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隊伍浩浩蕩蕩地入了闌州，兵分兩路，一路深入北戎查探情況，一路則是裝模作樣地巡視了一圈邊防，擊潰了幾波作亂的北戎遊兵。
    而後借著慶功的名頭，酒宴之上，林惜驟然發難，在酒宴之上甩出了節度使盧密貽誤軍機，通敵叛國的罪證，將盧密及其埋伏在殿外的親信盡斬於刀下，隨後又拿出皇帝禦詔，將行軍司馬衛昭月拔為了新的闌州節度使。
    一套兵貴神速的鐵血手段下來，一場還未成型的鴻門宴很快便被扼殺在了繈褓之中，可到這裏，事情卻還沒完。
    內裏安定了，虎視眈眈的北戎大軍卻還沒有解決，還好曾經的行軍司馬，如今的新任闌州節度使衛昭月是個目光長遠的，又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心思，提出與其多加防備，不如主動出擊。
    如今秋冬交際，北戎雖白雪千裏，不利於大溱兵卒行軍，但北戎各部卻也因著缺衣縮食而兵乏馬瘦，若派熟悉北戎地形的精兵輕車簡行，以出其不意之勢直搗黃龍，斬了那北戎可汗，那剩下的北戎各部便會因著群龍無首而不戰而退。
    而武藝高強，馬術精湛且極擅長途奔襲的林惜便是最為合適的領兵人選。
    可如此完美的計劃卻隻成功了一半，領著五百精兵的林惜不負眾望，夜襲北戎老巢，斬下了北戎可汗骨祿的賊首，又一把火將賊窩燒了個幹淨。
    然而出師大捷的隊伍在回來的路上，晴了數日的北戎卻迎來了百年難遇的大風雪，阻了歸程的路，漫天飛雪中，馬兒被迷了眼，四下奔逃。
    待到風雪平息後，林惜收攏隊伍，發現五百精兵就隻剩下了不足一百，剩下的一大半則都被埋沒在了茫茫雪原中，不知所蹤。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熟悉北戎地形的數十名闌州士卒無一幸免，全都消失在了雪原之中。
    君不見戰功赫赫的飛將軍尚且會迷途於經年作戰的沙海，更別提在茫茫雪原中遺失了向導的林惜一行人。
    好在林惜雖不熟悉北戎地形，但她常年奔襲在大溱各地，對各地的氣候風物都還算了解，且自那天過後沒有天上也沒再降下大雪，因此林惜便帶著剩下的兵卒順著風向而走，找到了這處前朝修建，但卻被荒廢了許久的驛棧，暫且歇身。
    本以為過不了多久便能等到接應的援兵，可直到一行人扛著淩冽的風霜硬生生撐了半月，快要油盡燈枯之時，卻都未曾收到絲毫消息，派出去求援的兵卒也幾乎都是有去無回。
    眼看著糧草炭火即將告罄，戰馬也被屠殺得百不存十，可茫茫雪原中卻連一絲援兵的影子都見不著時，一股名為絕望的氣息便漸漸在忍凍挨餓了大半月的兵卒中蔓延開來。
    “雪厚得及腰，恐怕不是各州府沒傳回消息，而是……根本沒收到訊息。”聽到淮雲有些喪氣的稟報，林惜伸手在輿圖上臨近北戎的州縣上一一劃過，語氣沉沉道。
    “那……派出去的那些兵士們？”淮雲聞言，腦子裏頓時浮現出那些被派往不同方向求援的兵士們，語氣不由得有些艱澀。
    林惜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搖了搖頭，心情也有些沉重起來。
    無垠雪原，除了稍高些的山丘，根本辨不清身在何處，派出去的兵士說是求援，其實也和送死無異。
    可比起在忍凍挨餓的無盡等待中慢慢等待死亡，這些出京之時便簽下死契的死士們卻都寧願騎上那比他們強壯不了多少的馬兒，奔向那未知的方向，尋求一個渺茫的希望。
    可雖是死士，但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人，又有一路從京中而來的相伴之誼，因此縱使林惜素來性子冷淡，此時卻也難得有些消沉。
    “再等一日，若是再無援兵，你我便領著他們出去，分向而行。”
    感受著寒氣逐漸攀上僵硬的指節，林惜知道若是再等下去，天氣越發寒冷，到時再下場大雪，將來路徹底掩埋，到時隻怕就算有州縣收到消息，也會找不到來此處的路，閉了閉眼，做出了決定。
    “是……”淮雲本想說自己誓死都要與自家大人在一處，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想到了驛棧中縮成一團，擠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兵士們，隻能咬著牙應下了。
    “好了，夜已深了，去歇息吧。”做出了決定，林惜似終於放鬆了些，揮了揮手，讓淮雲退下。
    淮雲拱手退下，林惜將燃得隻剩點點火星的炭盆往塌邊踢了踢，熄了燈火，和衣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炭盆中的最後一絲熱氣徹底被無孔不入的寒氣吞噬了個幹淨，林惜裹著硬得和砧板差不多的衾被，隻覺除了徐徐跳動的心口和唇鼻間尚還流淌的熱氣還能證明自己還活著外，身體連帶著思維都仿佛已經被凍僵了。
    想到自己有內功傍身，素來不懼寒氣，都尚且冷成這樣，就更驛棧裏遑論那些隻是比普通兵卒強壯些許的士兵，腦子裏本就混亂的思緒頓時便更如同一團扯不清的亂麻了。
    半夢半醒之間，卻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被凍得頭腦有些不清醒的林惜起初還以為是自己在夢中出現了幻覺，可很快逐漸放大的聲音便讓她意識到了這並不是在夢中。
    意識還沒回籠，多年刻進骨子裏的警覺性卻已經讓她的身體翻身下榻，迅速避開屋內陳設，閃到了門邊。
    外麵喧鬧人聲，腳步聲，馬匹嘶叫聲亂作一團，即使林惜耳力過人，也一時沒有聽清到底發生了何事。
    可在一眾喧鬧的聲音裏，一道逐漸靠近的的腳步聲叫她聽得十分分明，那腳步細碎急切，卻又虛浮無力，顯然不是兵士們的，更不是武藝高強的淮雲的。
    可它目標明確，直直朝著林惜的房門而來，仿佛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它的前行，林惜頓時便擰緊了眉頭。
    她一手壓在腰間長刀上，一手按住門閂，緩緩移動，準備在來人推開門的一瞬便將人製住。
    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從外大力推開，發出一聲吱呀怪響，林惜目光如電，錚地一聲抽出長刀，一手成爪，直取對方脖頸。
    但下一瞬，門外的人影卻似被門檻絆了一下，帶著寒氣的身子直直便朝著林惜撲了過來。
    熟悉的冷香撫過鼻尖，林惜一怔，鬆開了手中長刀，伸出雙手，接住了朝著她撲過來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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