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老師還是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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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平輕輕地進了家門,臥室裏的夜燈,微光朦朧,母親卻沒睡,輕聲的問“今天怎麽這麽晚啊?”
“拉了一車貨,又下到倉庫。”誌平解釋著打了個哈欠,伸頭看到女兒蜷縮在小被子裏,便忍不住瞅了一會,實在困極了才洗洗回房間倒頭睡去。
沒有過多久,母親聽到誌平房間裏哼哼唧唧的聲音,感覺奇怪。她起身推開門,見誌平仰躺在床上,把被子枕頭全部踢到床下,母親便連忙的喊誌平:“小平子呀”,但誌平毫無反應,隻下意識的哼哼唧唧,用力用力推開母親。
她知道這是兒子的低血糖又犯了,就後悔兒子累了一天晚上回來,也沒給他吃一點再睡。
母親連忙去廚房把碗裏的一包糖拆開,用水衝了一碗,忙忙地端過去。但是誌平毫無意識,隻會推人,並不知道張開嘴巴喝水,母親沒辦法,用勺子舀起來,一勺一勺的喂,糖水到了嘴裏時,誌平也吞咽下去,慢慢的人也安靜下來。
然後誌平就仰麵朝天躺下來,母親又慢慢扶著他坐起來,把碗送到嘴邊,這時誌平安靜多了,咕咚咕咚把糖水喝完。
過了半天誌平才醒過來,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毫無意識,看到母親坐在床邊,便問母親“”怎麽不睡覺呢?
見兒子意識完全清晰了,母親才長長地歎一口氣說:“孩子你病又犯了。”
誌平驚訝,努力去想剛才的事情,還是毫無印象。他隻看到床頭櫃上的碗和一包拆開的餅幹,才覺得剛才母親是在搶救他了!
“媽,你睡吧。”誌平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安慰母親。母親把門半開著,用央求的語調說:“以後你一個人睡覺就留個門吧?有什麽事我也能聽到。”
誌平答應著揮手讓母親睡去,他關了電燈,隻有西窗外透進來淡淡的月光,仿佛給無奈的人間添了一絲悲涼,不知過了多久,誌平才朦朦朧朧睡去。
第二天起床時,母親在廚房炒鹹菜,鍋裏是香氣撲鼻的山芋粥。
誌平洗漱後呼嚕呼嚕喝了兩碗粥,母親小心地問誌平“今天不能休息一下嗎?看你臉色白蠟蠟的。”
“就是有點困,我們中午多睡一會吧。”
誌平堅持要出門上班,母親也隻能憂心忡忡的看著兒子離去。
她夜裏沒睡好,兒子睡了好久她都沒法睡,她覺得以後夜裏兒子身邊少不了一個人了!又想到兒子媳婦兩地分居,況且媳婦連親生的女兒都不會照顧,這樣媳婦,兒子老了能指望得上她嗎?
兒子的老境歸宿讓為娘的久久睡不著覺,隻有在心裏默默祈禱:過幾年平平安安的日子,待小蓮蓮長大了,也就能照顧父親了,那時她就能放心的離開這讓人憂愁牽掛的世上了!
誌平吃完早飯去倉庫,亞飛一見到他麵色蒼白,就問他不舒服嗎?誌平搖搖頭,隻說天冷,吃的少了點。
哦哦!
亞飛雖然早已知道誌平有糖尿病,但也不甚了解,隻含混著過去。誌平不想跟他說低血糖的事,他覺得在別人同情的眼光下格外難受,他努力控製好血糖,用心把低血糖發病的所有細節征兆都一一記下來,避免再出現這種情況就行了。自己的病隻有自己心裏最清楚,誰都指望不上呢。
中午誌平覺得很困,把車停在樹蔭下,低頭趴在方向盤上呼呼大睡。卻不料被金俠長途電話吵醒,接了電話,那邊金俠很興奮的告訴他:學校裏有同事帶她做瀝青生意。
誌平一下子沒明白,問怎麽回事?金俠才仔細說來,原來學校到城區的那段路終於動工修築了,是老師的親戚承包的工程,學校裏就有老師接活,而金俠就跟校長接了瀝青的活。
“怎麽老師都做工程了?”誌平很驚訝,感覺老師都變成了商人了。
“是的,不過做工程的的老師畢竟少,我這主要是校長接了,看得起我們,覺得有些實力才告訴我的。你真是的,這點都不懂。”
誌平心裏突然就對做工程的不信任起來,不管怎麽樣的關係承包了,但凡涉及到土方工程,他都覺得不靠譜。
但他又沒法跟金俠說那麽詳細,隻是誠懇地說:“還是好好教書吧,工程的事我們不懂,隻是投點錢,又不多,能解決什麽問題?再說既然是工程了,還缺那個三萬五萬的嗎?”
金俠一頭興致被誌平潑了冷水,平靜了一會金俠說:“等你晚上回去再說吧?”就掛了電話。
亞飛卻聽了一言半語,隻奇怪地問:“怎麽你老婆現在做工程嗎?”誌平心慌的搖頭,他覺得一個女老師做什麽工程呀?被亞飛知道詳情,那不要笑死了。
晚上誌平回到家裏,跟金俠在電話裏溝通了好久。金俠告訴她那段工程是校長舅子負責,現在隻要投資兩輛貨車,專門拉瀝青就可以,瀝青不值錢,主要是運輸成本高,
誌平忍不住問道:“那你人又不在現場,你放心嗎?”
金俠想都沒想的說:“如果工地開工,你就來工地唄,每天車加油都要上萬塊錢的,你來管理就是了,比你賣貨一天200塊錢不強多了。”
誌平沒吭聲,心裏卻在想,惠利源不是做不起來,隻是缺少魄力,加之代理商不停地更換,現在市場早已矛盾重生。誌平也常常感到力不從心,他空有做市場的心,卻無能為力。
誌平沉默的不說話,金俠就又興奮地說:“自從校長跟她說過這件事後,她就沒有一點心思去上課了,滿腦子在圍著200萬的工程轉。即使按照常規利潤,她如果全程參與,也能分到20萬左右,而這20萬卻是這麽多年誌平開廠也好,她上班也好,都掙不到的錢呢?”
所以她現在想,哪怕誌平放棄在巢州的一切,單槍匹馬過來幹上一年,等工程結束分個20來萬,那他們後半生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感到壓力的啊!更有可能的是繼續跟著施工隊幹,一切都會別開生麵。
然而,這個無限美好的願望都被誌平的優柔寡斷打斷了。她突然氣憤的朝誌平嚷了一句“爛泥扶不上牆!”
誌平一愣,但瞬間起了一股厭惡之情,他回了一句:“你到底是教書的還是做工程的?那也是你一個娘們做的事嗎?別為了錢什麽下三濫的事都做的出來!”
金俠也愣住了?她當然想到誌平在懷疑自己做的事了,心裏不禁十分憤怒。她現在不僅覺得誌平沒有魄力,還覺得誌平雞腸鼠肚,疑神疑鬼,不禁冒了一句:“就憑你有什麽資格來管我?”
說完,她憤怒的掛了電話。
這一掛電話倒瞬間讓誌平清醒下來。雖然母親早已在他麵前說過你老婆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都算不上是合格的媳婦,他一開始隻覺得母親思想觀念保守,根本看不慣現在這個世道自由散漫的女孩。
但現在,他卻第一次覺得母親的話未必沒有道理了。然而,他又從心底升起一股悲傷的氣息,他實在受不了婚變的打擊了。或許他那糖尿病的底色就再也調不出幸福的暖色來了嗎?
與其這樣,何必當初兩人又是那樣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呢?他無法回答,隻有沉默的憂傷。
等誌平躺下來的時候,他想到自己身處跟十年前的曉月去廈門相似的境況當中。那時的他執拗的不回頭,自卑不放手,他現在又湧出這種傷感的情緒來了。
所不同的是身邊有了張一蓮,唉,張一蓮,我雖然舍不得丟下你,現在年尚幼小,等你大了,你也是個被母親拋棄了的可憐的小家夥呢!
誌平摸著枕頭邊女兒百歲時的影集,那個胖乎乎的小女兒仿佛有種無窮無盡的讓人歡樂的動力,現在誌平看到那些照片時卻覺得女兒的眼中有一絲深沉的傷感。
誌平一直輾轉反側,他忽然又覺得自己多慮了,金俠還是他老婆呀,還是一蓮的媽媽呀!自己隻是敏感到神經質罷了,誌平在忽左忽右的想法裏折磨著自己,一直到淩晨才朦朦朧朧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感到臉上癢酥酥的,一睜眼見女兒蓮蓮站在床邊,用小小的胖手扒拉著他,誌平瞬間一顆心被融化了。他再也不想那麽多了,他隻要每天晚上回來後能感受到女兒那麽幹淨的,永遠的愛意就足夠了!
誌平決定不去譙縣那邊,所有的一切,隨金俠自己來,他要跟亞飛兩人好好的在惠利源上做文章,爭取做一個銷量超過正規代理商的批發商,金俠有她的路,誌平也有自己的方向了。
二
自從楊總默認了巢州市場從和縣拿貨後,亞飛和誌平也著手處理一些市場上的過期飲料和無法兌獎的獎蓋了,這些都是往屆代理商積累下來的問題。因為巢州市場一直沒有正規代理商,也就沒有人來處理和維護市場了。
這次誌平和亞飛主動清理市場上的積壓問題,讓那些本來沒有指望的店家突然看到有人來兌獎蓋,而且不問有沒有過期,那種驚喜之情溢於言表。當然,在這種友好的氛圍下,他們也順利推銷了一些貨。誌平他們隻要覺得可以下貨,兌獎蓋的那點麻煩實在不算什麽。
亞飛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把獎蓋看了又看,確認數量,然後用方便袋裝起來,下一趟去和縣時順利兌換成飲料,看到一瓶不少的飲料,亞飛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代理商了。
他激情滿懷的對店家承諾:以後惠利源產品,隻要認準我這張臉,什麽問題都能幫你解決掉!
店家看到一堆本以為過期的獎蓋又變成一瓶瓶飲料,滿心歡喜的說“是的哦,是的哦,下次我隻認準你們兩位小哥哥,其他的一律不下貨。”
誌平能感覺出這不過是在討好他們兩個幫著兌換瓶蓋,但也能聽到實在的客戶如此反饋,心裏像是天上的白雲朵一樣舒展。
這時想做真正代理商的想法,又固執地在誌平心裏升騰起來。然而亞飛卻一瓢冷水潑來,他說:“你不要以為楊總的默許,你就可以大刀闊斧的幹,哪一個代理商,一開始不是拚出了勁頭,起早摸黑的幹啊,但結果還不是一大堆問題,得不到處理嗎?”
誌平又想到三哥的經曆,果然心情平靜下來。後來的幾天,誌平一如既往的每天早出晚歸,一天的疲勞困頓,隻要抱著女兒在廣場上走一圈,就心身心舒暢,絲毫不累。
當然,他也在仔細翻看金俠的朋友圈,他想知道金俠有沒有投到工程上去,到底是什麽情況呢?然而,金俠這幾天一個電話都沒過來,他明明想報告一個好消息,興衝衝地想問卻又停下來。他實在想不好該說哪些話,夫妻之間隻有在一起時麵對麵。那些心有靈犀,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在告訴對方真實的意圖。
但他們現在兩地分居,說話都要小心翼翼的,一問一答,更別說什麽靈犀了。直到兩天後,誌平晚上回來接到金俠的視頻電話,金俠告訴他那工程沒做了。
誌平心裏坦然放鬆,便問什麽原因,金俠這才告訴他來龍去脈,原來校長說的工程並沒有兩百萬,至於投資,校長也不想拿錢,讓金俠和另一個老師出資,他從中分成,金俠變不能接受。
誌平問“那校長是你們現在的校長嗎?”
“是一個私立學校的,姓劉,人很精明,綽號`劉伯溫`,我是想停薪留職找他的,他說你能拿出多少錢就能辦多少事,現在這社會哪行哪業都是如此,隻要錢到位,事情才好辦!”
誌平聽那校長的說的話,儼然一個純粹的商人了,便歎了口氣,說“老師也不是聖人,也要吃喝拉撒,但教書育人的是老師第一要務,怎麽搞得現在老師都不安心教書,在想各種辦法掙錢了?”
“是啊,”金俠搖搖頭,說“你是沒跟老師打過交道,學校就是個清水衙門,除了校長會計,有些小權力,能在課桌椅子上的承包商那裏弄點小錢,老師們一個個都是學曆不空,口袋空空的家夥,摳搜摳搜的。我們教室裏有一個男老師,他是抽煙的,但從來不見他口袋裏裝煙,但永遠有火機。抽煙的同事湊在一起掏煙時,每人一支,他肯定圍在人堆中,但他從來不會拿一包煙給別人一支。他買煙叢不把放在身上,隻悄悄的放在抽屜最底下的書裏,犯了煙癮就悄悄地回到座位上,偷偷的摸出一隻來,然後躲到廁所裏麵抽完再出來,這是很少見的人了!”
誌平其實是第二次聽金俠說她們這個同事了,但今天他仍然能安靜的聽金俠把這個可憐的男老師的故事說完。他對清水衙門的老師一點不陌生,那些生活在底層經濟窘迫的男人們的生活,除了節約到精打細算,又沒有外快還能怎麽樣呢?
誌平更加能接受窮酸的文人那種小心思,他便真誠地說:“老師本來就很清貧,但大多數優秀的老師都是堅守在清貧崗位上對理想教育的追求者,沒必要在工程老板麵前把自己搞得跟身價千萬的款爺一樣,其實他們一回到家中還是那樣的清貧。他們除了收獲別人的羨慕之外,並沒有實質的好處!”
“可我很享受別人對我的驚歎和佩服的眼光啊,我發覺自己被別人羨慕著,我就異常的滿足,不管是真是假!”
誌平被金俠的這幾句話驚得張大嘴巴,一動不動,誌平還以為視頻的信號有延緩卡頓了,自己才一動不動呢,半天才發覺那些讓他震撼到了,原來金俠是那麽在乎無謂的虛榮呢!
那晚兩人視頻了很久,仿佛都更加深入的了解了對方聊的話題,格外真實坦然,隻是金俠身在清寒的教師隊伍中,很快又蠢蠢欲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