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魔氣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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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城,西湖畔。
    岸邊“映山樓”的幌子隨風舒展,木質樓體浸著百年煙雨的溫潤,臨湖的雅間裏,
    雕花窗欞正對著“三潭印月”的景致,天光水色透過窗格灑在桌麵,與杯盞的光暈交相輝映。
    莫瀟、小米兒、柳昤雙三人圍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方桌旁,
    對麵的呂回回正抬手拂去衣擺上的微塵——他剛從城外小院趕來,玄色短打外罩著件半舊的靛藍長衫,袖口還沾著些許趕路的風塵。
    桌上早已擺滿了杭州名菜;東坡肉臥在粗瓷碗中,顫巍巍的皮肉下藏著晶瑩的油脂,筷子一挑便要化開;
    龍井蝦仁則瑩白如玉,翠綠的茶芽點綴其間,還帶著明前龍井的清冽。
    一壺陳年花雕燙得恰到好處,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瓷杯,酒香與菜香纏纏綿綿地飄出窗外,引得路過的遊人頻頻側目。
    “莫兄弟,此次台州抗倭,你煉丹破了倭寇的‘毒陣’,斬了匪首蕭顯,這等功勞可不是‘分內之事’能輕描淡寫的!”
    呂回回舉起酒杯,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中的敬佩毫不掩飾,
    “江湖上如今都傳‘皓月劍出,倭寇膽裂’,來,哥哥敬你這少年英雄一杯!”
    莫瀟聞言輕笑,指尖摩挲著冰涼的杯壁,目光掠過窗外的殘荷:
    “呂老哥過譽了。
    那日若不是諸位江湖劍修從側翼突襲,單憑我那的劍法,未必能破得了他的魔功。”
    他舉起酒杯與呂回回輕輕一碰,瓷杯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杯酒,該敬所有浴血的同道。”
    兩人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暖意瞬間蔓延四肢。
    柳昤雙端起青瓷茶杯,杯中龍井舒展如旗,她淺笑道:
    “呂大哥,我以茶代酒。”
    小米兒也連忙端起茶杯,晃得杯底茶葉打轉:
    “還有我!”
    呂回回笑著擺手,又給兩人的茶杯添了熱水:
    “哈哈哈,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呂回回夾了塊東坡肉細細咀嚼,忽然歎了口氣:
    “說起來,我那小徒弟譚澄天,這段時間倒是勤謹了些。”
    他說著無奈搖頭,眼底卻藏著幾分疼愛,
    “這孩子資質不錯,就是少了些沉穩,還得多磨練磨練。”
    莫瀟聞言一怔,隨即伸手入懷,指尖觸及溫熱的布包——那是他在返程途中,趁著宿夜的空隙手抄的冊子。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遞到呂回回麵前:
    “呂大哥,這是我這些年練劍的心得,還有幾次與魔門交手時,對真氣運轉和實戰技巧的琢磨,或許能幫小壇子少走些彎路。”
    呂回回連忙放下筷子,雙手接過冊子。
    隻見素白的宣紙上,“武道心得”四個大字落筆遒勁,筆鋒間帶著長劍出鞘的淩厲,又藏著皓月當空的溫潤。
    他指尖顫抖著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字跡工整清晰:
    開篇是對“腹丹田聚氣法”的注解,旁側用朱筆標注著“魔功聚氣多在膻中,需辨清真氣源頭”;
    中間幾頁畫著劍法拆解圖,“劍意”,“劍勢”等劍道境界的詳解,詳細寫著感悟之法;
    最後幾頁則記錄著與魔門殘鋒交手的細節,分析了魔氣侵蝕的應對之策。
    “這……這太貴重了!”
    呂回回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他捧著冊子的手輕輕抖動,
    “莫兄弟,這可是你的心血結晶,是真正的壓箱底的東西啊!小壇子何德何能,能受你這般厚愛?”
    “呂大哥言重了。”
    莫瀟抬手按住他欲起身致謝的手臂,目光誠懇,
    “武道之道,從來不是閉門造車。當年我初學劍法時,若不是數位前輩點撥,不知要走多少歧路。
    小壇子是塊璞玉,若能因這冊子少些磕碰,將來在江湖上多一份擔當,便是這冊子最好的歸宿。”
    呂回回望著莫瀟清亮的眼眸,喉頭微微哽咽,他站起身對著莫瀟深深一揖,腰彎得極低:
    “莫兄弟,大恩不言謝!我替小壇子給你行禮了,將來他若敢辜負這份心意,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呂大哥快請起!”
    莫瀟連忙扶起他,“你這樣,倒是折煞我了。”
    幾人又閑聊了些許江湖瑣事之後,莫瀟三人起身告辭,呂回回執意送到酒樓門口。
    幾人又是一番告別,馬車緩緩駛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莫瀟掀開車簾回望,見呂回回還站在酒樓門口,手裏捧著那本“武道心得”,身影在暮色中愈發清晰。
    直到望湖樓的幌子徹底消失在視線裏,他才放下車簾,指尖輕輕叩擊著膝頭的青銅令牌。
    離開杭州後,莫瀟三人一路向北。起初還能見到江南的水墨風光,青瓦白牆映著稻田,後來行至江淮一帶,景色漸漸變得蒼茫,道路也愈發崎嶇。
    他們曉行夜宿,白日裏或是策馬疾馳,或是循著山路徒步,暮色降臨時便尋一處客棧歇腳,若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便在山洞裏燃堆篝火,靠著行囊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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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昤雙采了些路邊的草藥,仔細壓平了收進布囊;莫瀟每日清晨都會練一遍劍法,劍風掠過晨霧,驚起林間宿鳥。
    半月後的清晨,他們終於抵達了寒露穀外圍的嶽巔。
    山巔的風帶著寒意,吹得衣袍獵獵作響。
    極目遠眺,寒露穀被層層雲霧包裹,宛如漂浮在半空的仙境——穀口的瀑布從數十丈高的山崖傾瀉而下,
    化作一道白練融入霧中,隱約能看見穀底的竹林泛著翠綠,清泉在石縫間流淌的聲響順著風飄上來,還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鳥鳴。
    “終於回來了!”
    小米兒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山間的清氣湧入肺腑,讓他連日趕路的疲憊消散了大半,
    “還是穀裏的空氣好聞,比客棧裏的黴味強多了。”
    莫瀟望著穀底熟悉的景致,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親切感——這裏是他修煉成長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藏著回憶。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對兩人道:
    “走吧,下去吧。”說罷足尖一點,身形如鴻雁般躍出山巔,順著雲霧間的山道滑翔而下。
    柳昤雙緊隨其後,青衫在風中展開,宛如一片舒展的柳葉;
    小米兒則蹦蹦跳跳地踩著岩石而下,時不時還伸手去撥弄身邊的雲霧。
    此時的穀內依舊寧靜祥和,青石鋪就的小徑旁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粉的、紫的、白的,開得熱熱鬧鬧。
    清泉順著石渠潺潺流淌,水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幾尾紅鯉擺著尾巴遊過,驚起圈圈漣漪。
    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簡單的環視之後,幾人朝著穀深處的竹屋走去。
    腳下的小徑愈發幽深,竹影搖曳間,隱約可見前方的竹屋——屋頂覆著新換的茅草,門前的石桌上還放著半盞未涼的茶,顯然鄭然之剛還在此處休憩。
    莫瀟的腳步漸漸放緩,眉頭微微蹙起,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抗倭戰場上的景象:
    魔門殘鋒周身纏繞的黑氣如跗骨之蛆,即便被長劍斬斷,還會順著傷口鑽入經脈;
    那些被魔氣侵蝕的倭寇,雙眼赤紅如血,連疼痛都感覺不到,隻會瘋狂亂舞。這些詭異的魔氣,是他此行最想解開的謎團。
    來到竹屋前,莫瀟輕輕叩了叩竹門,指節與竹材相撞發出“篤篤”的聲響:
    “鄭老爺子,莫瀟前來拜訪。”
    門內立刻傳來鄭然之蒼老而平靜的聲音,帶著幾分歲月沉澱的悠然:
    “進來吧。”
    莫瀟推開門,帶著小米兒和柳昤雙走了進去。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竹製躺椅,一張舊木桌,牆角堆著幾摞線裝古籍。
    鄭然之正坐在躺椅上,手裏拿著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著,扇麵上畫著水墨山水,邊角已經有些磨損。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道袍,須發皆白,卻麵色紅潤,一雙眼睛雖渾濁,卻總能看透人心。
    “弟子見過鄭老爺子。”
    莫瀟和小米兒齊聲躬身行禮,語氣恭敬。柳昤雙也跟著屈膝行了一禮,輕聲道:
    “晚輩柳昤雙,見過鄭老爺子。”
    “坐吧。”
    鄭然之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旁邊的三張竹凳,
    目光緩緩掃過三人——小米兒依舊是那般帶著尊敬的笑意,柳昤雙衣擺沾著草葉,而莫瀟雖神色平靜,
    眉宇間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他放下蒲扇,指尖在椅柄上輕輕敲擊:
    “好了,別寒暄了。看你的樣子,似乎有心事?”
    莫瀟沒有隱瞞,直截了當地說道:
    “老爺子,弟子此次回來,是想向您請教關於魔氣的問題。
    在魔門殘鋒等人的戰鬥中,弟子發現魔氣不僅難以清除,尋常真氣難以抗衡,且會讓常人變得凶戾嗜血,不知您是否有化解之法?”
    鄭然之聞言,臉上的悠然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他坐直身體,將蒲扇放在身側,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
    “魔氣的確非同尋常,它與尋常的真氣有著本質的區別。”
    鄭然之指尖摩挲著道袍的衣角,目光投向窗外的竹林,仿佛透過層層竹葉看到了久遠的過往:
    “尋常的真氣,是由天地靈氣入體,經五穀雜糧滋養,在腹丹田中緩緩轉化而成,
    性質平和中正,既能滋養五髒六腑,又能支撐武學招式,就像穀裏的清泉,潤物無聲。”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鄭重:
    “但魔氣不同,它是由人心的惡念滋生的——‘煞氣、怒氣、濁氣、欲氣、殺氣’,這五氣便是魔氣的根源。
    魔門之人往往刻意放縱這些惡念,以自身精血為引,將五氣凝練為魔氣,再通過掠奪他人的生機、天材地寶甚至氣血丹藥來壯大自身。
    你想想,這樣的力量怎能不詭異?”
    小米兒聽得咋舌,他的神情有些難看:
    “那豈不是越壞的人,魔氣越強?”
    “可以這麽說。”
    鄭然之點了點頭,繼續道,
    “當魔功修煉到斷嶽境以上,周身的氣血會徹底與魔氣融合,轉化為墨黑色的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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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血不僅威力大增,還能腐蝕尋常兵器和真氣。
    尋常俠客的心意、功法、招式是相輔相成的,比如你練的‘秋風草木訣’,心越靜,真氣越靈動;
    但魔氣與修煉者的惡念是相互助長的,惡念越重,魔氣越凶,
    比尋常的煞氣更烈,比尋常的殺氣更毒,比尋常的邪氣更惡。
    所以江湖上許多成名高手,真氣渾厚,兵器精良,卻偏偏栽在魔門手裏,就是因為尋常力量根本無法抗衡這種邪異之力。”
    莫瀟聽得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他想起溶洞之戰中,一位姓倭寇明明真氣不弱,卻被殘鋒的魔氣纏上,
    不到片刻就邪氣盡消,經脈潰散,最後被一刀梟首。
    “那難道就沒有辦法化解魔氣嗎?”
    他追問道,語氣裏帶著幾分急切。
    鄭然之看向莫瀟,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讚許:
    “你不必擔心。
    你完善修煉的‘長空皓月真氣’,這些年經你在江湖中打磨,又融合了柳姑娘家傳的‘醉狂歌’要義,
    已經達到了至淨至清至寒的境界,堪稱天下第一‘正淨功法’。
    皓月能驅散黑暗,你的真氣也能滌蕩魔氣,再配上你自悟的凜蒼劍意,
    劍勢如皓月當空,鋒芒所及,魔氣根本無從立足。”
    莫瀟心中稍安,可隨即又想起小米兒,眉頭再次皺起:
    “那小米兒呢?他的‘秋風草木訣’能化解天下萬種真氣,可上次對付何辛浮的魔氣,就顯得力不從心。”
    “草木訣重在‘化’,而非‘克’。”
    鄭然之解釋道,
    “魔氣並非真氣,而是惡念凝聚之力,草木訣能同化真氣,卻無法同化惡念。
    想要用草木訣化解魔氣,必須將功法境界提升到斷嶽境,
    讓自身真氣達到‘化生萬物’的層次,才能將魔氣中的惡念剝離淨化,否則隻是徒勞。”
    小米兒聞言,有些無奈的地垮下肩膀,手指輕敲著竹凳的縫隙:
    “斷嶽境啊……我現在才剛到‘踏浪境’中期,這得修煉到什麽時候啊?”
    “你這孩子,急什麽。”
    鄭然之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
    “你天生靈脈通透,是修煉草木訣的奇才。
    當年你師父我修煉到破空境境用了七年,你隻用了三年;
    如今有莫瀟的真氣幫你,假以時日,必定能突破斷嶽境,說不定還能超越你師父。”
    小米兒聽了,眼睛又亮了起來,撓著頭嘿嘿直笑。
    鄭然之收了笑意,又道:
    “至於其他尋常俠客,沒有你這般正淨的真氣,
    也沒有小米兒的靈脈,想要對抗魔氣,
    隻有一個笨辦法——不用真氣為主禦敵,轉而用氣血催動招數。”
    “氣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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