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銅臍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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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冰棺倒影
    黃浦江的冰層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像一塊被切割成無數棱麵的巨大水晶。陸遠跪在冰麵上,掌心被灼傷的痕跡正滲出淡金色的液體——那是五歲時的自己穿透冰層留下的烙印。嬰兒突然安靜下來,漆黑的瞳孔深處流轉著青銅神樹的年輪紋路,一圈套著一圈,仿佛在倒計時某種文明的壽數。
    “嘩啦——”
    冰層碎裂的聲音從浦西方向傳來,像是有人用鐵錘敲擊著曆史的關節。陸遠抬頭望去,世博園遺址上空升騰起青銅色的霧靄,那些原本懸浮在廢墟間的鈾玻璃種子突然調轉方向,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朝著江麵瘋狂匯聚。嬰兒車的帆布襯裏無風自動,繡著褪色少先隊徽的棉布裂開細縫,露出內層泛黃的《少年科學畫報》殘頁——1997年3月刊,母親用紅筆圈出的“dna雙螺旋結構”插圖正在滲出血珠,將冰麵染成一片鏽紅。
    江心的漩渦毫無預兆地靜止了。
    一座青銅棺槨破水而出,水花在空中凝固成冰晶,折射出七彩的輻射光暈。棺槨表麵沒有商周的饕餮紋,也沒有良渚的神人獸麵,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少先隊三道杠標誌,每個金屬徽章都在滲出墨綠色的銅鏽。棺蓋開啟的瞬間,陸遠看見三十七年前的母親正躺在裏麵——她穿著漿洗得發硬的白大褂,胸前別著2010年世博會誌願者的微笑徽章,手裏握著的半截蠟筆正在融化,滴落的彩色液體在棺底匯成《考工記》失傳的“築氏為削”篇。
    “媽媽在等你……”
    冰層下的誌願者倒影突然齊聲呼喊。他們的文化衫開始褪色,露出底下鏽跡斑斑的莫辛納甘步槍,槍托上纏繞著三星堆金杖紋樣的青銅藤蔓。陸遠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的影子正被冰麵吞噬——五歲時的自己從水下伸出手,焦黑的蠟筆指尖攥住了他的腳踝。
    嬰兒發出咯咯的笑聲。這笑聲在江麵激起環狀波紋,青銅棺槨中的母親應聲坐起。她的白大褂下擺垂落無數光纖般的血絲,與江底鎮龍樁的裂縫相連。當她的手指觸到冰麵時,整條黃浦江突然開始沸騰,不是水汽蒸騰的沸騰,而是無數記憶碎片在冰層下翻湧——
    陸遠看見1978年的父親戴著防毒麵具,在三星堆祭祀坑裏嘔吐出青銅碎屑;
    1999年的母親用蠟筆在世博會規劃圖上標注混凝土配比,圖紙邊緣還畫著卡通太陽;
    2015年的自己深夜潛入育嬰室,將gru的黑色芯片植入新生兒後頸……
    “這次畫太陽,可以哭出來。”
    母親的聲音從冰棺中傳來,卻帶著電子合成般的顫音。她眼眶裏突然綻開青銅蒲公英,飄散的種子在空中組成甲骨文的“刳”字。嬰兒車突然自行移動,車輪碾過冰麵時發出古籍竹簡翻卷的沙沙聲。陸遠追趕著沒入青銅霧靄的童車,看見沿途冰層下封凍著更多記憶:
    2003年非典時期,母親穿著防護服在實驗室調配鈾玻璃溶液,窗外飄落著焚燒醫療廢物的灰燼;
    2010年世博會閉幕夜,父親將機械義肢浸泡在黃浦江中,義肢縫隙裏鑽出切爾諾貝利石墨特有的六邊形結晶;
    2023年某個暴雨夜,自己親手將哭鬧的嬰兒放入防輻射育兒箱,箱體監控屏上的心跳波紋突然變成青銅神樹的枝杈……
    霧氣深處傳來編鍾聲,每一聲都震落冰層上的銅鏽。陸遠撞開一扇由冰晶凝成的門扉,闖入由青銅書架構成的巨大迷宮。書架上的典籍不是紙質,而是用血水在青銅板蝕刻的《墨子·備城門》,字縫間不斷滲出黑色的黏液。嬰兒車停在一卷正在融化的竹簡前,繈褓中的孩子正吮吸著竹簡滴落的乳汁——那液體泛著鈾玻璃的幽藍,在冰麵上蝕刻出量子計算機的電路圖。
    “每個時代都在哺乳。”
    母親的聲音從書架穹頂傳來。陸遠抬頭望去,看見她倒懸在迷宮頂端,白發垂落成數據線纜,正接入書架間的青銅接口。她的白大褂領口突然裂開,露出頸間gru的鷹徽紋身,那鷹喙裏銜著的卻不是橄欖枝,而是一截正在燃燒的蠟筆。
    書架開始移動,青銅板相互撞擊發出喪鍾般的轟鳴。陸遠抱起嬰兒躲過合攏的牆壁,發現縫隙裏嵌著無數蠟筆頭——朱紅、鈷藍、鉻黃,每支都刻著被沒收的日期。最鮮豔的那支紅色蠟筆上,1999年12月31日的刻痕正在滲血,將他的指尖染成千年漆器般的暗紅。
    第二節 臍帶圖書館
    青銅書架在陸遠眼前緩緩裂開一道縫隙,像是巨獸張開布滿鏽跡的獠牙。嬰兒的哭聲突然變得尖銳,如同玻璃劃過青銅表麵,書架縫隙中湧出粘稠的血漿,在空氣中凝結成《考工記》失傳的“鳧氏為鍾”篇。那些血字懸浮片刻後突然崩散,化作無數青銅蒲公英撲向嬰兒的口鼻。
    “別呼吸!”陸遠用繈褓捂住孩子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皮膚下的血管裏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細密的甲骨文字。書架深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整座迷宮開始旋轉,青銅板上的銘文像螞蟻般爬動重組,轉眼間《墨子·旗幟》的段落變成了gru加密電報的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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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倒懸的身影從穹頂降下。她的白發垂落在陸遠肩頭,每一根發絲都在放映不同的年代:1964年羅布泊升騰的蘑菇雲裏閃爍著三星堆金箔;1997年香港回歸的煙花中飄落著切爾諾貝利的石墨碎屑;2023年某個月夜,父親正在用機械義肢挖掘嬰兒的墳墓……
    “圖書館的目錄是用臍血寫的。”母親的聲音帶著電子設備接觸不良的雜音,她扯開白大褂,露出胸口的青銅凹槽——正是陸遠懷中嬰兒的輪廓,“把鑰匙放回書架上,文明哺乳期就該結束了。”
    嬰兒突然劇烈掙紮,繈褓散開的瞬間,陸遠看見孩子的後背布滿細密的針孔。那些傷口正在滲出銀白色液體,在空中凝結成世博會中國館的微縮模型。模型基座處突然裂開,鑽出半截蠟筆頭,筆身上用稚嫩的筆跡刻著“陸遠2005”。
    書架轟然倒塌。
    陸遠抱著嬰兒在傾覆的青銅板間跳躍,那些墜落的典籍在觸及地麵時化作液態,匯聚成一條血河。河麵上漂浮著撕碎的少先隊日記,某頁殘片上還能辨認出“1999年12月31日”的日期,後麵跟著用紅筆反複描畫的感歎號,墨跡深得像是要戳破紙張。
    血河盡頭升起青銅王座。
    當陸遠靠近時,王座上纏繞的藤蔓突然活過來——那是用《少年科學畫報》內頁卷成的長蛇,蛇眼處鑲嵌著蘇聯時代的軍用二極管。嬰兒伸出小手抓住蛇頭,報紙嘩啦作響間,王座背後浮現出整麵牆的蠟筆畫:戴著防毒麵具的太陽公公,眼睛是用鈾玻璃碎片拚成的。
    “你七歲時在這裏畫過星空。”母親的聲音從王座底部傳來。陸遠低頭看去,發現王座竟是用無數台老式顯像管電視機堆砌而成,每塊屏幕都在播放不同年代的監控錄像:1999年午夜的母親正在地下室焚燒圖紙,火焰裏躍動著青銅色;2010年父親將某種液態金屬注入世博會中國館的地基;此刻的自己正被三十七個時空的監控鏡頭同時聚焦……
    嬰兒突然發出笑聲。這笑聲激活了電視機堆裏的某個頻道,雪花屏上突然出現方晴的臉——她被困在量子克隆體矩陣中,正用青銅鎖鏈編織某種類似編鍾的樂器。當鏡頭拉近時,陸遠看清那些“鎖鏈”竟是無數細小的少先隊徽章串聯而成,每個徽章背麵都刻著父親的名字縮寫。
    血河開始倒流。
    陸遠被洶湧的浪濤推向迷宮深處,青銅書架在此刻重組為巨大的子宮形狀。牆壁上的血脈搏動著放射出藍光,照亮了嵌在肉壁上的無數青銅匣——每個匣子都裝著不同文明的“初啼”:仰韶文化的彩陶嬰孩俑,瑪雅文明的翡翠臍帶扣,冷戰時期密封在鉛罐中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殘片……
    母親的身影在血管間閃爍。她的左眼變成攝像機鏡頭,右眼則是老式顯像管的曲麵玻璃,脖頸處的gru紋身正在吞噬皮膚:“哺乳室要關閉了,得把過期的文明清空。”說著突然扯斷自己的數據線白發,發絲墜地化作青銅鎖鏈,將陸遠懷中的嬰兒拽向某個發光的裂縫。
    在嬰兒即將沒入光隙的刹那,陸遠抓住了那支漂浮的蠟筆。2005年的自己在筆杆刻下的齒痕突然發燙,他在最近的青銅匣表麵瘋狂塗抹,畫出一扇歪斜的門。門內透出的光不是現代的白熾燈,也不是古代的燭火,而是母親實驗室裏鈾玻璃獨有的幽藍。
    第三節 臍血焚城
    嬰兒的體溫在陸遠懷中攀升,像一塊燒紅的青銅錠透過繈褓灼燒他的胸口。迷宮的血河蒸騰成緋色霧氣,那些漂浮的少先隊日記殘頁突然自燃,火苗不是尋常的橙紅,而是母親實驗室裏鈾玻璃的幽藍——火焰舔舐過的空氣留下焦黑的甲骨文刻痕,仿佛連氧氣都在焚燒中泄露遠古的秘密。
    陸遠的鞋底開始融化。柏油質地的地麵軟化成粘稠的沼澤,每一步都帶起拉絲的黑色膠質,散發出焚燒塑料與檀香混合的刺鼻氣味。懷中的嬰兒突然睜開雙眼,瞳孔深處不再是青銅年輪,而是兩顆微縮的、正在坍縮的恒星。
    “往東!”
    七歲模樣的孩子掙脫他的手臂,赤腳踏入沸騰的焦油。腳掌觸及處,地麵驟然冷卻成布滿氣孔的玄武岩,每塊岩石的孔洞中都滲出蠟筆顏色的液體——鈷藍匯成微型長江,鉻黃凝作羅布泊的輪廓,朱紅在東南沿海暈染開血色的潮汐。
    火焰中傳來整齊的踏步聲。
    從燃燒的幽藍裏走出列隊的青銅士兵,他們戴著被高溫熔變形的紅領巾,手中《少年科學畫報》卷成的長矛正在滴落液態鉛字。這些鉛字墜地即化作戴防毒麵具的日本兵,麵具的眼部濾罐卻生長出三星堆青銅神樹的枝椏。
    “媽媽說的記憶戰爭……”陸遠喃喃道。
    七歲的孩子已衝到戰陣中央,撿起地上半截蠟筆,在焦黑的岩壁上畫門。筆尖所過之處,岩層如宣紙暈墨般透出後方景象——2010年的世博會中國館正在崩塌,海寶玩偶的絨毛被火焰燎成蜷曲的青銅絲,沙特月亮船的鍍金外殼熔化成溪流滲入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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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突然暴漲。
    幽藍火牆後浮現母親的身影,她的白大褂在高溫中片片飛散,露出內裏鏽跡斑駁的gru軍官製服。左胸處的鷹徽勳章缺失了利爪,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被高溫熔合的少先隊徽章。
    “我們是被選中的乳母。”母親的聲音混著電子雜音與火焰爆裂聲,“從仰韶彩陶到量子芯片,每個時代都要哺育下個紀元的胎兒。”她扯開製服領口,鎖骨下方赫然嵌著與嬰兒後背相同的青銅凹槽,“現在該喂最後一餐了。”
    岩壁上的蠟筆門突然被撞開。
    真實的月光傾瀉而入,與記憶之火交融成赤金色洪流。陸遠看見門外矗立著未完工的上海中心大廈,玻璃幕牆反射出詭譎的戰場倒影——披甲骨執青銅鉞的商朝士兵,正與裝備外骨骼裝甲的現代軍隊混戰。某個瞬間,他認出方晴的身影:她在量子克隆體矩陣中揮舞青銅鎖鏈,鏈條上串連的少先隊徽章正碰撞出《考工記》記載的鍾律之音。
    嬰兒的指尖開始碳化。
    七歲的身體在火光中急速拉長,轉瞬化作少年模樣。他後頸的青銅神樹紋身蔓延至臉頰,枝椏間結出鈾玻璃質感的果實。母親舉起那截融化的蠟筆對準太陽穴,筆尖滴落的彩液在製服裝上蝕刻出gru的絕密檔案編號。
    “該斷臍了。”少年抓住陸遠的手腕,將他推往蠟筆門的方向。
    母親扣動不存在的扳機。
    融化的蠟筆爆發超新星般的強光,陸遠在致盲的熾白中最後看見——母親的微笑定格成秦俑般的陶土質感,青銅紀元的塵埃從她指尖開始崩解,飄向上海中心大廈玻璃幕牆裏反射的商朝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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