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蟬鳴漸弱，微風拂過，一行行新插的秧苗在夕陽下精神抖擻地輕輕搖曳。
    稻田裏漸漸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蛙聲，似乎是在朝著紅光大隊的眾人宣告著，他們忙忙碌碌持續了了好幾個月的春種，終於暫時落下了帷幕。
    田埂邊上的樹頭下，正橫七豎八地癱坐著十來名知青，這些剛進村子時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年輕人，如今一個個全然變了副模樣。
    黑了瘦了不說，身上的衣裳也都沾了不少泥水，且因著連續在水田裏泡著，過了十來天直不起腰，邁不開腿的日子，現下眾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竭，蓬頭垢麵的樣子。
    若是叫先前初來乍到時的他們看見如今自己這副模樣，怕是都要驚得跳起來。
    林惜就著田裏的水洗幹淨了手腳上的泥巴，這才揉著隱隱作痛的腰走到了樹頭下，歪歪扭扭地走到了陳蘭身邊，朝著她伸出手。
    “哎喲哎喲，陳蘭姐，快扶我一把。”
    坐在地上的陳蘭見狀，忙站起身，一把牽住林惜的手，小心地扶著她坐到了自己剛剛的位置。
    看著林惜齜牙咧嘴揉著腰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笑地坐到她身邊，一邊伸手替她揉著後脖頸，一邊打趣道。
    “誰讓你這兩天那麽賣力，這下好了，走路都費勁了吧？”
    感受到脖子上傳來的和緩力道，林惜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將頭往後仰了仰，苦著一張小臉道。
    “誰讓我前些日子病了那麽久，這要是再不賣力掙點兒工分，到秋天分糧食怕是要喝西北風了。”
    “那倒也是。”陳蘭點了點頭，又替林惜揉了會兒脖子，這才鬆開手繼續道，“好在秧是終於插完了，咱們可以歇上好一陣子了。”
    “是啊，我可得好好養養，感覺這些日子下來，臉上身上又黑了不少。”趙小雲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了兩人身邊，伸手摸了摸自己黑紅的臉蛋，頗為肉疼地道，“我那些雪花膏都白塗了。”
    “早點放棄吧，我現在能堅持每天洗臉就不錯了，早就不費那錢買雪花膏了。”她身邊的胡愛紅伸過來一隻紅得發黑的胳膊，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趙小雲聞言，把自己的胳膊伸過去和她對比了一番，又將目光移到她明顯要比自己黑了不少的臉上，最後歎了口氣，撇了撇嘴道：“這樣看下來，我那雪花膏還是起了點作用的，我還是堅持塗吧。”
    胡愛紅一聽，頓時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你就臭美吧。”
    看著被曬得活像黑瓜蛋子的兩人打鬧，陳蘭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林惜，卻不由得微微一怔。
    隻見落日餘暉裏，林惜整個人浸在暖金色的光暈裏，整張小臉被曬得有些發紅，泛著蜜糖般的暖色，她鼻尖上掛著幾顆曬出來的小雀斑，正隨著笑聲輕輕顫動。
    最惹眼的是那雙從前總是低垂著不敢看人的眼睛，此刻卻亮得像是盛了碎金子，連帶著兩頰都泛起鮮活的血色。
    “陳蘭姐，你看什麽呢？”似乎是察覺到陳蘭的視線，林惜偏頭看向了她。
    看著眼前眉眼彎彎，笑意盈盈，整個人像是棵吸飽了雨水的小白菜，渾身上下都透著股蓬勃的鮮活勁兒的小姑娘，陳蘭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老母親般的欣慰，伸出手替林惜理了理有些亂糟糟的頭發，笑著開口道。
    “不說我們，你多曬曬太陽還是有好處的，瞧瞧，不再是從前那副風吹就倒的樣子了。”
    林惜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正準備開口，卻被一邊和胡愛紅說完話的趙小雲打斷了。
    趙小雲伸手捧過林惜的臉，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最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手，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
    “確實，瞧著比先前那副病歪歪的模樣好多了，我們倒是越曬越醜，你怎麽越曬越好看？”
    “那是因為我們本來就黑，曬了不就更黑了？可惜惜她先前太白了，如今曬了太陽就剛剛好，這臉色瞧著就紅潤喜慶。”胡愛紅接話道。
    “不過，要說到白，咱們這批知青裏，還是另一個屋的陳采青最白，而且我瞧著這些天下來，她不僅沒曬黑，反而看著越發白了，今天下田，她那褲腿一挽上去，差點晃到我的眼。”
    “你不說我還沒注意，這樣一想還真是。”趙小雲聞言，抻著脖子往不遠處看了看，隨即收回目光道，“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養的。”
    “聽說她姑姑是衛生院的，好像是有什麽專門塗臉和身子的藥膏，據說比雪花膏還好使呢。”陳蘭回憶了一下道。
    “這麽厲害？”趙小雲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林惜，“惜惜，我看你平時和陳采青不時能說上幾句話，她那裏真的有這樣的藥膏嗎？”
    “啊？”忽然被提問的林惜呆了呆，隨即認真思索了片刻，這才不太確定地開口道，“陳知青她姑姑確實是衛生院的，她也有不少藥膏，先前表哥被曬傷了，她還給過我治傷的藥膏呢，不過她有沒有塗臉的藥膏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趙小雲聞言，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怎麽，你還想找她買不成？”胡愛紅笑著戳她，“就算真有，這窮鄉僻壤，郵差一個月才來一兩次的，人家自己還不夠用呢，怎麽會給你？再說了，變白得長期堅持，你今天抹了，明天不還得曬，有這錢，不如買點兒肉吃，補補身體。”
    趙小雲聞言，頓時泄了氣，但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死心地朝著林惜道：“惜惜，你和她玩得好些，抽空幫我問問，如果她真的有那藥膏，且價錢合適的話，能不能給我勻一些。”
    “行。”林惜想了想，這也不是什麽難事，便點頭應下了。
    “好了，歇息夠了吧，咱們回去？”陳蘭拍了拍屁股上的草葉，對著幾人招呼道。
    “走吧。”幾人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踩著夕陽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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