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餅記
    清水鎮西頭的麥餅鋪重新開張那日，老木在蒸籠霧氣裏瞅見個眼熟的身影。
    銀發男子戴著防風氏的麵具，玄色衣襟下隱約露出冰晶串成的頸鏈。他拋給老板娘一袋鮫珠，指節叩了叩案板：“要夾梅幹菜的。”聲音沙啞得像被北冥雪水浸過。
    老板娘掀開蒸籠布的手一抖，麥餅險些掉進炭爐：“客官……夾梅幹的賣完了。”
    麵具下傳來聲嗤笑，冰刃突然抵住她腕間赤紋：“玉山的人扮市井村婦，比九頭妖裝神弄鬼還蹩腳。”
    葉蓁扯下易容麵皮時，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相柳的輪廓。他揭開麵具咬了口新出鍋的麥餅，齒間咯到塊硬物——半枚青丘玉簪裹在梅幹菜裏，簪尾蛇形圖騰沾著油漬。
    “塗山狐狸的定情信物，你就這麽糟蹋？”相柳將簪子插回她發間，指尖殘留的冰碴子化在蒸汽裏。
    葉蓁攪著麵糊，案板下壓著張泛黃藥方：“前日小夭來信，說青丘往生蓮池結了並蒂蓮——某位少主拿本命精血澆了三百年，可算沒白費我當年教的種花訣竅。”
    塗山璟踏入鋪子時，簷角風鈴正撞碎夕陽。
    九尾狐裘掃過門檻，他望著灶台前拌嘴的兩人，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玉山雨夜——葉蓁也是這樣舉著搗藥杵追打偷吃蜜餞的相柳，他送的玉簪被她隨手別在窗欞，淋了整夜的雨。
    “青丘新貢的雪芽茶。”他將青瓷罐擱在積灰的賬本上，“王母說你的靈體……”
    “最忌寒涼？”葉蓁掀開罐口嗅了嗅，抓把茶葉扔進煮麵湯的陶鍋，“不如留著煮茶葉蛋——前日相柳獵的訛獸，正缺好茶去腥。”
    相柳的冰刃削斷他半截狐尾毛：“聽見沒？青丘的茶葉蛋。”
    簷下風鈴忽然叮咚作響，小夭拎著酒壺倚在門框，腕間赤紋已褪成淡粉：“六哥讓我捎話，回春堂後院的鳳凰木結果了——說是比西陵的醉棗還甜。”
    夜雨漲滿清水河時，葉蓁在閣樓翻出當年的青銅匣。
    褪色的紅綢裏裹著狌狌鏡碎片，映出三百年前某個黎明——相柳在祭壇剜丹，塗山璟在玉山燃尾，而她蜷縮在歸墟海眼，指尖凝著三人交織的血契。
    樓梯吱呀作響，相柳拎著酒壇上來，衣襟沾著麥餅鋪的油煙味：“鬼方長老托我問，當年預言碑的裂痕……”
    “是我用鳳凰骨刻的。”葉蓁將碎片拋進窗外的雨幕，“涅盤那日忽然想起，西陵娘親說過，天命這玩意——”
    後話被渡口的更鼓聲淹沒。
    河對岸新起的茶樓上，塗山璟望著閣樓晃動的燈影，將青丘婚書投入煮茶的紅泥爐。鬼方氏的星盤在案幾浮現，昭示著三百年後另一場重逢——那時麥餅鋪的老板娘會撿到隻受傷的白狐，而北冥來的客商，總在雨天多買二兩梅幹菜。
    桃夭灼灼
    清水鎮的上元燈會，連河底的鵝卵石都染著桂花釀的甜香。
    葉蓁踮腳去夠枝頭最高的那盞兔子燈時，腰間突然纏上冰涼的蛇尾。相柳倚著老槐樹拋接山楂果，銀發間別著前日小夭硬塞的桃木簪：“矮冬瓜就別逞強。”
    “九頭妖的尾巴倒是趁手。”她順勢拽著蛇尾蕩秋千，驚得樹下賣糖畫的阿婆打翻了蜜罐。
    塗山璟提著蓮花燈從人群擠過來時，正撞見這雞飛狗跳的一幕。他袖中揣著新製的鳳凰花糕，油紙包卻被蛇尾卷走。“青丘的狐狸也學人族送吃食？”相柳嗅了嗅花糕，突然變出獠牙作勢要咬。
    葉蓁的搗藥杵精準砸中他後腦：“搶食的九頭妖不如燉湯。”
    蓮花燈暖黃的光暈裏，三人影子在青石板上亂作一團。小夭拎著酒壺擠進人群，腕間銀鈴叮當：“賭坊新開的局——猜猜今年誰家姑娘的荷包最先砸中璟公子？”
    月過柳梢時，回春堂後院支起露天灶台。
    相柳拎著兩尾冰鎮過的北冥銀魚，蛇尾不耐煩地拍打青石板：“塗山家的，你的狐火連條魚都烤不熟？”
    “青丘離火不是用來……”塗山璟的辯解被葉蓁塞進嘴裏的花糕堵住。她蹲在烤架前指揮：“一個控火候，一個遞調料，吵吵的今晚刷碗。”
    火星劈啪炸開，銀魚漸染金黃。相柳突然甩尾卷走葉蓁鬢角的鳳凰花，花瓣精準落進塗山璟的茶盞。九尾狐耳尖泛紅，默不作聲將花糕掰成小塊推給她。
    “嘖嘖，酸得很。”小夭扒著牆頭扔進一壇桑落酒，“六哥讓我問，明兒義診還缺不缺搗藥的？”
    葉蓁接住酒壇，順手將烤魚塞給翻牆的姑娘：“告訴老木，缺個試針的——專治話癆。”
    子夜河燈漂滿清水河時，葉蓁在橋頭被塞了滿懷零嘴。
    左邊是青丘特製的蜜漬梅子，右邊是北冥冰晶裹的山楂糖，身後跟著兩個較勁的幼稚鬼——一個說梅子傷牙，一個辯糖塊寒胃。
    “鳳凰血脈百毒不侵。”她將梅子糖各取一顆拋進嘴裏，突然指著河麵驚呼，“看！並蒂蓮燈！”
    趁兩人轉頭，葉蓁足尖輕點躍上畫舫。舫中竟備著溫好的桑落酒，還有她晨起念叨的杏仁酥——案幾上並排放著青丘玉盞與蛇紋冰杯，燭台下壓著張字條：
    「猜你先取梅子」——字跡清雋帶狐尾勾。
    「賭你先拿糖」——落款是冰晶凝的蛇形。
    舷窗忽被推開，相柳的蛇尾卷著濕漉漉的塗山璟翻進來。九尾狐裘滴著水，掌心卻護著盞未滅的蓮花燈：“河燈要成對放才靈驗。”
    “麻煩。”相柳甩幹銀發，冰刃削斷燈繩。兩盞蓮燈倏地漂遠，燈芯竟燃著青丘離火與北冥冰晶，照得半河粼粼如星海墜地。
    打更聲傳來時，葉蓁枕著狐尾酣睡。
    塗山璟的尾尖蓋住她發間落雪，相柳的蛇尾纏住偷溜的寒氣。簷角風鈴響了三響，麥餅鋪的燈籠在雪夜裏暈開暖光，映著門上新貼的桃符——
    左書「九命敢偷餅」，右對「狐尾善掃塵」，橫批「藥到病除」。
    預告——粉絲點播，阮惜文和宇文長安同人文，《雁回時》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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