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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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會兒得了空安排一些人過來,幫她把東西都收拾一下,挪到洛……主殿叫什麽?”
    “洛悅宮。”
    “這名字不吉利,換掉。”
    “那,按皇上的意思,應該換成……?”
    “更名,未央宮。”
    “這……皇上,這名字是不是太大了?”
    “怎麽?怕她壓不住?”
    “有朕在,沒有壓不住一說,去辦便是。”】
    隱隱約約有聲音在耳邊浮現,這一次卻沒有很快消散。
    但也隻是殘存了那麽一小會兒,等他再要去回憶的時候,又什麽都沒有了。
    他的心空空落落,大腦之中有一根弦在緊緊繃著,仿佛隨時會斷掉。
    祁曜君怔愣著,他仰頭望著那三個大字發呆。
    那天晚上過來的時候太晚,他根本沒注意倚翠軒所屬的殿名,因為在他的印象裏,這裏仍然是洛悅宮。
    後來早上出門,又碰上她服避子藥,那時他幾乎是怒火中燒地拂袖離開,不曾回頭一眼。
    他該回頭的。
    隻要看一眼,隻要看到這個宮名,哪怕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也應該知道,她對他到底有多重要。
    未央,千秋萬歲,長樂未央,這是比昭明二字更重的分量。
    他是萬歲,她是未央,他要她同他一樣,壽與天齊。
    而如果他沒猜錯,之所以固執地要給洛悅宮更名,是因為,悅,諧音“月”,而她的名字裏,偏偏有個月字。
    他要那輪月亮,永不西沉。
    悅,又有愉悅之意,他要她的歡欣,永不墜落。
    不,還有。
    祁曜君扶著自己的額頭。
    未央又諧音未殃,意指未有殃禍,平安長壽。
    他要她平安。
    可怎麽就……怎麽就叫她最後關頭,搬出這個地方了呢……
    鬼使神差的,祁曜君腳下的步子一轉,原本前往倚翠軒的腳步,轉而前往未央宮正殿。
    才一進去,他便愣住了。
    紅玉樹繞著宮牆栽了一圈,上頭一顆一顆鮮紅透亮的果子掛滿枝頭,待人采擷。
    頭更痛了。
    他仿佛看到一個女孩兒孤獨地蜷縮在一條小溪邊上,如同被人遺棄一般,此刻正瑟瑟發抖。
    他的耳邊嗡嗡作響。
    【“這果子名紅玉,朕想著你一路都沒吃東西,一直空著肚子也不行,總還是得找點兒什麽墊墊。紅玉酸甜可口,個頭又小也不占肚子,你多少吃點,不用擔心待會兒騎馬的時候又被顛到吐,這東西也開胃的,這樣等到了獵場也有胃口用晚膳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摘下一顆來,指尖卻被上頭鋒利的刺紮中,冒出一顆血珠。
    【“若不是那刺鋒利,紅玉樹又經常成片生長,朕怕帶你過去一個錯眼就叫你受了傷,方才便帶你過去了。”】
    他望著那顆血珠發呆。紅豔豔的,像那樹上的果子。
    【“喏,分你一顆。”
    “瞧你那小氣勁兒,朕又不會跟你搶,都是給你摘的,你吃便是。”
    “不怕你搶,但你得要,我家鄉說紅色的果子寓意吉祥如意,幸福美滿,我是沒這個氣運可以分你,所以隻能果子分你了。”
    “朕是一國之君,不缺你這點兒氣運,若你所言為真,那這些果子都是朕給你摘來的,便是朕將氣運都分給你,好好接著。”】
    他的氣運,真的都分給她了嗎?
    等等……
    什麽,氣運?
    祁曜君捂著頭,方才的畫麵和聲音又沒有了。
    他一步步往裏走,整個未央宮花團錦簇,生機盎然,庭院裏全是名貴的花草,被人精心養護,一看便是叢笑的手筆。
    他還看到了那個秋千架。
    恍惚間仿佛看到一個女孩兒懶洋洋地坐在秋千架下。
    一會兒是靠著秋千假寐。
    一會兒是蕩著秋千聽婢女說笑,婢女嘰嘰喳喳,她也不覺得吵,眉宇間都是溫柔。
    一會兒又是他疾步上前,解下身上的大氅往她身上披,握著她的手不悅嗬斥著什麽。
    她撇著嘴,嘟嘟囔囔地反駁,但沒有掙紮。
    他的心忽然好痛。
    他扶著頭的手轉而捂住自己的心髒,可才一個晃神,那些畫麵又沒有了。
    他的手顫抖起來。
    但他仍舊往裏走著。
    踏入回廊,一地的暖玉讓他震驚。
    恍惚間他又看到,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孩兒哭著,大笑著,衝進漫天紛飛的雪裏。
    她說冷。
    可她看起來好高興。
    可她的眼神又那麽悲傷。
    她說,“我居然可以凍死自己……哈哈哈哈哈,我居然可以凍死自己……”
    祁曜君又一次痛得跪倒在地。
    之前這麽痛的時候,他都掙紮著,極力忍耐和壓製。
    但這一次,他沒有。
    他知道當伴隨那陣痛苦消失,腦子裏的畫麵也會消失。
    他想要那份畫麵殘存地久一點。
    他放任那陣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艱難起身,跌跌撞撞地繼續往裏。
    未央宮的華麗,超乎他的想象。
    裏頭的一應裝潢,陳設,目之所及,幾乎匯集了所有他私庫裏最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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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眼一眼掃過,一步一步往內。
    痛苦還在繼續,可惜,僅靠這種方式,還是沒能將腦海裏的畫麵保留。
    直到,他看到床頭的東西。
    他的私印。
    【“這是我的私印,憑此印,你可以隨意進出我的私庫……肯定沒法子跟季家比,但也是我的全部了。”
    “……噗哈哈哈!”
    “不許笑話我!”
    “你幹嘛啊,我又沒說要你的私房錢,開個玩笑,怎麽還較真起來了?”
    “給你你就拿著。”】
    祁曜君捏著私印,尖銳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可還是難以將那些聲與畫維係。
    私印旁邊還有幾件東西,和一堆的信件。
    他一封封打開,是他出征在外給她寫的信。
    祁曜君的手在抖。
    他終於找到了,找到了他殘破記憶的一部分。
    即便等下腦子裏的畫麵還是會消失,可手裏的信不會消失。
    他一封一封揭開,滾燙的淚水卻不自覺順著眼角落了下來。
    祁朝紀,你真的好無趣。
    這都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在外行軍的瑣事,今天又殺了幾個人,贏了幾場仗,野外露營看到流螢,半途休整遇到怪石……絮絮叨叨一堆廢話,結尾還非要她回信。
    難怪她不喜歡你。
    直到祁曜君翻到最後一封。
    【季月歡,生辰快樂。】
    他也終於知道放在私印旁的那幾件東西是什麽。
    是他送的生辰禮。
    一個平安穗,一個帶有“月”字的蟲噬葉箋,一個五色土陶哨。
    【哨響處,即我在,若五聲連響,則是思卿至極。】
    祁曜君抓著那個陶哨,也抓著所有的信,慌亂地跑了出去。
    他崔德海站在門口,他不知到了多久,卻是沒有勇氣踏進去。
    他是罪人,不想髒了季主子的地兒。
    祁曜君出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朕的東西呢?”
    崔德海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
    “朕的東西!”祁曜君大喝,“朕在行軍時的那些隨身物品呢!”
    他是提前回來的,所以那些東西應該有專人整理後一並送回來。
    但是祁曜君那時候忙於收拾爛攤子,根本顧不及這樣的瑣事,他記得當時崔德海問了一聲,他讓崔德海自己看著辦。
    都是皇上的東西,崔德海無權,也沒有資格亂動。
    他磕巴到,“在、在庫房。”
    祁曜君瘋了一樣地跑去。
    他從一堆的雜物裏翻到一個木雕,那個女孩兒跟她一模一樣。
    木雕沒有任何的修飾,可觸手卻光滑平整,不知被人把玩過多少次。
    他還在自己的箱子裏翻到了另一枚五色陶土哨。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自己總在閑暇時,一手拿著木雕,一聲吹著陶哨,每次都是五聲連響。
    有次季予陽路過,一臉嫌棄,說真該給他一麵鏡子,讓他瞅瞅自己不值錢的樣子。
    祁曜君不理他。
    他也翻到了藏在最底下的信件。
    比起他信裏的那些碎碎念,她的信簡短到甚至像是敷衍。
    大部分都是,吃得好,睡得好,身體好,沒感冒,專心打你的仗,勿念之類的話。
    可即便簡短,還是被他好好地珍藏著。
    還有一封沒有拆的信。
    是他寄給她生辰禮之後的回信。
    可在他收到之前,他已身中忘憂粉。
    祁曜君顫著手打開,這一次的信比起之前的內容多了些。
    字裏行間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快樂。
    她說她過了最圓滿的一個生日。
    她收到好多的禮物。
    她說他的禮物是所有禮物裏最不值錢的,還說他被娘親嘲笑了。
    但是她說,她依然很喜歡。
    她說,祁朝紀,謝謝你,要早日凱旋吖。
    結尾處還畫了個簡筆畫,是她隔著信紙,朝他俏皮地眨眼吐舌。
    祁曜君的淚水打濕了信紙。
    他凱旋了,卻把她丟了。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啊——”
    腦中緊繃的弦徹底斷掉,祁曜君雙手抱頭,痛不欲生。
    崔德海卻在這個時候進來,“皇上,神醫求見。”
    祁曜君一怔,隨後想到什麽,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淚,又快步出去。
    見到危竹那一刻,還不等他說什麽,危竹先他一步開口。
    “果然醒了,”危竹兀自點點頭,像是沒有發現祁曜君通紅的眼睛和滿頭的汗,“我來跟你說一聲,我們的交易結束,我該走了。”
    說完不等祁曜君回答,他轉身就走。
    祁曜君卻攔住他。
    “危竹,”祁曜君盯著他,“想讓我放你走,就幫我最後一件事。”
    “哦?”危竹朝他看過來。
    “我要恢複所有的記憶。”祁曜君一字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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