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血火燈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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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三刻,新生的河麵浮起薄霧,像一層未燃的紙,一觸即破。
魯空子的吟誦聲尚在井壁回蕩,藏書樓窗欞後的燈火卻猛地一跳,映出夏澤微微側耳的神情——
“聽。”
他低聲道,“火來了。”
隋淵循聲望去,隻見城北方向,一道暗紅色火光衝天而起,映得半邊夜空如浸血。
那不是玄武衛炸營的餘燼,而是更幽微、更頑固的火——像是從地底滲出的、被壓抑了十二年的業火。
“是淩滄侯府的舊灶。”
蘇妲己捧著一盞青燈,燈火在她指間顫抖,“魘把最後的咒,下在了夏沉的骨殖裏。”
亥時,太和書院“鏡心”河口。
河底十萬盞伏犀燈殘骸已被白袍軍撈起,燈油凝成的琥珀裏,每一粒“稷”字都在月光下泛青。
此刻,琥珀忽然自行碎裂,三十萬條舌蠱化作黑霧,在河麵聚成一張巨大的臉——
那是十二年前的夏沉,眉目與夏澤有七分相似,卻多了一道自眉骨貫至下頜的燒傷。
“阿澤。”
巨臉開口,聲音像千萬人同時低語,“你築籠囚天下,可曾給自己留一道縫?”
夏澤不語,隻抬手,竹杖輕點水麵。
水紋驟止,巨臉轟然崩散,化作漫天火雨,落在太和書院的竹棚上。
火雨所及之處,青磚自燃,卻未起煙,隻發出嬰兒啼哭般的爆裂聲。
“是骨磷火。”
魯空子以血覆掌,按在井沿,“魘把夏沉的骨殖,煉成了燈芯。”
子時,王城根下,裂縫最深處。
那條由歸墟之水衝出的新河已徹底幹涸,河床裸露,露出一條完整的龍骨。
龍骨森白,長達百丈,頭骨卻缺了下頜,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此刻,刀鞘裏燃起了火——
魘的紅衣自龍骨胸腔裏緩緩升起,像一簇從地獄裏撈出的火。
他手裏托著最後一隻人皮燈籠,燈籠裏空空蕩蕩,卻在底部畫著一隻眼睛——瞳孔是完整的象牙“卒”。
“夏澤,”他輕聲喚,“我替你找到龍的下頜了。”
龍骨尾端,鐵索纏縛著一具早已風幹的屍體——
十二年前,淩滄侯世子,夏澤的胞兄,夏沉。
當年淩滄侯府大火,夏沉為護幼弟突圍,被亂箭射入潛龍溝,屍骨無存。
如今,屍骨卻成魘最後的燈芯。
魘以指尖輕敲龍骨,鐵索寸寸斷裂,夏沉的屍骨便順著龍骨滑入河床,與龍頭拚接完整。
“龍眠之骨,以親血為引。”
魘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龍頭眉心。
龍骨忽然震顫,空洞的眼眶裏亮起幽藍磷火,像兩盞從地獄升起的燈。
“哥——”
夏澤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裂痕。
他竹杖點地,身形如電掠至河床,卻在距龍骨十步處被一道無形屏障阻住。
屏障由無數細小舌蠱織成,每一道都是馮國章臨終的咒。
魘立於龍頭之上,紅衣獵獵,聲音溫柔得像在唱搖籃曲
“夏澤,你築籠囚天下,我便以天下為籠囚你。”
龍骨昂首,發出一聲低啞龍吟,河床裂成兩半,濁浪排空而起。
浪頭裏,三十萬亡魂的執念化作一張張人臉,張嘴齊聲
“還我命來——”
醜時,太和書院“鏡心”河口。
濁浪已漫至井沿,魯空子卻端坐不動,麵前擺著一副新棋盤。
棋盤以龍骨粉為麵,以夏沉指骨為格,兩枚棋子
“魘”字血紅,立於天元;
“縫”字墨黑,被逼至角落。
“舊局死,新局生。”
老人以匕首劃破眉心,一滴心血落在“縫”字棋上。
棋子忽然立起,竟化作一道纖細人影——
是少年時的夏澤,白綾未覆,眼底有光。
人影抬手,指尖點在“魘”字棋上,輕聲
“哥,回家。”
“魘”字棋應聲而碎,碎末卻化作漫天紅蝶,飛向龍骨。
每一隻紅蝶落在龍骨上,便燃起一簇青藍火,火裏傳出嬰兒的笑聲。
龍骨在笑聲中寸寸崩裂,化作漫天白色灰燼,像一場遲到的雪。
濁浪隨之退去,露出河床——
那裏,夏沉的屍骨靜靜躺著,懷裏抱著一枚完整的象牙“卒”。
卒子兩麵皆無字,隻刻著一道新裂的縫。
裂縫裏,一株野菊探頭,花瓣上沾著未幹的血,倔強地指向東方。
寅時,稷下藏書樓。
夏澤獨坐案前,指尖摩挲那枚無字卒子。
卒子裂縫裏,野菊的根須已纏上他指腹,像一條不肯鬆開的脈搏。
隋淵推門而入,低聲“北岸三十裏,白沙渡口的漁人又撈上一物。”
“不是浮屍。”夏澤輕聲,“是魘的‘影子’。”
他攤開掌心,卒子裂縫忽然擴大,一枚銅鈴舌從裏頭滾落,鈴舌上刻著極細的小字
“龍眠之骨,已葬;
人心之火,未熄。
籠外風雨,籠內哭聲——
夏澤,你的戲,才剛開始。”
窗外,更鼓三聲,卯時已至。
遠處,新生的河麵浮起一層薄霧,霧裏傳來極低的龍吟——
像回應,又像告別。
魯空子立於井沿,輕聲吟誦
“葬得龍骨,
留得人心。
若教天下無囚處,
敢將血火作燈芯。”
夏澤起身,將無字卒子置於棋盤中央。
棋盤對麵,魘的“魘”字棋子已碎成齏粉,卻在他指縫間重新凝聚,化作一滴血,滴在“縫”字棋上。
血珠滲入烏木紋理,裂縫深處,一株野菊破土而出,花瓣上沾著火星,倔強地指向東方。
“舊籠已破,新籠未成。”
夏澤低聲,“可籠外仍有風雨,籠內仍有哭聲。”
隋淵笑“那就再築一座更大的籠,直到風雨止步,哭聲盡歇。”
窗外,雪霽風停,一輪滿月懸於井口之上。
月光穿過無數孔洞,落在井底,映出萬千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銀。
魯空子站在井中央,仰頭望月,輕聲吟誦
“留得殘磚築新井,
且把王城換書聲。
若教天下無囚處,
敢將月色作籠繩。”
夜風拂過,井壁磚孔發出低低的嗚咽,仿佛舊朝亡靈在唱最後的挽歌。
而井口之上,新籠的竹棚吱呀作響,像一隻剛剛蘇醒的巨獸,正緩緩張開它溫柔的、卻不再囚禁任何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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