要帶你去嗎？你去不去？”
    一句話，把亞飛問得說不出話來，但他仍然嘴強的說：“想去山東玩啊，就缺盤纏錢。”
    吳鎮說：“我可以給你盤纏，馬海濤那裏你過的了關嗎？”亞飛終於不說話了，隻歎氣地嗐一聲，半天才說“一提到她就沒心情了。”
    吳鎮笑笑，那好那好，等下補償你洗個頭去。說的亞飛立馬又眉飛色舞起來。
    吳鎮關心你問誌平女方家情況，誌平就簡單講了一遍。雖然三言兩語，但必須提到女方是個教師，父母有退休金，城裏有房子。
    亞飛一聽又目不轉睛的盯著誌平問：“上次不是聽說你找了個廬江的進修教師嗎？怎麽又是老師啊？”
    誌平洋洋自得地說：“是啊！”
    “那你是老師職業殺手嗎？”亞飛說了個職業殺手一詞，讓誌平痛快不已。他自忖和金俠兩人在床上的那一幕，可不就正是殺手嗎？
    誌平於是把手機裏爬泰山的照片翻出來給亞飛和吳鎮看，覺得自己被幸運女神擊中，找了個這麽好的人。
    金俠在泰山上拍的照片，都是讓亞飛羨慕不已。睜大眼睛說：“老張你真有福氣啊！你現在不用著急結婚，先快活幾年再說。”
    亞飛那種表情讓誌平五味雜陳，他可是一心一意奔著結婚去的啊。
    吳鎮看完照片，回憶著說那個地方我也去過，然後又若有所思的模樣，仿佛故地重遊。他對誌平說：“奔著結婚去也好啊，認認真真處著看，別聽老鄭瞎說，先快活幾年是幾年，你老鄭小孩都快上初中了。”
    亞飛也就明白了吳鎮在提醒他，誌平是唯一的因為身體不好而婚姻受挫的兄弟，於是也附和地說：“是的，先抓緊有個孩子，一切都定下來，再慢慢玩。”
    忽然他提醒地說了一句：“老張，你該在巢州買個房子，那樣我們再聚就方便多了。”
    吳鎮附和地說“這倒是真的”。誌平想到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在市裏買套房。他隻想到等自己老了，身體也不好，在小鎮有個門麵房或者租出去，或者自己開個小超市，老了也不至於太窘迫。但今天聽兩位在這個小酒館裏如此一說，真讓他如夢方醒。
    本來他還洋洋自得地喝點酒，微微醺一下，再飄飄灑灑的回家睡覺去呢。但現在他覺得自己跟城裏人比起來毫無優勢呢，他也不想再喝了，心中隻惦記著回去跟家人商量，市裏必須有套房了。
    亞飛讓誌平“別發愣啊，繼續喝”。誌平便一心一意回到酒桌上，問亞飛回巢州幹活還順利嗎？亞飛很輕鬆的說：“除了錢少一點，其他都很舒服，跟著貨車下鄉滿滿一大車日化用品，幾家二批就完了，中午吃過飯就躲在網吧裏玩遊戲，或者把車子開到棋牌室附近的樹蔭下，人就進去賭錢了，一直到孩子們放學回來，我們也就迎著落山的太陽回到公司，到財務處交賬走人。”
    誌平聽不太懂，不知道什麽代理，二批的，都是些什麽關係呢？吳鎮笑笑，點點頭說他們家居做代理的模式，也是從汽車行業引申過來的，現在快消品都這樣了，可見代理商模式的深入人心。
    誌平漸漸有些明白，他說不知道唐山老鍾的瓦，讓他做安徽代理，是不是也可以申請維護費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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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飛一聽就很來勁，說“那當然，不管代理什麽產品，市場開拓維護費用肯定有呀！”
    吳鎮卻說建材他沒做過，不清楚，不過誌平可以跟老板談，每年賣多少瓦返點多少錢，這倒是有可能的。這一下誌平仿佛才明白原來產品的銷售都進入了代理商模式了，而他還像個小白。
    他坐在小酒館的臨窗位置，望向夜晚的北門夜市，這裏是去往浮槎的唯一通道。夜晚的巢槎路兩旁是燈火繁華的飯店超市，發廊，一直延伸到四康醫院下來。
    這裏的夜晚是溫州一條街，除了吃喝的攤位，便是發廊和住宿，酒店。亞飛像是饑餓很久的野獸，他便提議今晚要徹底放鬆一下，說完，對著吳鎮笑一笑，仿佛在提醒吳鎮說話算話。
    吳鎮問他馬海濤那裏如何交待？亞非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說都這麽大歲數了，這點自由她不會管的。
    誌平驚訝地想什麽時候亞飛庸俗到這麽惡心的地步了，意外的是吳鎮也習慣了亞非的這種惡心。
    吳鎮反倒勸誌平不用管他，他們住在市裏，經常來這裏玩了。誌平這時才覺得他隻是鄉下的一個小老板，市裏的許多事他從未體驗過，而且他也從內心拒絕。
    雖然吳鎮自始至終沒有提到老婆孩子的話，但誌平想到他也是尋花問柳的人了，他從內心不得不感歎，對於家庭來說，他們已經都是大壞蛋了。
    夜闌人靜的時候，亞飛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晃晃悠悠的去了一家溫州發廊，看得出來，他應該是這裏常客了，一進門門簾開合處，有粉紅的燈光透過來，裏麵的人看不真切，隻是像朦朦朧朧的粉色世界。
    吳鎮陪著誌平坐在車裏，他知道這個目前正處於熱戀期的老同學無論如何是不會去這種場所的。他心裏清楚，隻有疲憊無趣的婚姻，才想來這裏尋找刺激，婚姻幸福甜美的男男女女才不會來這裏呢？
    兩人在等亞飛的時候，吳鎮建議誌平回去後盡快決定在市裏買房，到時候他如果在家可以開車帶誌平在市裏溜一圈。
    “隻要有合適的樓盤，你就先定下來吧。中國未來20年的城鎮化，房價隻會一路上漲”。
    誌平睜大眼睛聽吳鎮的分析，他從生病上班辭職，戀愛，結婚，辦廠，倒閉，離婚，再創業，再婚，這所有的路程與他都像是被大浪裹挾著，一路衝向大海，他連哎呀一聲都喊不出來！
    二
    誌平回到西河鎮廠裏的時候，已經是淩晨1點多了，四周寂靜無聲，小屋裏傳來沉睡中的父親持續的呼嚕聲。大黃趴在門口也懶得起來，直搖尾巴，誌平的摩托車悄無聲息地滑行到空地上熄火關燈，徑直回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母親起來看到門口的摩托車，才知道兒子夜裏回來了。她不想打擾辛苦的兒子，就讓他多睡會兒吧！
    昨天做板子，按照兒子交代一天不歇，天天幹就是了，當媽的充實快樂就是閑不下來的幹活。
    每天都能給兒子省下兩個人的工資，如果再折算到他們做出來的產品，按市場價出售，每天兩人可以創造出1000塊錢的利潤來呢。
    母親早已不回老家種地做那些雞零狗碎的活了，她把農田大部分承包給種糧大戶，自己隻留一點點口糧。
    每年拋秧回去一趟，割稻回去一趟，剩下的時間都以廠為家呢？
    父母認為兒子能堅持下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實在不容易。跑業務，進材料去唐山，連雲港都不是他們能想的事情。他們隻有一聲不吭的在廠裏幫助兒子幹活，實在老了幹不動了，就看瓦廠大門，母親在河灘開點荒地弄點蔬菜，也可以維持生計呢！
    母親這麽無私地規劃著未來時，誌平從上麵下來了，已經快到中午，一夜睡足的誌平精神滿滿，他一坐下來喝稀飯時就跟母親說了昨晚老同學的建議去市裏買房，母親心有所動，但父親卻不以為然。
    父親認為拿不出來那麽多錢，再說廠在西河鎮，住在市裏，來回路費油錢都不少呢，所以還是覺得在西河鎮上或者老家鎮上買門麵更好。
    以前誌平覺得父親的分析很實用，但昨晚過後，特別是自己看到省城的大拆違，他就堅定的相信買房就去大城市。
    父親暗暗的生悶氣，他把木頭瓦架踢得在地上亂轉，咕嚕著“背個房貸，還一輩子不值得”。母親隻好彎腰默默地把瓦架撿回來放整齊，他心裏隻覺得大城市要比這窮鄉僻壤的小鎮上好。再說西河鎮又不是他的老家，老了還不是一樣回不了老家。在西河鎮跟在潮州有什麽區別呢？
    但他不願意跟吃氣呼呼的老頭子說話，他想等他消消氣的時候再慢慢解釋給他老頭聽，他覺得日子在慢慢變好，一切都在變好。
    午飯的時候，誌平和父親坐下來，又說道究竟在哪裏買房的問題？按照誌平的意思，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商量了，錢多就買大的，錢少就買小的，但一定要在市裏。隻是他想讓父親化解抱怨和不解，也好把事情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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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一坐下來就質問兒子“你到巢州怎麽掙錢，靠瓦掙錢還是換新行業，你身體不好，買房貸款幾十年，一旦廠裏效益不好，你打算怎麽辦？”
    一連串的問題像是父親憋了很久的情緒，向誌平一頓發泄。誌平說：“不行就把房子賣掉了，反正買房也隻是投資，以後有錢了想買哪裏就買哪裏。”
    父親很鄙視兒子，說賣房隻有敗家子才幹的活，他如果都考慮賣房了，那現在還買房子做什麽呢？
    “這不是打個比方嗎？”
    “不是打比方，我覺得你說的很正確，生意不好就該賣房了。”父親發了一句牢騷，感覺沒把問題說透徹，又乘勝追擊道：“你要考慮現實，這個瓦廠隻有糧站夏天搞一季，其他時間都是一天賣不了幾塊瓦的，板子的問題不少。你不要以為沒跟我們講，就是沒問題。還有你身體按照我的思路，你就在附近花小錢買個房子或者門麵找個本地的，何必走那麽遠呢？挑剩下來的能有好的嗎？你不想想，你現在是在扶牆摸壁過日子呢？”
    誌平氣的火冒三丈，他不僅貶低金俠，還瞧不起誌平的瓦廠，但他現在又提到扶牆摸壁這句話，也許父親還記著那天的鋸渣事件，深深的刺激到了老父親吧。
    誌平徹底冒火了，他站起來朝父親大吼：“你要不是我爸，早給我滾蛋了！”
    父親也氣焰高漲，他把碗一推，說“你別癡心妄想去大城市混，你把我三年的工資結清，我下午就不幹了。”
    母親一開始還想打圓場，但到看到最後，他隻有罵老頭子是老東西，不管兒子。等到誌平漸漸安靜下來，他悲哀地想到父子之間的吵架，因為清楚對方的所有細節，殺傷力才那麽大，隻有三言兩語誌平就被刺的心疼。他一刻都不想看到父親，隻跟母親說去合肥辦事去，明天不回來，然後就騎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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