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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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爭拿著那沾滿塵土的酒壺,搖搖晃晃地朝著醒來的橋下走去。
    一般打完酒後他都會再買點大餅饅頭充饑,可今天身上已經沒有一塊銅板。
    索性也就直接空口喝酒罷。
    離開了街道的喧囂,走下土坡,他的身影在荒涼的河岸邊顯得更加孤寂。風,輕輕地吹過,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他心中的麻木與絕望。
    就在這時,一群孩童不知從何處竄出,他們嬉笑著,眼中閃爍著好奇與惡作劇的光芒。
    看到何爭這副落魄模樣,他們非但沒有同情,反而起了捉弄之心。
    孩童們撿起地上的石頭,紛紛朝何爭砸去。
    “砰!”一塊石頭砸中了何爭的肩膀,他身子一晃,卻緊緊護住懷中的酒壺,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寄托。
    “哈哈,看他還敢來這兒!”
    “砰!!砰!!砰!!”
    孩童們嬉鬧著,石頭如雨點般落下。
    何爭的頭被一塊尖銳的石頭砸中,鮮血瞬間滲出,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但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波動,仿佛身體的疼痛已經無法觸動他麻木的心靈。
    沒有用真氣護體,也沒有任何避讓反抗。
    他繼續走著,腳步更加蹣跚,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酒壺也沾滿了他的血跡。
    孩童們的笑聲和叫喊聲在他耳邊回蕩,他卻置若罔聞,隻是機械地朝著橋下走去。
    終於,何爭來到了橋下,他找了個相對幹淨的角落,緩緩坐下。他打開酒壺,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他仰頭灌下一口酒,酒水混合著血跡,順著嘴角流淌下來。他卻毫不在意,隻是繼續喝著,仿佛隻有這酒才能讓他暫時忘卻世間的痛苦。
    酒意上頭,何爭的眼神變得更加迷離。他靠著橋墩,身體搖搖欲墜。
    突然,他身子一歪,差點一頭栽進河中。
    他猛地一驚,用手緊緊抓住橋墩,才勉強穩住身形。
    然而,他的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有無盡的麻木之色。
    他就這麽坐著,喝著酒,任由時間在他身邊流逝。
    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他隻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裏的孤魂野鬼,醉生夢死,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漸漸的一壺酒已經喝完了,肚子裏火辣辣的。頭腦也昏昏沉沉。
    他的眼睛緩緩閉上,頭上的血跡還帶著些許溫熱,如同晨曦中未幹的露珠,粘稠而沉重。
    他隻想著睡一覺,或許這樣就能避開他不願意麵對的一切,讓心靈暫時逃離這無盡的痛苦與煎熬。
    眼前是一片混沌,何爭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漂浮一般,仿佛置身於無垠的虛空之中,四周是無盡的黑暗的虛無。
    他整個人都在沉淪,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墜入那未知的深淵。
    在那深淵之中,夢中那絲絲金線霎時間變得血紅,如同地獄之火在黑暗中燃燒,交織出一幅幅觸目驚心的畫麵。
    正是那日錦華宗之上的場景,那些聲音不知從何而起,如同雷鳴般在耳邊炸響:
    “何爭!你可知道這麽多年來,你的父親犯下了多大的孽!”
    “當真是罄竹難書!!”
    “邪魔歪道!玩弄蒼生!當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每一個字都如同鋒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
    何爭俊美的臉上此刻滿是驚恐與掙紮,他發現自己被萬千血絲束縛,如同囚徒一般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畫麵在眼前一一浮現。
    那後山禁地的慘狀也再度浮現眼前,隻是這次那密室內卻散發出陣陣陰風,如同鬼門關的森羅殿一般,張開血盆大口,似乎要將他一口吞下。
    那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幽冥之音:
    “錦衣榮華公子?不過是個沽名釣譽同為邪魔般的偽君子罷了!”
    “何爭!!這些事情你都知道嗎!”
    下一息,那密室中無數嬰孩靈體飛躍而出,
    他們本應是天真爛漫的孩童,此刻卻宛如一個個厲鬼一般,張牙舞爪,水靈靈的眼睛中滲著紅光,流出血淚。
    那胖乎乎的小手霎時間變得幹枯尖利,如同枯枝一般,四麵八方的鬼怪嬰孩瘋狂朝著何爭撲來,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惡賊!!血債血償!!”
    “罪人!讓我啃食你的血肉吧!!”
    “殺了!!殺了你啊!!”
    那孩童的啼鳴淒厲慘絕,如同夜半的鬼哭狼嚎,讓人心驚膽寒。何爭瞪得雙眼通紅,
    無盡的痛苦與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掙紮著想要脫離這駭人的幻想,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擺脫那如夢魘般的糾纏。
    而在那橋下,何爭已經縮成一團,靠在雜草之中。
    他的臉色蒼白無比,如同一張白紙,表情猙獰扭曲,似在受到無盡的苦難與折磨。
    他的身體在顫抖,神魂在哀嚎,好像被夢中的問責吞噬。
    誰也不知道在不遠處的酒樓內,臨窗的桌上一個溫柔女子此刻正眉頭緊鎖,眼角似是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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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向遠方起頭來,露出一張瑩白如玉的瓜子臉。她的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杏眼微挑,眼尾略略下垂。
    她身著藕荷色交領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比甲,領口袖邊繡著細密的纏枝花紋。
    烏黑如瀑的長發挽成簡單的髻,隻簪一支白玉蘭花簪,耳垂上一對珍珠墜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此刻女子坐在紅木桌前,纖纖玉指捏著一杯清茶,茶香撲鼻可她此刻卻沒有什麽細細品味的心思。
    她正是何爭八月十五日已經過門卻還未拜堂的妻子,永和錢莊東家獨女南宮伊。
    “先生?還要什麽時候夫君可以回來?”
    她的聲音柔和但卻帶著一股擔憂,看著眼前那個中年人問道。
    她的麵前正襟危坐的是那一襲儒衫威嚴端正的嚴先生。
    不過此刻他麵容清瘦了三分,他眼眶深陷顯然是狀態不好。
    但聽到南宮伊的問話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
    “不可!伊兒,我知你憂夫心切。但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事兒我們始終沒有辦法幫他。”
    說到這裏他也有些愧疚的說道
    “說起來,爭兒會至今日我這個當師父的也是責任頗大, 自小我隻教他詩書禮義。以正道灌輸,還望著他日後會有一番大作為。”
    “但我卻忘了世家對於他的影響,何……何辛浮為人不正,為父不仁,居高位卻心有邪念。”
    “這才造就了爭兒今日之劫啊。”
    聽到嚴先生的話語,南宮伊頓時就掩麵而泣,梨花帶雨的模樣直叫人心碎。
    “夫……夫君……”
    “唉!為師雖然不曾習武,但那麽多年也算是有所了解。爭兒此時正在抗拒其父傳下的一切。雖說陷入迷障,但一身真氣做不得假。”
    “哪怕是,他選擇刻意不用,但武者身體總歸是強健的。
    更何況那麽多年他所用珍奇藥物不計其數,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傷及本身。”
    嚴先生看著南宮伊的模樣,心底也不是滋味,隻能盡力開口規勸,讓她安心。
    自那日何爭下了顧山之後,便信馬由韁一路跌跌撞撞渾渾噩噩。
    雖然在莫瀟的麵子下沒有人對他出手,但惡語相向以及那份發自心底的蔑視也如影隨形。
    他隻想逃,雖不知要去往何方,但隻要能逃離原來的那個地方就好,越遠越好。
    大戰結束,何爭母親,嚴先生,以及新娘南宮伊自然都醒轉過來 。
    藍輕語告知了一切,幾人頓時茫然無措,女眷也泣不成聲。
    何爭母親錦月更是在一場大哭之後心灰意冷,直接回了娘家。並且下定決心永不回杭州府。
    而南宮伊無疑是最為悲慘無辜的那一個。
    隻是一夜之後,花團錦簇的一切便分崩離析。知道了事情真相的她整日以淚洗麵。
    但終究這個生性溫柔善良的女子,還是決定不放棄何爭。
    自她過門那一刻起,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是何爭的妻子。
    哪怕二人還未拜堂,但他們也認!
    於是拜托家中勢力,以及藍輕語的幫助。
    很輕易的就找到了何爭的行蹤,畢竟他也沒有任何掩藏的打算。
    就在她想要接人回家之時,嚴先生的勸告卻讓南宮伊忍了下來。
    “現在何爭心煩意亂,隻要結不釋。那麽哪怕你帶他回去了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而已!”
    所以自何爭流浪以來,哪怕是受盡苦難南宮伊也隻是遠遠的跟隨觀望。
    而嚴端作為師父自然也會跟隨,畢竟何爭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
    他又怎麽可能不心疼?
    一路的奔波,二人雖然吃喝不愁,也沒有什麽大風大浪,可何爭的模樣也讓兩人心痛無比。
    嚴先生與南宮伊更是心力憔瘁。
    “伊兒,家中要辦的事解決了嗎?”
    嚴先生突然問起,南宮伊點了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平複心緒後說道
    “爹娘……不想認這門親事了,不過我用的都是自己的錢調動商隊去做的。”
    “前些日子寧家商會發消息來說,那批藥材已經在周轉了。各種寶藥都有。”
    嚴端點了點頭,聽到這個消息他也算略微的鬆了一口氣說道
    “爭兒這個狀態不知道要持續多久,雖然現在我們幫不上他什麽。但未雨綢繆總是要的。”
    “有一批寶藥兜底,我們也就不用擔心爭兒身體垮了難以恢複。”
    南宮伊鄭重無比的對嚴先生行了一禮,眼中感激無比的說道
    “先生,夫君他父……有過。天下之人無不遷怒於他,如今先生還能在此,伊兒感激不盡!”
    說著就要跪下,而嚴先生趕忙虛扶她起身。緊跟著歎了一口氣說道
    “爭兒自幼便是我看著長大,命中此劫也是天意。他已經無父了啊……”
    “師父!師父!我既為他師,又怎麽可能不管?”
    “伊兒,你是個好姑娘。無論前事何因,爭兒能娶你為妻,是他的福分,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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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伊坐會位上,她心情稍安。這些日子若不是有一個長輩在身旁幫襯,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橋下的何爭突然有了異動。
    “噗!!!”
    一口鮮血猛地噴出,如同被撕裂的心肺中湧出的暗流,直接嗆得何爭直咳嗽,淚水也不由自主地滑落。
    他從那如噩夢般的夢境中驚醒,渾身已是冷汗直流,衣衫濕透,仿佛剛從水中撈出。
    即便如此,他也隻是默默地承受著,不發一言。
    他就這麽呆坐在原地,日頭高挑,陽光如利劍般映照在河水之上,波光粼粼,顯得有些刺眼。
    何爭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半晌,他掙紮著起身,腳步蹣跚地來到了河旁。
    他低頭看著水麵,倒映出他那滿是血汙和灰塵的臉,
    “走罷……”
    他自心底而出自語一句,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不知道要去往何方,隻是想著要離開了,離開這個讓他心痛、讓他迷茫的地方。
    沒有什麽緣由,他不是在懲罰自己,而是此刻他迷茫的心找不到方向,如同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
    他的行為被嚴端二人盡收眼底。
    在他噴出鮮血驚醒的那一刻,兩人的心就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此刻,他們的視線更是一息不敢離,生怕何爭會做出什麽傻事。
    順著河岸,何爭一步一步地走去。正午的陽光很明媚,灑在他的身上,卻照不進他心底的黑暗。
    漸漸的,何爭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鮮血結塊,粘上了他的眼皮。
    為了看清前路,他竟是直接跪地,雙手顫抖著伸向那河水,憑借著模糊的視線,想要舀起一捧河水將眼睛洗淨。
    然而,就在這時,
    “噗通!!”
    一聲,水花四濺,何爭沒有穩住身子,或者是酒氣未消,整個人直接栽入了河中!
    “夫君!”
    南宮伊頓時焦急地站直了身子,喊聲中帶著恐慌。
    而嚴先生雖然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但手已經緊緊地扣著桌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透露出他內心的緊張。
    一息,兩息,三息……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漫長得如同一個泥沼。
    最終,何爭好似一根枯木一般,就這麽閉著眼,軟著身子漂浮在了河麵之上。
    他隨著層層河波,緩緩地朝著城冬的方向飄去,身影逐漸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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