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文踩著田埂鬆軟的泥土往回走時，除了個正踮著腳張望，見他回來便立即咧著嘴湊上前的李彬外，其他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怎麽樣？隊長找你啥事，瞧你這眉開眼笑的樣子，不像是挨罵了呀？”李彬一個箭步竄過來，歪著腦袋擠眉弄眼地打量著宋觀文，眼裏滿是好奇探究之色。
    宋觀文有些嫌棄地抬手按住他快要貼上來的額頭，目光卻越過李彬的肩膀，落到了幾步開外，正蹲在水溝邊的單薄背影。
    她今天穿了一件有些褪了色的青布短褂子，布料已經薄得有些透光，蹲在水溝邊時，小小的一團，像極了一片鮮嫩的青苔，輕輕覆在濕潤的泥土上。
    溝邊的野草喝飽了春水，長得格外茂盛，毛茸茸的狗尾草將她簇擁著，幾叢野豌豆苗纏繞在她腿邊，她整個人像是從這片鬱鬱蔥蔥裏長出來似的。
    她的袖子挽到了手肘處，露出一截仿佛能透出水色的雪白手腕，正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眼前的水流，像是在洗手，又像隻是單純地在玩水。指尖滴落的水珠都仿佛帶著草木的清氣。
    偶爾有風吹過，她身上那件青布褂子便跟著草葉一起輕輕顫動，分不清是衣裳在動，還是草木在搖。
    李彬被嫌棄了也不生氣，而是抻著脖子繼續往宋觀文身邊湊，可下一瞬，他就見識到了什麽叫做活生生的變臉。
    隻見宋觀文原本微微擰著的眉頭驟然舒展開來，眼神也從看向他時的嫌棄轉變為了柔和，甚至就連一向輕抿著的嘴角都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嘶——
    雖然一時沒弄清楚宋觀文瞬間變臉的原因，但瞧著他仿佛渾身都像是被春水泡過的柔情模樣，李彬還是有些牙酸地嘶了一聲。
    另一邊，聽到李彬說話聲的林惜轉頭朝著這邊看了一眼，瞧見宋觀文已經回來了，頓時眼睛一亮，連手上的水都來不及擦，便起身朝著兩人走來。
    “表哥！”林惜小跑著到了兩人身前，抬起一張素白的小臉，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宋觀文。
    宋觀文的視線從她被水打濕了一角的褲腿和還在滴著水的指尖掠過，緩緩上移，最後落到了她那雙亮晶晶，不似從前怯懦的眼睛上，柔和了語氣道。
    “怎麽還沒回去？”
    “啊……”順著宋觀文的目光，林惜看向了自己的手還在滴著水的手，意識到自己玩水被抓了個現行，下意識把手往身後藏了藏，臉上浮起一抹羞赧，垂下眼睛，有些結結巴巴地替自己辯解道，“剛，剛剛手上沾了不少泥巴，我，我就多洗了一會兒。”
    瞥見她的小動作，宋觀文不由得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從自己口袋裏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遞了過去，“水涼，先擦一擦。”
    “不，不用，我有。”見宋觀文遞過來的帕子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林惜下意識搖頭拒絕，緊接著又準備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但手伸到一半，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上還滴著水，動作不由得僵了一瞬。
    “拿著……”
    見她一時進退不得，宋觀文有些好笑地把帕子往前遞了遞，但話還沒說完，便見著眼前的林惜便幹忽然把雙手一甩，緊接著幹脆利落地在自己後腰處的布料上一抹，最後才頗為得意地朝他揚起臉來。
    “好了，這下幹了。”
    宋觀文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有些發懵，握著帕子的手也一時僵在了原地。
    “好了好了，天天泥巴堆裏打滾的，哪有這麽多講究，快把你這一天洗三次的帕子收起來。”一旁的李彬終於找到機會插進話來，覷了一眼宋觀文的神色，便忙不迭地將他的手按了下去。
    瞧著林惜神情得意，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宋觀文抿了抿唇，垂在身側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這才將帕子重新揣回了自己的口袋裏。
    “對了，表哥，隊長叫你過去幹嘛呀？”見宋觀文收回了帕子，林惜又在自己的衣擺上擦了擦手，這才探頭往方才趙有德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宋觀文壓了壓心底裏忽然漫上來的情緒，這才重新看向林惜，淡淡開口道：“沒什麽，就是隊裏放牛的老伯病了，隊長說讓我替他。”
    “放牛？”林惜還沒說話，李彬卻先有些詫異地問出了聲，但隨即他又很快反應過來，有些激動地拍了拍宋觀文的肩膀。
    “放牛好啊，不用風吹日曬的，還有工分拿，老宋你不會給隊長送禮了吧？這大便宜怎麽讓你……”
    “當然沒有！”
    李彬說話一向不著調，但也都是些不過腦子的話，沒什麽惡意，宋觀文早就習慣了，因此聽了他這話倒也沒什麽感覺，但他沒開口，林惜卻像是被人踩中了尾巴一樣，有些激動地開口打斷了李彬。
    “啊？”李彬被她打斷了話頭，有些詫異地望著漲紅了臉的林惜，宋觀文也擰著眉頭看向了看向了她。
    “呃……那個，我猜的，有德叔不是那種喜歡收禮的人，肯定，肯定是他看表哥他背上的傷還沒好全，所以才把這活計給他了。”
    林惜被兩人直勾勾地盯著，頓時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垂著眼睛結結巴巴地解釋道，說完還給自己鼓氣似地挺了挺胸脯，覷了眼宋觀文的神色。
    “這樣嗎？這老扒皮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李彬有些懷疑地挑了挑眉。
    “肯定是這樣！而且有德叔他雖然平時嚴厲了些，但心腸是好的，表哥的傷還得多虧他和桂芬嬸照看，才能好這麽快呢。”林惜似乎是為自己的猜測找到了依據，越說底氣越足。
    “那倒也是。”李彬撓了撓頭，像是被她這信誓旦旦的模樣說服了。
    “表哥，我，我猜得沒錯吧？”見李彬信了，林惜又眼巴巴地看向一旁沉默著的宋觀文。
    宋觀文低頭，看向林惜無意識地攥著褲腿的手指，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輕輕應了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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