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千杯不醉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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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識的指尖拂過劉家豆腐坊的桃木門框,浮華盡凝成的冰晶在榫卯縫隙間遊走。沒有血漬,沒有殘魂,甚至連怨氣都稀薄得像晨霧。
    灶台上那鍋餿透的嫩豆腐泛著青灰色黴斑,石磨槽裏凝結的豆渣還保持著最後一輪研磨的螺旋紋路。
    "戌時三刻。"她沾起木勺邊緣半幹的漿水,寂聽劍柄的饕餮紋突然張開嘴,將時辰烙印吞入腹中。這意味著劉娘子失蹤那夜,豆腐正點完鹵水——修道之人都知曉,陰氣最重的子夜前,正是製作鎮魂豆腐的最佳時辰。
    客棧掌櫃遞來的名冊在掌心發燙:東市布莊夥計失蹤時,晾曬的靛藍染布還滴著晨露;西巷更夫消失處,銅鑼躺在青石板上烙出半寸深的凹痕;最離奇的是南郊糞夫,茅坑邊的草紙疊得齊整,糞桶裏漂浮著喝到一半的雄黃酒。
    "不是攝魂術。"寧識蹲身查看豆腐架下散落的酒壺,半凝固的酒液裏沉著幾粒赤紅色丹砂——這本該是驅邪之物。
    暮色漫過窗欞時,她已走遍七處案發地。每處都留著相似的荒誕溫情:私塾先生案頭未合的詩經攤在《桃夭》篇,紅燭淚凝成合歡花的形狀;屠戶肉案上的斬骨刀插著半塊同心結,斷口處還粘著幹涸的胭脂。
    當最後一張探魂符在城隍廟前自燃成灰,寧識終於蹙起眉頭。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失蹤者,竟都暗合著冥婚六禮的吉時吉物——納采的雁影,問名的八字,納吉的卜辭,此刻正在甘泉鎮上空交織成無形的紅羅帳。
    寧識晃著客棧順來的錫酒壺,琥珀色的液體在壺裏劃出漩渦——這酒喝起來像摻了冰糖的刀片,甜得發膩的喉頭突然竄起一道火線,燒得人天靈蓋發麻。
    "水脈養人,酒鬼養魂。"她對著屋簷下晃悠的紙燈籠碰了個杯,"這鎮子的風水局,合該叫‘千杯不醉黃泉路’。"
    坨坨在儲物戒裏把靈果核砸得咚咚響。方才這貪吃鬼偷舔浮華盡的器靈,被凍掉了三根胡須,此刻正蜷在寧識的羊皮酒囊上撒潑,把"誓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意念寫得整個囊身都是冰渣子。
    "崽啊,"寧識戳著戒指上滾來滾去的毛團投影,"你爹我要是醉死在這鬼地方..."她突然抽出寂聽劍劈開夜霧,劍氣掀翻了三條街外的酒幌,"做鬼也得摟著你的尾巴當枕頭——"
    戒指裏傳來清脆的摔杯聲。坨坨氣鼓鼓的虛影浮現在空中,爪子裏還攥著半塊沒啃完的桂花糕,朝西南方狠狠翻了個白眼後又縮回黑暗裏。
    轉過街角時,粘稠的夜風突然裹來一絲酒香。整條長街的店鋪都像被抽了脊梁骨般癱在黑暗裏,唯獨那間掛著"胡記"殘匾的酒坊門戶大開。昏黃的燭火在門板上淌出類似溺斃者的抓痕,酒旗上褪色的"醉生夢死"四字正在月下滲出血漿。
    風鈴響起的刹那,寧識的指尖微微發麻——那串掛在門楣上的根本不是銅鈴,而是七枚用酒曲捏成的人耳,在穿堂風裏滲出琥珀色的漿液。
    "陳釀一壺。"寧識將酒壺推過櫃台,壺底有意無意壓住了賬簿上"韓秀娘"的賒銷記錄。浮華盡在袖中輕顫,她聞出來了,這滿室酒香裏藏著極淡的屍蠟味。
    老板枯枝般的手指撫過陶缸邊緣,缸身浮雕的百鬼夜飲圖突然轉動眼珠。他舀酒的銅勺柄上纏著褪色紅繩,繩結樣式是冥婚的"同心扣"。
    "這酒叫‘斷腸歡’。"銅勺撞擊缸壁發出棺木落釘的悶響,"第一口甜如合巹,第二口苦似守寡..."昏黃的燭光忽然扭曲成漩渦,映得他瞳孔泛起蛇類的豎線,"第三口嘛,就能看見甘泉鎮真正的月亮了。"
    寧識的拇指摩挲著壺身裂紋,那裏滲出幾滴粘稠如血的酒液。浮華盡突然在腕間收緊,她看清了:每條裂紋都精準對應著失蹤者的生辰八字。
    "客官可知為何獨我開門?"老板的倒影在酒缸表麵詭異地分裂,一個佝僂老翁,一個卻是戴鳳冠的少女身形,"那些關門的..."他忽然將酒壺重重頓在韓家族徽上,"不過是怕醉鬼們喝出不該喝的東西。"
    酒液入喉的刹那,寧識的耳後浮現出蛛網狀青紋——這是浮華盡在示警。那綿柔如絲緞的瓊漿裏,分明遊動著細如發絲的赤瞳蠱蟲,此刻正順著血脈朝心竅攀爬。
    "好個醉生夢死的滋味。"她倚著酒缸大笑,指尖在壺身叩出《招魂令》的節拍。寂聽劍柄的饕餮紋突然暴起,將那些試圖鑽入腦髓的蠱蟲盡數吞噬,"比我在亂葬崗喝過的屍油釀,倒是多三分回甘。”
    老板佝僂的脊背忽然挺直三寸,枯槁麵容在燭火搖曳中竟顯出妖異的少年相:"那些野鋪子用的可是活人血?"酒缸表麵浮現出數十張痛苦人臉,"我這酒引子...用的都是百年陳怨。"
    寧識晃了晃空壺,壺底"長命百歲"的祝語突然滲出血珠。她隨手抹在老板的賬本上,猩紅指印正蓋住"胡蘭兒"的冥婚開銷:"妙極!這怨氣醃足三代的陳釀..."袖中坨坨突然暴起,叼走櫃台暗格裏半塊龍鳳喜燭,"配我前日得的合歡燭,倒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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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身時她故意踢翻酒壇,琥珀色的液體在地上蜿蜒成鎖魂陣。月光穿過門扉的刹那,那些酒漬裏的蠱蟲突然自燃,將魘心魔倒映在牆上的魔影燒出一個窟窿。
    "祝掌櫃生意..."她將酒壺拋向夜空,浮華盡凝成的冰刃將其劈成兩半,露出內壁密密麻麻的命格符文,"似這甘泉鎮的古井——"殘片落地時拚成完整的鎮魂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呐。"
    魘心魔撫摸著脖頸處浮現的灼痕,看著寧識的影子消失在長街盡頭。供桌上的三根冥燭突然加速燃燒,蠟淚在韓家族徽上匯成倒計時——當最後一滴墜落時,酒缸裏浮出三十七具掛著寧識生辰八字的人偶。
    魘心魔的指甲深深摳進櫃台,韓家血玉算盤突然崩斷,三十七顆玉珠滾入酒缸——每顆珠麵都映著寧識醉眼朦朧的笑臉。他分明看見蠱蟲順著酒氣鑽入那人體內,此刻本該在幻境裏血肉消融的獵物,怎會...
    "咚!"
    最後一顆算珠沉底時,長街盡頭傳來酒壺落地的脆響。魘心魔瞳孔驟縮,那錫壺竟在月光下化作冰晶消散。
    壺底"長命百歲"的祝語重組為《往生咒》殘篇。壺口殘留的酒液正逆流成線,在空中勾出寧識半刻前倒酒時的殘影。
    "嗝——"
    虛無中傳來響亮的酒嗝,驚得屋簷下的酒曲人耳紛紛炸裂。
    供桌上的倒計時冥燭已燃至根部,蠟油卻在韓家族徽上凝成嘲笑的鬼臉。酒缸裏漂浮的人偶突然睜開眼,三十七張與寧識一模一樣的臉齊聲哼唱:"五、四、三...您猜奴家在哪重幻境呀?"
    魘心魔暴怒掀翻酒案,卻發現案底貼著一張泛黃的傀儡符——正是他當年操控韓家幼子跳井時用的同款符紙。符角歪歪扭扭添了行朱砂小字:"謝掌櫃賜酒,回禮已埋井底。"
    井中傳來沉悶的爆裂聲,風刃正將最後一塊鎮魂碑文劈成兩半。
    ……
    石磨轉動的"嘎吱"聲裏混著細碎的骨骼摩擦音 ,劉田根裸露的小臂肌肉虯結如老樹根,每推一圈磨盤,青紫色的血管便凸起一寸。
    "當家的,火候到了。"吳翠花往灶膛添柴的手掌泛著屍斑狀的青灰 ,柴火在灶口爆出嬰啼般的脆響。沸騰的漿麵上浮著細小人形豆渣,仔細看去,每個豆渣人偶都長著寧識的眉眼。
    "三郎今日氣色紅潤呐!來,吃塊新做的豆腐。"吳翠花的圍裙擦過寧識手背,粗麻布料下竟傳來鎖鏈拖拽聲。她剁豆腐的力道大得反常,案板震顫間震落梁上積灰,那些灰塵在空中凝成小篆字樣的"早生貴子"。
    寧識用寂聽劍柄挑起塊顫巍巍的豆腐,雪白豆皮下竟遊動著紅線似的蠱蟲:"嫂子的刀工越發精妙了。"她故意將豆腐晃到日光下,蟲影在石磨投下的八卦陣裏扭結成"胡蘭兒"的冥婚八字。
    吳翠花突然按住寧識手腕,指甲縫裏的豆渣泛著屍斑般的青灰:"多吃些,吃飽了..."她袖口滑落的豆漿滴在寧識靴麵,瞬間腐蝕出焦黑的同心圓,"...才有力氣當新郎官不是?"
    牆角泡豆的木桶突然翻倒,渾濁漿液在地上蜿蜒成鎖魂陣。劉田根推磨的節奏陡然加快,磨盤縫隙滲出暗紅色的酒糟——那分明是胡家酒坊特供的"合巹釀"!
    寧識抄起醋壺往豆腐上澆出個太極圖,腐乳汁順著卦象紋路滲入桌縫。案板突然震顫著裂開道縫隙,露出底下泛著屍臭的合婚庚帖——新郎名諱正是"張三"。
    "嫂子這醋釀得妙,"她舀起勺辣椒麵撒在吳翠花手背,紅霧騰起時顯出皮下蠕動的鎖魂鏈,"酸得像我那短命未婚妻墳頭的土。"
    吳翠花攪豆漿的竹刷突然暴長三寸,尖銳端頭抵住寧識咽喉:"三郎說笑了,你那新婦可等著洞房..."話音未落,浮華盡凝成的冰錐已刺穿她腕骨,將竹刷釘在"早生貴子"的窗花上。
    寧識嚼著豆腐含糊道:"劉哥這酒癮來得蹊蹺。"寂聽劍柄重重磕向酒壇,壇底"胡記"的烙印突然活過來,化作血色蜈蚣爬向劉田根耳蝸,"莫不是被井底的喜娘勾了魂?"
    "三郎這鼻子該割了喂狗!"吳翠花麵色不自然的調侃:"你給胡老板搬了三年酒缸..."她舀起勺滾燙豆漿淋在寧識手背,皮膚瞬間浮出"張三"的刺青,"倒聞不出自家東主的斷魂釀?"
    浮華盡在袖中暴起寒光,寧識反手將豆腐拍在婦人臉上。雪白的豆花突然鑽出千百條蠱蟲,卻在她指尖觸及的刹那風化成渣。
    "嫂子教訓的是!"她舔去唇邊辣椒油,紅漬在嘴角綻開似血,"我這就去把胡掌櫃的釀酒方子..."寂聽劍柄重重磕向酒壇,震得劉田根吐出半顆腐爛的臼齒,"...刻您二位的合葬碑上!"
    ……
    酒坊的燈籠在寧識跨出門檻時齊齊爆燃,火光照亮巷尾堆積的空酒壇——每個壇底都黏著片帶生辰八字的指甲蓋。她踢飛擋路的陶罐,碎片在月光下拚成"張三歿於亥時三刻"的訃告。
    一個婦人叫罵著撲上來,指甲縫裏迸出腥臭的蠱蟲:"你這吸髓扒皮的討債鬼死哪去了?"
    寧識側身閃過時,寂聽劍柄重重磕在婦人太陽穴——本該頭骨碎裂的聲響,卻發出陶甕空鳴的回音。
    "娘這話問得蹊蹺,"寧識用浮華盡凝成的冰錐挑開婦人發髻,褪色的紅頭繩突然活過來,化作毒蛇咬向她脖頸,"我今晨不是替大哥收了胡掌櫃的買命錢?"冰錐順勢刺穿蛇頭,釘在牆上的韓家鎮魂符正中央。
    那婦人發出夜梟般的尖笑,抄起淬毒的剪刀撲來:"小畜生還敢頂嘴!"刀刃擦過寧識耳際,削落幾根發絲竟在空中自燃。
    "娘莫急啊——"寧識甩出浮華盡凝成的冰鏈,將婦人捆在貼滿喜字的梁柱上,"待我把胡掌櫃的腦仁剜來..."她指尖輕點婦人眉心,"給娘當醒酒藥可好?"
    寧識嗅著空氣中暴漲的屍蠟味,笑得越發燦爛,好戲這才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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