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門線後的老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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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六點,紀風是被窗簾縫隙裏透進來的晨光叫醒的。奧運村的房間格外安靜,隻有空調係統輕微的送風聲,像南島老家清晨掠過咖啡園的風,隻是少了草木的清香,多了些消毒水的味道。
    他坐起身,順手摸過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裏麵是昨晚晾好的涼白開,喝起來總比奧運村提供的礦泉水多幾分熟悉感。擰開蓋子時,目光落在了旁邊那袋福山咖啡粉上,包裝袋邊角被壓得有些皺,是出發前母親硬塞進箱子的,說“訓練累了衝一杯,聞著味兒就像在家”。
    剛把咖啡粉倒進濾杯,宿舍門就被推開了。林宇軒端著個馬克杯走進來,防護服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剛測完體溫的電子貼。“早啊,”他揚了揚手裏的杯子,裏麵是淺褐色的液體,“隊醫說空腹不能喝濃咖啡,我衝了杯低因的,你這南島咖啡夠勁兒不?”
    紀風往濾杯裏倒熱水,褐色的咖啡液緩緩滴落,香氣很快漫開。林宇軒靠在桌邊,翻著手機裏的防守數據:“看了德國隊的熱身賽錄像,漢斯是真的穩。”他指尖點著屏幕上的撲救畫麵,語氣裏滿是認可,“雖然這賽季在俱樂部沒怎麽出場,但他那反應速度,跟u16時比簡直像換了個人。尤其是對遠射的判斷,幾乎沒出過差錯,德國隊把他放首發,肯定是有底氣的。”
    正說著,艾瑞克推門進來,手裏舉著個易拉罐似的東西,用法語嘟囔了句什麽,又轉成中文:“這破速溶咖啡還沒我家樓下的自動販賣機好喝。”他是中法混血,喝慣了巴黎街頭的濃縮咖啡,每次看紀風衝福山咖啡都要皺眉,“南島的咖啡豆太‘軟’了,一點焦苦味都沒有,哪像咖啡。”
    林宇軒笑著把自己的低因咖啡遞過去:“湊活喝吧,總比昨天的速溶黑咖啡強。”艾瑞克撇撇嘴,視線掃過林宇軒手機上的漢斯照片:“這個德國門將?我在青年歐冠跟他碰過。”他突然正經起來,“看著高,其實移動很快,尤其擅長撲單刀,上次我們隊前鋒被他連撲三個,下場差點哭了。”
    紀風把衝好的咖啡倒進消毒過的杯子,艾瑞克湊過來聞了聞,還是搖頭:“算了,等贏了比賽,我請你們喝真正的意式濃縮——前提是你能在漢斯手下進球。”林宇軒推了他一把:“別烏鴉嘴,風的外腳背射門,他未必防得住。”
    紀風沒說話,指尖劃過杯壁的溫度,忽然想起漢斯在u16時總搶他的咖啡喝,一邊齜牙咧嘴說“太淡了”,一邊又把杯子見底。手機震了震,是漢斯發來的消息:“熱身好了?我的手套已經曬透了。”紀風笑了笑,回了句:“等你嚐嚐南島的‘淡咖啡’。”
    早餐的網格化隔間裏,最後一片麵包被紀風塞進嘴裏時,林宇軒已經在收拾餐盒了。黃色醫療廢物袋被他按得方方正正,裏麵裝著用過的一次性餐具和早餐時戴的kn95口罩——按防疫規定,接觸食物前後必須更換口罩,他的運動背包側袋裏,還備著三個獨立包裝的新口罩。
    “王帥說門將手套忘在理療室了,讓咱們順路帶過去。”林宇軒把餐盒放進回收通道,轉身時扯了扯防護服的拉鏈,確保領口的密封條完全貼合。他的運動背包鼓鼓囊囊,側兜露出半截紅色護腿板,是廣州恒大青訓營定製的款式,邊緣被磨得發亮——那是他從青年隊用到現在的老夥計,每次大賽前都要在酒精棉片上擦三遍。
    紀風正把保溫杯往包裏塞,裏麵是晾到溫熱的淡鹽水。南島人習慣訓練前補充電解質,他的背包裏永遠有兩樣東西:一小袋福山咖啡粉用密封袋單獨裝著,避免受潮),和一雙備用的防滑足球襪。“艾瑞克呢?”他瞥了眼隔間外,艾瑞克正對著防疫機器人的掃描口晃證件,法式麵包的碎屑還沾在嘴角,手裏拎著個透明文件袋,裏麵是打印好的德國隊防守站位圖。
    “來了來了!”艾瑞克擠過來時,運動背包上的掛飾晃了晃——是個小小的埃菲爾鐵塔模型,他說“帶著能想起巴黎的訓練場”。他把文件袋塞進紀風手裏:“教練讓你重點看第4頁,德國隊左路防守的空檔,跟你在巴薩打歐冠時遇到的陣型很像。”
    三人穿過負壓走廊,牆上的電子屏顯示實時消毒指數:“空氣置換率15次\小時,表麵消殺覆蓋率100”。紀風在更衣室門口停下,從儲物櫃裏拿出那雙黑色足球鞋——鞋釘是昨晚請器材管理員特意打磨過的,適應東京場地的草種密度。林宇軒已經換好了訓練服,正彎腰係鞋帶,他的鞋帶永遠係成雙環結,說是在恒大時老隊長教的,“激烈對抗時不容易散”。
    “王帥的手套。”紀風從理療室的消毒櫃裏取出那副黃色門將手套,上麵還帶著臭氧消毒後的淡淡氣味。王帥總說這副手套“跟手”,去年中超聯賽撲救點球時,指縫裏磨出的繭子正好卡住球皮。林宇軒接過手套聞了聞,笑著說:“比艾瑞克的速溶咖啡好聞。”
    艾瑞克正對著鏡子調整防護麵罩,聞言回頭:“等會兒訓練完,我用隊醫的微波爐熱杯牛奶——你們倆誰要加咖啡粉?”紀風搖搖頭,他訓練前從不碰牛奶,怕腸胃負擔重;林宇軒卻點頭:“加一勺就行,上次試了下,南島咖啡混牛奶,居然有點像廣州早茶的薑撞奶。”
    防疫巴士在樓下按了兩聲喇叭,是集合的信號。紀風最後檢查了一遍背包:戰術板、備用口罩、能量膠、還有那塊從南島帶來的貝殼掛墜——母親說“帶著能定神”。林宇軒拍了拍他的肩膀,護腿板在褲管裏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走了,讓王帥好好陪你練練,爭取把漢斯的球門當成訓練靶。”
    訓練基地的電子屏顯示“場地消殺完成”的綠色字樣時,防疫人員剛撤下最後一道隔離帶。王帥已經跪在球門前做拉伸,黃色手套在草皮上蹭了蹭,測試著場地的摩擦力:“草皮濕度剛好,比昨天軟了半指。”
    紀風抱著足球走向點球點,林宇軒在旁邊幫他數著步數。“還是習慣七步助跑?”林宇軒看著他後退的腳步,自己則往後退了十步——那是他固定的助跑距離,從恒大青年隊就沒改過。紀風沒說話,左腳踩在點球點左側,這是他在巴薩練出的習慣,外腳背射門時能借到更多轉身的力道。
    第一腳射門,足球擦著右側立柱入網。王帥撲向相反方向,爬起來時抹了把防護麵罩上的草屑:“還是老毛病,擺腿幅度太隱蔽。”他扔回足球,“再來,這次我預判你打遠角。”紀風接住球,指尖在球麵轉了半圈,這是他調整呼吸的小動作,在拉瑪西亞時教練總說“他觸球的瞬間,空氣都變慢了”。
    林宇軒在另一側開始練習抽射,足球被他踢得像出膛的炮彈,砸在門柱上發出悶響。王帥喊著“輕點,門柱要被你敲壞了”,身體卻已經下意識繃緊——他太清楚林宇軒的習慣,射門時上半身會微微前傾,那是發力的信號,在恒大的訓練場上,多少門將栽在這個細節上。
    艾瑞克抱著戰術板走來,把德國隊的防守數據拍在草地上:“漢斯撲點球時,70會先動右腳。”他指著屏幕裏的慢動作,“但他下地後能快速調整重心,風你那腳外腳背,得再加半分旋轉。”紀風正準備射門,聞言停住腳,把球往旁邊撥了半米——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在巴薩的戰術分析課上,他總愛這樣來回撥球。
    雨絲突然密起來,器材管理員推著遮陽棚跑過來。林宇軒趁著間隙喝了口電解質水,瓶蓋擰得極緊,這是他在廣州練出來的,雨季的訓練場總免不了摔一跤,擰緊蓋子才不會漏水。紀風則從背包裏摸出備用襪子,南島人的腳汗重,潮濕天氣裏必須及時更換,否則容易打滑。
    最後一組對抗訓練,紀風接林宇軒的傳球轉身射門,王帥飛身將球托出橫梁。三人同時停下動作,雨珠順著防護麵罩往下淌。“漢斯的臂展比我長三厘米。”王帥扯著護腕透氣,“但他撲高球時習慣抬左肩,風你下次可以試試吊右路。”林宇軒擦著額頭的汗,忽然笑起來:“等會兒去餐廳,我請你們喝熱湯——昨天看見有老火靚湯,像我媽燉的那種。”
    紀風把足球塞進包裏,球麵上沾著的草屑和雨水混在一起,像極了他在巴薩第一次進球那天,諾坎普球場的草坪。王帥的手套被汗水浸得發亮,林宇軒的護腿板邊緣還沾著廣州帶來的防滑粉,艾瑞克的戰術板上,德國隊的防守圖已經被雨水洇開了一角。
    “走吧,”紀風拉上背包拉鏈,金屬扣發出清脆的響聲,“讓漢斯等著。”
    午後的理療室彌漫著艾草和活絡油的氣味。理療床被分隔成一個個獨立區域,每個床位旁都擺著紫外線消毒燈,隊員們陸續進來時,鞋底蹭過消毒墊的聲音此起彼伏。
    紀風剛躺下,隊醫就拿著肌效貼走過來。他習慣性地蜷起左腳——在巴薩理療時養成的姿勢,南島人的腳踝柔韌性好,但也更容易韌帶拉傷。隊醫撕開貼布的瞬間,他盯著天花板上的紋路發呆,這是他放鬆時的老毛病,在拉瑪西亞的理療室裏,他能盯著同一處水漬看完整整一節放鬆課。
    林宇軒坐在隔壁床,正自己往膝蓋上纏彈性繃帶。他的動作熟練得像在完成固定程序,從恒大青年隊開始,每次大賽前他都要纏三層繃帶——不是怕受傷,是熟悉的緊繃感能讓他更專注。“風哥,你看我這角度對不對?”他扭頭時,繃帶末端在膝蓋外側打了個十字結,這是廣州隊醫教的古法,說能護住半月板。
    艾瑞克靠在理療床尾做踝泵運動,法式紋身從防護服袖口露出來。“隊醫,麻煩把那個筋膜槍遞過來。”他拍了拍小腿肌肉,“上次跟德國隊熱身,漢斯的小腿肌肉比我還硬,估計每天都泡冰桶。”紀風聞言動了動腳趾,他的放鬆方式更“南島”——用溫水泡腳後貼生薑片,隊醫總說這是“偏方”,但他從少年時就沒改過。
    王帥推門進來時,手裏捏著雙新手套。“剛用酒精棉片擦過三遍。”他把手套放在紫外線燈下,自己則趴在床上,讓隊醫踩背放鬆。“漢斯的手套是定製的,指縫比普通款窄半厘米。”他悶聲說,“風你射門時別往他指縫裏塞,容易被他攥住。”
    林宇軒突然“嘶”了一聲,原來是肌效貼扯到了汗毛。他咧嘴笑起來:“在恒大時,老隊員說放鬆時疼得越狠,比賽時越有勁。”紀風剛被隊醫按到大腿內側的穴位,忍不住蜷了下腿,這是他在巴薩沒體驗過的中式推拿,酸麻感順著經絡往腳底竄。
    艾瑞克翻出手機裏的照片:“看,德國隊理療室的冰桶,比咱們的深十厘米。”他劃到下一張,“但他們沒咱們的艾灸儀,這玩意兒治肌肉勞損比冰桶管用。”紀風看著照片裏漢斯的背影,忽然想起u16時,兩人總搶理療室的最後一個冰袋,最後往往是石頭剪刀布決定歸屬。
    放鬆結束時,隊醫挨個檢查隊員的護具。紀風的護腿板上還貼著南島的貝殼貼紙,林宇軒的繃帶末端係著個小小的紅繩結——那是他奶奶求的平安符。艾瑞克把戰術板塞進背包,上麵的德國隊數據已經被他標滿了紅圈。
    “走吧,”王帥率先起身,手套在手裏轉了個圈,“該讓漢斯知道,咱們的放鬆課不是白上的。
    回到房間時,走廊裏的消毒燈正發出低低的嗡鳴。王帥把他的門將裝備袋往地上一放,拉鏈拉開的瞬間,露出裏麵層層疊疊的護具——全是統一的耐克讚助款。他先拿出那件厚重的門將球衣,肘部的防撞墊比普通球員版厚了近一厘米,這是耐克針對門將位置的特殊設計,左胸的國旗刺繡旁邊,鉤子標誌被磨得有些模糊,是他從集訓開始就沒換過的那件。
    
    王帥突然彎腰從裝備袋裏掏出副備用手套:“這雙grip3你試試?”他扔給艾瑞克,“上次訓練你說手腕發力不舒服,這個款的魔術貼能調得更鬆些。”艾瑞克接住手套,指尖劃過指墊上的防滑紋路:“謝了,漢斯的手套也是這個款吧?看他撲球時總愛捏捏指根,估計是在調整貼合度。”
    紀風把比賽用球襪塞進裝備包,襪口的矽膠防滑條還帶著淡淡的洗衣粉味。林宇軒湊過來看了眼:“還是穿長筒的?我習慣露一截護腿板,覺得活動起來更靈便。”他指的是耐克為不同位置設計的襪款,前鋒款稍短,剛好露出護腿板上沿,而紀風總愛穿中場款的長筒襪,說能護住小腿肌肉。
    艾瑞克突然笑了:“等會兒去場地,估計能看見德國隊也在穿同款裝備。”他拍了拍紀風的肩膀,“不過漢斯肯定沒你這雙鞋磨得有感覺——你看這鞋頭的袋鼠皮,都包漿了。”紀風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戰靴,確實,鞋頭被踢得有些變形,那是無數次射門練出來的弧度,比任何嶄新的裝備都更合腳。
    王帥最後檢查了遍他的門將手套,指縫裏的防滑膠還保持著黏性。“走吧,”他拉起裝備袋的拉鏈,金屬碰撞聲在房間裏格外清晰,“讓他們看看,同款裝備,咱們用得更順手。
    防疫大巴剛拐進場館專用通道,艾瑞克就把德國隊的防守數據調到最大。“這個門將的下地速度確實快,”他指著屏幕裏漢斯撲救的慢動作,“看他側撲時的蹬地角度,比普通門將多出15度,難怪能覆蓋那麽大的範圍。”紀風正對著車窗玻璃調整口罩,聞言嗯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敲著膝蓋——那是他想起u16時,漢斯總在撲球後揉著腳踝說“側撲太費膝蓋”的樣子。
    林宇軒從背包裏摸出瓶水,遞給艾瑞克:“你在青年歐冠沒跟他碰過?”艾瑞克擰開瓶蓋灌了兩口,搖搖頭:“我們隊那年踢的是另一個半區,隻在新聞裏見過他的名字。”他瞥了眼紀風,“不過聽說他跟你在拉瑪西亞是老相識?”紀風沒接話,手機震了震,是漢斯發來的一張照片:他的門將手套擺在草皮上,旁邊放著枚歐元硬幣,配文“老規矩”。
    前排的王帥把門將球衣往身上攏了攏:“漢斯在門將圈裏挺有名的,當年他那個‘蠍子擺尾’撲救,網上到處都是集錦。”他回頭衝艾瑞克笑,“你中場要是能傳出那種刁鑽的球,風的射門機會就多了。”艾瑞克聳聳肩:“傳肯定能傳,就看他能不能在漢斯手下得分了——我可聽說,這家夥最擅長對付外腳背射門。”
    紀風忽然想起什麽,從裝備袋裏翻出護腿板:“他撲外腳背時,習慣先動右腳。”艾瑞克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傳球時往他左側送半米。”林宇軒在旁邊點頭:“這個細節資料裏可沒寫,還是你們老相識靠譜。”紀風笑了笑,沒說這是u16時,他被漢斯連撲七個外腳背射門後總結出的規律——那時兩人下場後,漢斯還得意洋洋地教他怎麽破解自己的防守習慣。
    大巴停在消毒門前,防疫人員的聲音從擴音器傳來:“請依次下車接受檢查。”艾瑞克最後掃了眼漢斯的資料,把戰術板合上:“不管怎麽說,他確實是個好門將。”他站起身時,護踝上的耐克標誌蹭過褲腿,“不過再好,也擋不住咱們贏球。”
    紀風跟著隊伍下車,遠遠看見德國隊的隊員正穿過另一道消毒門。漢斯的身影在人群裏很顯眼,高個子在彎腰接受測溫,防護服的帽子滑下來,露出熟悉的金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漢斯微微揚了揚下巴,紀風也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招呼,像兩個隻在賽場上見過的對手,卻又在眼神觸碰的瞬間,讀懂了彼此眼底的戰意。
    艾瑞克在旁邊推了紀風一把:“走了,別盯著看了,待會兒讓他見識見識你的厲害。”紀風收回目光,跟著隊伍走向球員通道,腳下的戰靴踩在消毒墊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知道,這場比賽,不隻是中國隊和德國隊的較量,也是他和漢斯之間,一場藏在口罩和防護服背後的、隻有彼此才懂的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