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鍾裂紋

字數:7400   加入書籤

A+A-


    第一節 編鍾妊娠
    上海中心大廈的玻璃幕牆在暴雨中扭曲成無數棱麵,像一塊被上帝失手摔碎的棱鏡。陸遠從蠟筆門殘存的光暈中跌出時,掌心攥著的繈褓已碳化成《少年科學畫報》的灰燼。雨水衝刷著紙頁殘骸,1997年3月刊的dna雙螺旋插圖在濕潤中舒展,將柏油路麵暈染成基因鏈的淡青色,每段堿基對都浮動著母親實驗室門牌號的熒光。
    十二聲鍾鳴自地底傳來,震得積水上跳起青銅色的水珠。
    陸遠抹去眼前的雨水,看見世博會中國館的廢墟上竟矗立著曾侯乙編鍾的青銅骨架。隻是那鍾架比博物館裏的龐大了十倍,鍾磬表麵沒有蟠螭紋飾,取而代之的是少先隊徽與gru鷹徽交纏的浮雕。當雨點擊打甬鍾時,青銅表麵滲出帶著石墨氣味的黑色乳汁——正是他在臍帶圖書館見過的文明母乳。
    "鍾架在生長。"
    陸遠後退半步,鞋跟碾碎了半截海寶玩偶的塑料手臂。青銅立柱底部正伸出須根狀的金屬絲,像手術縫合線般刺入周邊廢墟。某根銅絲鑽過麥當勞招牌的殘骸後,末端突然膨大結出麥穗狀的金色芯片,芯片表麵刻著良渚的鳥紋。最上層的鈕鍾突然墜落,卻在離地三米處懸停,鍾體內傳出方晴遙遠的呼喚:"找齊十二把鑰匙……"
    鍾聲將雨水震成環狀懸浮。陸遠伸手觸碰最近的水環,指尖傳來七歲那年的觸感——母親實驗室的防輻射門把手上,總是凝結著這樣的同心圓水漬。當第二聲鍾鳴炸響時,懸浮的雨滴突然顯現影像:十二個不同時代的方晴正在量子克隆體矩陣中分娩,隋唐裝束的產婆捧著青銅盆接血,冷戰時期的軍醫往臍帶注射液態鈾,而最古老的畫麵裏,仰韶文化的巫女正用彩陶罐盛裝胎盤。
    "不是鑰匙,是產鉗。"
    少年的聲音從雨簾後傳來。他比昨夜又高了幾分,麵容介於青年與成年之間,後頸的青銅神樹紋身已蔓延至右眼,將瞳孔切割成銀河旋渦狀。手中的半截蠟筆正在暴雨中融化,彩色溶液滴落處,柏油路麵如皮膚潰爛般翻開,露出深埋地下的青銅甬道——正是父親陸文淵1987年參與發掘的三星堆三號祭祀坑,隻是坑壁布滿新鮮抓痕,仿佛昨夜還有人被困其中。
    陸遠彎腰觸摸甬道邊緣,青銅竟傳來心跳般的搏動。當他抬頭時,少年已踏入坑中,融化的蠟筆在牆麵拖出血色軌跡:"商朝人在這裏哺乳過量子軍團,結果被反噬的嬰兒咬斷了臍帶。"
    坑道深處突然傳來啼哭。
    不是嬰兒的哭聲,更像是生鏽的青銅器在摩擦。陸遠跟著血色蠟痕深入,發現兩側坑壁滲出淡黃色的脂肪狀物質,其間嵌著半融化的少先隊徽章和蘇聯軍功章。某個轉彎處,他踩碎了滿地細小的青銅乳牙,齒縫裏還殘留著世博會混凝土的碎渣。
    "看頭頂。"少年舉起燃燒的蠟筆。
    穹頂上倒懸著十二具青銅棺槨,每具棺材都伸出光纖般的臍帶,連接著下方正在成型的編鍾胚胎。陸遠認出其中一具棺槨的表麵紋樣——那是母親實驗室保險櫃的第九道解碼環,此刻正在棺蓋上緩緩旋轉。當他的影子掠過棺槨時,內部突然傳出抓撓聲,半截蠟筆頭刺破青銅,在暴雨中劃出母親最後的笑臉。
    少年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不是血而是三星堆金箔的碎片。他的皮膚開始龜裂,裂縫中鑽出青銅神樹的枝條,葉片上凝結的露珠裏封印著微型廣島廢墟。
    "鍾聲再響七次,"他抓住陸遠的手按在編鍾胚胎上,"這些孩子就會帶著戰爭記憶出生。"
    胚胎突然胎動。
    陸遠掌心傳來三百七十種文明的初啼,瑪雅人的黃金搖籃曲與冷戰核按鈕的電子蜂鳴在指縫間廝殺。當他要抽手時,發現皮膚已與青銅生長在一起,淡青色的血管正順著鍾體紋路蔓延,在雨水中勾勒出《考工記》失傳的"鳧氏鍾磨"工序圖。
    暴雨中傳來履帶碾過柏油路的轟鳴。
    少年猛地扯斷陸遠粘連的手掌,血珠在空中凝成gru的絕密檔案編號。他們衝出祭祀坑時,看見蘇州河方向駛來一隊披甲執銳的商朝戰車,車輪卻是世博會觀光車的橡膠輪胎。領頭戰車的青銅鉞上,海寶玩偶的頭顱正隨著顛簸發出電子笑聲。
    "這才是真正的哺乳戰爭。"少年將融化的蠟筆按在陸遠流血的手心,"母親們用曆史喂養的孩子們……開始爭奪子宮了。"
    第二節 甬道哺乳
    青銅甬道的內壁滲出淡黃色油脂,像一具被剖開的巨獸腹腔。陸遠跟著少年在黏稠的黑暗中前行,靴底不斷碾碎嵌在肉壁裏的金屬碎片——有時是半枚少先隊徽章,有時是gru製服的銅紐扣,更多時候是某種介於乳牙與芯片之間的尖銳顆粒。
    "父親在這裏跪了三天三夜。"
    少年突然停步,蠟筆指向右側凸起的肉瘤。那團搏動的組織表麵覆著1987年的《考古工作證》,塑封膜下陸文淵的照片正在滲血。當陸遠觸碰時,肉瘤突然裂開,噴出帶著樟腦味的記憶殘片: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年輕時的父親跪在青銅祭壇前,防毒麵具的橡膠管連接著祭壇中央的胚胎培養艙。他每隔一小時就嘔吐一次,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閃爍著三星堆金箔光澤的液態記憶。那些記憶在觸及培養艙時,立刻凝結成《墨子》竹簡的殘片,被胚胎吸收得幹幹淨淨。
    "他在用身體過濾戰爭。"
    少年掰開另一處肉壁,露出內層樹根狀的青銅脈管。脈管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無數細小的少先隊日記殘頁,紙漿裏浸泡著冷戰時期的導彈製導芯片。
    前方突然傳來水聲。
    甬道盡頭豁然開朗,青銅肉壁在此處形成子宮狀的腔室。十二根臍帶從穹頂垂下,連接著漂浮在羊水中的編鍾胚胎。每個胚胎表麵都凸起人臉狀的紋路,陸遠認出其中一張正在形成的麵孔——那是七歲時的自己,左眼還殘留著蠟筆灼傷的疤痕。
    "小心哺乳者。"少年突然拽著他蹲下。
    羊水池邊跪著十二個身穿白大褂的身影。他們戴著不同時代的防護麵具,有隋唐時期的鎏金獸麵,也有蘇聯時代的鉛玻璃麵罩。每個人手中都捧著青銅器皿,正在向池中傾倒各色液體:
    穿中山裝的男人傾倒的是1978年的長江水,水裏遊動著微型東方紅衛星的殘骸;
    梳唐朝發髻的女人捧著彩陶罐,罐裏盛滿敦煌壁畫剝落的朱砂顏料;
    最年輕的醫護兵模樣的人,正把格羅茲尼巷戰的彈殼熔液注入池中......
    羊水開始沸騰。
    編鍾胚胎劇烈震顫,表麵的人臉突然同時睜開眼睛。那些瞳孔沒有虹膜,全是鋥亮的青銅鏡麵,反射出陸遠從未見過的戰場:披甲骨執玉鉞的士兵與數字化部隊在黃浦江畔混戰,外灘的萬國建築群正在坍縮成青銅鼎的饕餮紋。
    少年突然捂住陸遠的嘴。
    最後一個哺乳者走進了腔室。他穿著2010年上海世博會誌願者的藍色製服,防毒麵具卻是用海寶玩偶的頭顱改造的。當這人解開密封罐時,陸遠看見裏麵裝著融化的蠟筆——正是母親失蹤那晚攥在手裏的朱紅色筆。
    "那是......"
    少年掐緊了陸遠的手腕。
    誌願者將蠟筆液倒入羊水池的瞬間,所有編鍾胚胎發出高頻嘯叫。池水劇烈翻湧,浮現出無數個正在畫太陽的兒童身影。他們的蠟筆畫在羊水表麵燃燒,火焰不是常見的橙紅,而是鈾玻璃在臨界狀態下的幽藍。
    陸遠右臂突然傳來劇痛。
    他卷起袖子,發現童年接種牛痘的疤痕正在裂開,皮下鑽出青銅質地的根須。那些根須自動伸向最近的編鍾胚胎,在觸及羊水的刹那,他看見自己七歲的記憶如膠片般被抽離:
    母親在防輻射門前擦掉他嘴角的蠟筆碎屑;
    父親把挖掘出的青銅器碎片藏進他的書包夾層;
    某個午夜,穿gru製服的陌生人往他手臂注射了帶著三星堆泥土味的藥劑......
    "他們在用我們的記憶喂養兵器。"少年用蠟筆燒斷蔓延的根須,"編鍾成型那天,所有被哺乳過的戰爭都會複活。"
    腔室突然劇烈收縮。
    肉壁擠出大團大團的血色泡沫,泡沫中浮動著青銅乳牙。哺乳者們集體轉向他們藏身的角落,麵具下的呼吸器發出抽水泵般的轟鳴。最年輕的醫護兵舉起針管,管中液體泛著和羊水池同樣的幽藍。
    少年拽著陸遠撞向最薄的肉壁。
    撕裂的甬道外,暴雨中的上海正在發生可怕的畸變。金茂大廈的玻璃幕牆剝落後,露出內層青銅鉞的骨架;蘇州河上的遊船化作商周時期的獨木舟,甲板堆滿現代步槍與玉琮的雜交體;而最遠處的世博園遺址上,曾侯乙編鍾的骨架已生長出血肉組成的鍾錘。
    "去切斷臍帶。"少年咳出帶著金箔的鮮血,"在鍾聲數完你的肋骨之前。"
    第三節 斷臍者
    暴雨中的青銅甬道突然劇烈收縮,像一具痙攣的胃。陸遠被少年拽著衝出肉壁裂口時,後頸傳來灼燒般的刺痛——那裏的皮膚正浮現出與編鍾胚胎相同的青銅紋路。
    "它們在標記哺乳對象。"少年掰開陸遠滲血的衣領,指尖沾到的不是血,而是帶著石墨氣味的黑色墨汁。墨汁在雨水中暈開,顯露出gru檔案中"普羅米修斯3"項目的鋼印。
    遠處傳來金屬撕裂的尖嘯。
    世博會中國館廢墟上的編鍾骨架已完全覆蓋血肉,十二根青銅臍帶連接著不同年代的建築殘骸:外灘海關大鍾的齒輪卡在商周青銅鼎的饕餮紋裏,東方明珠塔的鋼架生長出良渚玉琮的紋路。最粗的那根臍帶直插地底,另一端竟連接著上海中心大廈的地基——那裏正滲出鈾玻璃融化時的幽藍漿液。
    少年突然跪地嘔吐。
    他吐出的不是食物殘渣,而是無數微型青銅鍾磬,每個鍾體內都囚禁著燃燒的記憶片段:1999年午夜母親焚燒的圖紙,父親在三星堆祭祀坑裏掩埋的機械義肢,甚至還有陸遠自己七歲時在防輻射門上用蠟筆刻下的歪斜太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來不及了......"少年抓住陸遠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觸感不是溫熱的血肉,而是某種正在結晶的金屬。陸遠眼睜睜看著少年的皮膚從鎖骨開始青銅化,神樹紋身像活物般在金屬表麵蔓延。當病變蔓延至下頜時,少年突然用最後的人類手臂舉起那截融化的蠟筆,狠狠刺入自己左眼。
    眼球爆裂的瞬間,整座城市響起編鍾的哀鳴。
    陸遠接住墜落的蠟筆,發現筆身已重組成青銅匕首的形狀。握柄處纏繞著母親實驗室用的光纖導管,刀刃則是凝固的蠟液,在雨中泛著dna雙螺旋的淡青色。他抬頭時,看見少年完全青銅化的軀體正在崩解,露出內層樹根狀的金屬骨架——那分明是縮小版的三星堆神樹。
    "去心髒......"青銅少年的嘴唇開合,聲音卻從四麵八方湧來的臍帶中傳出,"切斷所有臍帶......"
    暴雨突然改變了下落軌跡。
    雨滴懸浮在空中,組成通往上海中心大廈的階梯。陸遠踏上第一級"台階"時,水滴立刻結晶成青銅鏡麵,映照出不同時空的戰場:仰韶時期的彩陶部落用黑曜石長矛刺穿數字化裝甲,冷戰時期的核彈發射井裏爬出商朝青銅鉞的持械者。
    大廈基座處,十二根臍帶正纏繞成巨大的心髒形狀。
    每根臍帶表麵都凸起人臉狀的腫塊,陸遠認出其中就有少年最後的人類麵容。當他舉起青銅匕首時,最近的那根臍帶突然裂開,露出方晴量子克隆體的半張臉——她的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卻是鋥亮的青銅鏡麵,反射出西周時期的戰場。
    "你也是哺乳者......"方晴的嘴唇未動,聲音從她脖頸處的少先隊徽章傳出。臍帶突然纏繞住陸遠的手腕,將青銅匕首引向自己的胸口,"往這裏刺,才能切斷循環。"
    匕首觸及克隆體皮膚的刹那,陸遠看見驚人的景象:
    方晴的胸腔內沒有器官,隻有懸浮的西周玉琮,十二根青銅鎖鏈從不同年代刺入琮體。最近的那根鎖鏈末端,赫然連接著母親佩戴過的世博會誌願者證件。鎖鏈上串著無數少先隊徽章,每個徽章背麵都刻著父親潦草的字跡:"哺乳批次3"。
    "這是文明的心室。"方晴的克隆體抓住陸遠握刀的手,"我們都在喂養同一個胎兒。"
    青銅匕首突然自行顫動。
    刀刃上的蠟液融化,滴落在最近的鎖鏈上。霎時間,整座上海響起初生兒的啼哭與垂死者的歎息。陸遠看見自己的血管在皮膚下顯形——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墨經》竹簡與導彈軌道圖的雜交體。
    當匕首完全沒入方晴克隆體的胸膛時,玉琮表麵的紋路突然活了過來。那些良渚神徽像螞蟻般爬向傷口,在青銅匕首上重組為一行小篆:
    "自戕者刃,自愈者刃"
    臍帶心髒爆發出最後一陣收縮。
    所有連接城市的青銅臍帶同時繃斷,斷口噴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帶著樟腦味的陳舊空氣。陸遠在氣浪中墜落時,看見上海中心大廈的玻璃幕牆正層層剝落,露出內層森然的白骨結構——那分明是放大數百萬倍的人類肋骨。
    暴雨突然停了。
    陸遠摔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手中的青銅匕首已變回蠟筆。遠處傳來清晨第一班公交車的引擎聲,車窗裏映出乘客們平靜的睡臉。他低頭看向自己滲血的掌心,發現那裏多了一道淡青色的疤痕,形狀酷似母親實驗室裏破碎的鈾玻璃器皿。
    在無人注意的世博園廢墟,一株青銅幼苗正頂開混凝土。它的葉片上滾動著新鮮的露珠,倒映出陸遠蹣跚離去的背影,以及更遠處——某個正在重繪《太陽公公》的七歲孩童。
    喜歡土夫子自傳請大家收藏:()土夫子自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