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文自詡不是什麽普度眾生的在世觀音，更沒那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
    因著自小生長環境的原因，他早早就明白了，談感情不如講利益這個道理。
    就像是宋父雖然不喜歡他，但當他取得了年級第一的成績，成為了街坊鄰裏交口稱讚的“別人家孩子”時，街坊四鄰一句"老宋啊，你教子有方"，就能讓這個平日裏連根冰棍錢都要舍不得的男人，突然變得“父愛如山”。
    嶄新的鋼筆，加餐的肉菜，這些突如其來的“恩賜”都明碼標價——那是他給宋父臉上貼金的報酬。
    而對他刻意冷淡忽視的胡芸，平日裏連眼神都懶怠給他一個，可隻要他肯熬夜給那兩人補習，等成績單發下來的那天，餐桌上必定會多出一碗專門給他蒸的雞蛋羹。
    她臉上深不達眼底的笑意，和突然變得“慈愛”的噓寒問暖，都精準得像在付賬。
    因此，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宋觀文自然養成了冷心冷情的性子，待人接物隻要事不關己，便隻做冷眼旁觀的看客。
    他向來不是個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人，活了十九年的唯一一次例外，便是對林惜。
    眼看著縣醫院都救不了的人，他卻還是冒著人財兩空的風險，又是各種托關係，耗費了近乎自己的一半錢票，替她弄來了有錢有票都不一定買的到的麥乳精，又是冒著被人扣上“搞退步，搞封建”的風險，鋌而走險地為她求醫熬藥。
    而他之所以這樣不求回報地做這一切，僅僅隻是因為小時候林惜曾遞給他的一塊桃酥。
    具體時間是哪一年，哪一天，宋觀文已經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那時他應該十來歲的年紀是，剛上初中。
    黃昏日落，散學鈴響，在一堆堆三五成群，嬉笑打鬧著往家走的學生當中，踽踽獨行的宋觀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落在最後，單肩挎著洗得發白的帆布書包，沿著牆根的陰影慢慢走，腳下的布鞋有些擠腳，鞋底也磨得有些薄了，踩在砂石路上硌得慌。
    快到家門口那條巷子時，他遠遠就看見了幾個的同班男生，他們正圍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說笑，還不時爆發出陣陣快活的笑聲，鮮活的青春氣息仿佛能驅散漸漸籠罩下來的暮色。
    然而在宋觀文走近時，幾人的笑聲卻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戛然而止，仿佛他是什麽禁忌一般。
    宋觀文早就對此習以為常，隻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腳下不停，徑直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將刻意壓低了的議論聲甩在了身後。
    拐進巷子，喧鬧聲漸漸遠了，巷子兩邊的人家屋子裏漸漸亮起了燈，從門縫和窗子裏泄出的暖黃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漸漸四合的暮色融為一體。
    在離家門口幾步遠的時候，宋觀文聽到了從裏麵傳來的陣陣笑聲，宋家有客人。
    意識到這一點，宋觀文的腳步頓了頓，他不喜歡家裏來客人，準確來說應該是家裏來的客人都不喜歡他。
    倒也不是說他有多討人厭惡，多招人煩，相反地，因著在同齡人裏一騎絕塵的好成績以及繼承了宋父宋母良好基因的外形條件，宋觀文不僅不惹人討厭，還恰恰應該是長輩們最喜歡的那類孩子。
    如果他能像胡芸生的那兩個孩子一樣，嘴甜一些，那他無疑會是個極為討喜的孩子。
    可偏偏他這人太冷了，對誰都是一副禮貌有餘，熱情不足的模樣，看誰都跟看個沒生命的物件兒一樣，讓人心裏涼嗖嗖的，自然也就不大願意和他多待在一起了。
    宋觀文也知道自己不討喜，因此一般在家裏來客人時，他最多就隻是打個招呼，便回自己的房間，或者幹脆直接躲到外麵，等到客人走了再回去。
    不過現在，宋觀文抬頭看了眼黑下來的天空，抿了抿唇，還是跨進了院子。
    如方才在巷口一般，在他跨進屋門的那一瞬間，原本歡聲笑語的客廳忽然便安靜了下來，客廳裏原本圍坐在桌子前的人，都齊刷刷地抬頭看向了他。
    盡管已經無數次麵對過這樣的場景，但在看清楚擺在桌子上的月餅，幹果等各種禮品，反應過來明天是中秋後，他原本平靜無波的心裏還是難得地湧上了一絲難言的落寞。
    “喲！這是……觀文吧？”坐在桌子前的客人率先打破了沉默，笑著開口道。
    宋觀文斂了斂心神，這才抬眼看向了一屋子人，隻見不大的客廳裏，滿滿當當擠下了八九個人，除了宋父胡芸以及正各捧著一塊兒桃酥，吃得滿嘴是渣的宋小娟和宋家寶外，桌子附近還坐了五個人。
    一對明顯是夫妻的中年男女，三個眉眼間和他們十分相似的孩子，都擠在不大的桌子旁，而剛剛出聲招呼他的，正是那對夫妻中的妻子。
    “林姨，姨父。”宋觀文將書包的肩帶往上提了提，垂下眼睛輕聲打了招呼。
    “哎！這是，剛放學？”被他叫林姨的女人朝著他露出個慈愛但客氣的笑容，隨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即才轉頭對著身旁的胡芸道，“這個年紀的男娃可真是一天一個樣，這才半年不見，感覺這孩子又長高了不少。”
    胡芸在外人麵前向來對幾個孩子表現得一視同仁，因此聽了林母這話，也笑著附和道：“可不是嘛，前兩個月剛給他做的衣服，你看看，這褲腿眼瞅著就又短了一截。”
    宋觀文站在原地，靜靜聽著兩人就著他寒暄了幾句，又耐著性子和林家的三個孩子點頭示意，這才說了句“你們先聊，我還有作業沒寫”便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隨著關門聲響起，客廳裏的笑鬧聲被隔絕了大半，隻能聽見些隱隱約約的窸窣聲。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門忽然被敲響，宋觀文放下手裏的筆，打開了門，出乎意料地，門外站著的不是胡芸宋父，也不是宋小娟和宋家寶，而是一個有些瘦弱女生。
    “觀文哥哥，姨媽讓我叫你出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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