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絲纏著糖霜落滿青石巷，我蹲在徵宮屋簷下數瓦當滴落的水珠。宮遠徵新養的赤練蛇盤在腕間，冰涼的蛇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過腳踝。
    "再玩水就喝薑湯。"
    玄色衣擺拂過眼前，盛著桂花蜜的瓷盞遞到鼻尖。我仰頭望進宮遠徵浸著藥香的眸子，故意將濕漉漉的手往他袖口蹭："徵公子這般體貼，莫不是往糖水裏摻了黃連？"
    少年耳尖泛起薄紅，發辮銀鈴隨俯身動作輕響。溫熱的帕子突然罩住我滴水的額發："摻的是斷腸草。"他惡聲惡氣地揉搓我發頂，"專治不聽話的..."
    話音未落，牆頭傳來雪重子的輕咳。白發仙人拎著盞琉璃燈飄然而下，驚得赤練蛇嗖地鑽回我衣襟。
    "後山梅林開了。"他指尖凝出朵冰晶臘梅，"要試新釀的雪魄酒麽？"
    上元夜的角宮難得熱鬧。我裹著雪重子的狐裘窩在暖閣軟榻上，看宮尚角執筆批閱文書。鎏金炭盆煨著栗子，甜香混著他袖間沉水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張嘴。"
    溫熱的糖炒栗子抵在唇間，我迷迷糊糊咬住，舌尖卻觸到冰涼硬物。睜眼竟是枚嵌著赤蓮的玉戒，戒麵還沾著糖霜。
    "含玉戒的規矩..."宮尚角垂眸掩住笑意，"是得戴滿三載才能取下。"
    我望著他泛紅的耳根，忽然將沾滿糖渣的手按在他襟口："角公子這算私相授受？"玉戒在燭火下流轉華光，"明日長老院又要說我狐媚惑主..."
    朱筆突然滾落案幾。
    他擒住我作亂的手腕壓在錦枕間，指腹撫過玉戒上並蒂蓮紋："那便坐實了這罪名。"沉水香鋪天蓋地壓下來，"橫豎我..."
    "哥哥！"
    宮遠徵踹門的聲響驚飛梁間燕。少年提著食盒僵在珠簾外，耳尖紅得似要滴血："藥...藥膳燉好了！"
    雪重子施施然自他身後轉出，指尖冰晶裹著支紅梅簪在我鬢間："上元安康。"琉璃燈映著他眸中碎雪，"贈你歲歲春早。"
    梅林深處的溫泉氤氳著酒香。我踩著宮遠徵的靴尖去夠樹梢明月，醉醺醺地將雪魄酒喂給赤練蛇。少年忍無可忍將我打橫抱起，發辮銀鈴與我的禁步糾纏成歌。
    "再鬧就把你種進藥圃當肥料。"
    "種在朱砂蠱旁邊好不好？"我戳他心口跳動的赤蓮，"來年開出並蒂花..."
    水花突然濺了滿臉。雪重子廣袖輕揮，滿池飄起冰晶臘梅。宮尚角端著醒酒湯立在池邊，玄衣被水汽浸得深濃："明日開始禁酒。"
    我攀著池邊去扯他衣帶，玉戒在月色下泛起漣漪："角公子一起呀..."醉眼瞥見暗處偷看的綠萼小侍女，"反正流言早傳遍宮門..."
    三道身影同時入水時，驚起滿林棲鳥。赤練蛇趁機叼走我的羅襪，宮遠徵的銀鈴索纏住雪重子長發，宮尚角的玉冠漂在酒盞旁。而我在漫天紛落的梅瓣裏，窺見三雙浸著春水的眼。
    驚蟄那日，我在角宮書房發現個雕花木匣。揭開竟是滿滿一匣糖畫，赤蓮並蒂的，山茶纏枝的，還有歪歪扭扭的小蛇與冰花。每支竹簽上都刻著日期，最早的可追溯到血陣初破那年的上元。
    窗欞忽被銀鈴叩響。宮遠徵倒懸在梅枝間，發梢還沾著藥圃的新泥："偷嚐幾支就算了..."他甩來裹著糖霜的油紙包，"今年的還沒畫。"
    雪重子的冰魄蝶自雲端銜來支糖鳳凰，落地化作他清冷身影："兩百年前的樣式。"琉璃燈映著糖翅流光，"可還喜歡？"
    硯台突然被玄鐵刀鞘叩響。宮尚角立在滿室天光裏，掌心躺著支糖鑄的並蒂鎖："今年的糖稅..."他眼底漾開淺淡笑意，"該交了。"
    我含著糖畫笑倒在錦茵間，赤練蛇趁機卷走糖鎖。簷角銅鈴與銀鈴索和鳴，驚落一樹含苞的春桃。而梅香深處，屬於我們的長歲正抽枝展葉，釀成永不褪色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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