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是叫林惜？
    明明剛剛才和林家的三個孩子打過招呼，但這會兒，宋觀文卻是思索了片刻，才勉強將腦海裏的名字和眼前人對上，不由得垂眸看向了她。
    她穿著件半新不舊的深綠色布拉吉，領口的荷葉邊微微卷著，露出白皙瘦弱的鎖骨，兩根麻花辮鬆鬆地垂在耳後，發尾係著的紅頭繩隨著她抬頭的動作而輕輕晃動著。
    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圓又大又圓的眼睛格外引人注意，瞳仁黑得像是油潤的墨汁。
    她似乎有些膽小，不太敢直視人，一雙黑亮的眸子在不小心與宋觀文的視線對上時，忙怯怯地閃躲了一下。
    宋觀文的視線在她顫動著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很快移開了目光，點了點頭，淡淡說了句“好”。
    見他應下，林惜這才像是完成任務般鬆了口氣，有些緊繃的脊背鬆懈了下來，飛快抬眼覷了宋觀文一眼，有些結結巴巴地開口道：“那，那你別寫作業了，快點，快點出來吧。”
    說完也不等宋觀文開口，便像是身後有什麽在追她一樣，逃也似地轉身離開了。
    瞧著她像是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宋觀文不由得抿了抿唇，轉身回了房間。
    關燈出房間的前一秒，不知怎的，宋觀文有些鬼使神差地往門邊牆上掛著的鏡子裏瞥了一眼。
    鏡中映出的少年身形單薄，肩膀的線條尚顯青澀。那張臉生得端正，眉眼清晰，臉頰還留著未褪的稚氣。不是那種令人一見就心生歡喜的長相，卻也幹淨明朗，
    他靜靜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片刻後抬手關掉了燈。
    鏡子裏的少年肩膀單薄，眉眼精致，兩頰還帶著些尚未褪去的嬰兒肥，雖不是人見人愛的討喜長相，卻也算得上是幹淨好看，怎麽看都不至於讓人望而生畏。
    想到這裏，鏡中的少年不由得抿了抿唇，本就冷淡的眉眼間，又覆上一層疏離的陰影。
    啪！燈被拉熄，關門聲響起，房間歸於黑暗。
    “姐，這次多虧你和姐夫了。”
    “嗐！咱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
    一頓晚飯在看似融洽的氛圍中結束。宋父和胡芸領著孩子們將林家一行人送到巷口。
    大人們的交談含蓄隱晦，但宋觀文還是從那些零碎的隻言片語中，隱約明白了林家今日登門的緣由。
    原來林父林母所在的紡織廠有一批毛線出了質量問題，要是放在平日裏，這點兒子東西，從別處勻勻也就湊合上了，可這次卻卻偏偏趕上了上級緊急調貨。
    作為車間主任的林母情急之下，隻好來找在供銷社工作的堂姐胡芸幫忙。
    宋觀文雖不清楚具體細節，但也能猜個大概，以胡芸謹慎的性格，想也不敢做出什麽以公充私的事，多半是以內部員工的身份將新到的毛線全部買下，再適當加價轉給紡織廠。
    這樣下來，既解了紡織廠的燃眉之急，供銷社也沒有任何損失，還能順水推舟給林家做個人情，這種事她向來做得天衣無縫。
    宋觀文對此沒什麽想法，這年頭什麽都是公家的，但真的能做到大公無私的人又有幾個呢？隻要別做得太出格，大家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不過林家人顯然因著這件事對胡芸很是感激，因此才選在中秋節前一天提了豐厚的節禮上門。
    沒意思。
    看著走在前麵明明一年到頭難得走動一回，如今卻談笑風生，好得像是一家人的幾個大人，宋觀文在心裏嗤笑了一聲。
    “哇！今天的月亮可真圓。”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驚呼，宋觀文下意識抬起了頭，果然看見了墨藍的天幕之上，一輪明月嵌在其中，靜靜散發著柔光。
    “你笨啊，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月亮肯定圓啊。”
    一道有些嬌氣的女聲響起，喚回了宋觀文的思緒，他轉頭看去，便看見了正一臉傲嬌地看著宋家寶的宋小娟。
    “你才不笨呢，我知道明天是中秋節，還要吃月餅和桃酥呢。”宋家寶不服氣地瞪了回去，說著還舔了舔嘴巴，像是在回味飯前吃的那塊桃酥的味道。
    “噓！”宋小娟見他這副饞樣，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隨即飛快地覷了宋觀文一眼，湊到他耳邊壓低了嘀咕了一句什麽。
    宋家寶聽完，忙收起了臉上的饞樣，偷偷瞄了宋觀文一眼，見他似乎是沒注意到兩人的動作，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宋觀文將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雖然沒聽清他們耳語的內容，但卻也能猜得到，無非就是些“媽把東西都收起來了，別讓大哥聽見”“分給他我們就少吃一點”之類的話，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因此隻是垂下了眼瞼，裝作沒聽見。
    前邊兒的大人們終於停下了腳步，開始進行送別的最後一步，“好了，也不早了，就送到這裏吧……”
    隊伍停下來的刹那，宋觀文餘光裏倏地多了一道身影，那人靠得極近，近到他甚至能聽見對方略顯急促的呼吸，以及隔著衣料傳來的陌生體溫。
    他身子一僵，後背瞬間繃緊，下意識想要轉頭看向身邊人，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卻忽然感覺到手心裏被人塞了個東西。
    宋觀文一驚，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東西，月光鑽出烏雲，照得天地一片澄澈，宋觀文轉頭，終於看清了身邊的人是誰。
    墨綠色布拉吉，麻花辮，巴掌大的臉，以及一雙怯生生的眼。
    “噓！”
    少女雙頰通紅，睫毛顫得厲害，似乎是生怕被前麵的大人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忙豎起手指，對著宋觀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惜惜，走了！”林家父母催促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欸，來了。”
    林惜應了一聲，轉過臉看向宋觀文，像是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囁嚅了半晌，卻什麽沒說，隻是伸手指了指宋觀文握著的手掌，匆匆留下一句幾不可聞的“是幹淨的，我沒吃過”後，便提起裙擺，朝著自家父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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