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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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小廝們輕手輕腳地重布茶席,新沏的茶騰起嫋嫋煙霧,總算給這冷清的鋪麵添了幾分活氣。
    "賀家主還請見諒。"寧識執壺親自斟茶,眼裏漾著明晃晃的笑,"非是石某存心怠慢,實是歸元宗突然造訪..."
    她將青瓷盞推至賀雲從麵前,指尖在盞邊輕輕一叩,"您說,這哪頭更耽擱不得?"
    賀雲從勉強扯出個笑容,聲音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歸元宗的事務自然...最為緊要。"不自覺的避開林景川,"賀某今日前來,不過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林景川眸若寒星,廣袖垂落間自有一派霜雪氣度:"賀世叔,賀家上下尚在嫌疑未清之際。"他聲如清磬,"您身為家主私離禁地,已違宗門第七戒。弟子當具上稟。"
    賀雲從老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活了大半輩子,何曾受過這等小輩的當麵訓斥?
    當下也顧不得體麵,梗著脖子反唇相譏:"林賢侄既然這般講究規矩,那今日與這商賈私自往來,又作何解釋?"
    林景川自懷中取出一卷玄色令書,其上歸元宗印紋猶帶靈光:"景川奉查,案發戌時三刻。"
    他指尖輕點令文,"賀世叔、家父等人及石掌櫃正於翠煙樓共宴,今日特來詢證。"令書一展即收,餘威卻在堂中久久不散。
    賀雲從臉色鐵青,喉頭滾動數次卻終究未能吐出半句辯駁。他陰鷙的目光在石林與林景川之間來回掃視,最終重重冷哼一聲,袖袍翻卷間帶起一陣罡風,轉身便走。
    門檻處卻又頓住,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好得很...當真是好得很!"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街角拐處。
    寧識倚著門框目送賀雲從遠去,杏眼彎成兩泓月牙兒。忽聞身後清冷聲線破空而來:"石掌櫃果然好算計。"
    林景川不知何時已立於三步之外,玄袖垂霜,"閣下非要林某來鋪中才肯敘話,原是要借劍驅蠅。"他指尖輕撫腰間玉聽,"現在,該談談正事了。"
    寧識打定了主意耍賴:"林公子此言差矣。"他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
    “在下不過是為保案情公允。若讓賀家主與我"作思索狀,"互通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消息,豈不有礙歸元宗明察?"
    林景川眉頭微蹙,眼前這人吊兒郎當的模樣莫名勾起一絲熟悉感。石林...石林...這名字在記憶深處若隱若現,卻始終抓不住頭緒。
    正思索間,一塊瑩潤玉聽已拋至眼前。寧識懶散地倚著案幾:"喏,那夜翠煙樓的經過都在這兒了。"
    指尖輕彈,玉聽在空中劃出一道流光,"林公子慢慢看,若有不解之處..."她忽地展顏一笑,"在下隨時恭候垂詢。"
    林景川忽然抬手,一道無形氣勁將玉聽定在半空。
    他劍眉微蹙,目光如霜刃般掃過寧識的麵容:"且慢。家父常言石掌櫃乃當世妙人..."說著忽然展顏一笑,這笑意卻未達眼底,"今日既有機緣,不如讓林某也領教一番掌櫃的待客之道?"
    寧識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內心瘋狂咆哮:這廝說什麽?!要在老子的地盤蹭飯?!林景川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很冒昧啊喂!
    她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麵上卻還要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果然每次遇到這個殺千刀的都沒好事!
    寧識眼角抽搐地看著林景川那張死魚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哈...哈哈...既然林公子不嫌棄..."
    藏在袖中的拳頭已經捏得發白:"那就在寒舍...用點便飯?"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寧識嘴上說得寒酸,出手卻半點不含糊。待小廝們抬著整桌奉敕城最貴的"天香宴"魚貫而入時,林景川恰好看完最後一段留影。
    隻見席麵上:靈禽燴、龍須羹、千年參燉雪蛤...琳琅滿目擺了一整張紫檀八仙桌。
    某人斜倚在太師椅上,晃著酒杯道:"林公子可還滿意?這蘿卜幹...咳,這天香宴可還入得了眼?"眼底卻分明寫著"吃不死你"四個大字。
    林景川抬眸時,眼底似有劍光流轉:"石掌櫃這般手筆..."目光掃過滿桌靈膳,唇角微揚,"倒讓林某想起家父常說的一句話——"忽而話鋒一轉,"越是金玉其外,越要當心其中深不可測。"
    寧識麵上維持著完美無瑕的假笑,內心卻已在罵街:這廝也配吃老子的天香宴?!就該給他上發黴的鹹菜配餿粥!不,餿粥都是抬舉他了!就該讓這殺千刀的去吃泔水!
    她生怕一個沒忍住就把整桌菜扣在這位首座大人那張欠扁的俊臉上。
    沒錯,這個賤人他配也吃這麽貴的席嗎?他配嗎?!呸!
    寧識信手撕了隻金黃油亮的靈禽腿,邊嚼邊含糊道:"石某自打入奉敕城,可是本本分分做買賣。"她油手往雲紋錦帕上一抹,留下道明晃晃的油漬,
    "先是商會那幫老不休變著法兒敲詐勒索..."忽地抬眸,眼底精光乍現,"現有林公子您這般審問盤查。"話鋒陡然一沉,雞骨頭"哢"地折斷在指間,"卻不知石某究竟觸犯了歸元宗哪條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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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廝躬身將琥珀光斟入青玉盞,酒液剛及七分滿便被林景川抬手止住。他淺抿一口,忽而低笑:"石掌櫃何等七竅玲瓏..."
    指尖輕點盞沿,震出圈漣漪,"豈不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眸光倏地一銳,"更何況掌櫃懷的...怕不是尋常璧玉。"
    寧識突然將啃了一半的靈禽腿重重擲於案上,油漬濺落在雪白的餐布上格外刺目。
    她緩緩抬眸,目光如刀般直刺林景川:"既然歸元宗行事與強盜無異..."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那天理昭昭四字,不如改作"弱肉強食"?"
    她忽地傾身向前,衣襟沾著的油星都顧不得擦,"林公子這般道貌岸然地秉公執法...豈不是沽名釣譽?"
    寧識倏地坐回圈椅,仿佛方才劍拔弩張從未發生,自顧自撕大吃大嚼,連眼角風都不掃林景川一下。
    她狠狠咬下一口靈禽肉,油汁順著嘴角滑落都渾然不覺,內心瘋狂刷屏:這個死麵癱臉白眼狼!當初在秘境就該讓你祭天!
    我還請你吃這麽貴的飯?我還給你爹送法器?雖然那法器是個坑)食蕉啦冚家鏟!
    她越想越氣,咀嚼聲吧唧作響,手中的靈禽腿骨被捏得"哢嚓"斷裂,完全選擇性遺忘了當初正是自己暗中改了陣法,才害得林景川陷入險境。
    寧識泄憤似的把整隻靈禽撕扯得七零八落,活像在拆某人的骨頭。
    滿室隻餘咀嚼聲時,忽聞林景川清冷聲線:"商會侵吞之意,川已知。"他指節輕叩青玉盞,"川雖無決斷之權..."盞底與案麵相觸,脆響如磬,“但會為石掌櫃爭個公道。"
    忽而話鋒陡轉:"但若來日石掌櫃越了雷池,"起身時廣袖帶翻半盞殘酒,"川的劍,不認故人。"
    袍角掠過門檻刹那,一方鮫綃荷包"嗒"地落在案心。裏頭五千上品靈石的光華,透過薄綃灼得人眼疼。
    寧識盯著案幾上那袋灼目的靈石,方才的氣勢頓時泄了大半。
    她梗著脖子抓起荷包,指尖被靈石光華刺得發燙,卻還要強撐麵子:"哼,我救了他那麽多次..."邊說邊用袖子掩著數靈石,"這頓飯錢連利息都算不上!"
    突然"嘩啦"一聲,因動作太急,幾顆靈石滾落在地,她手忙腳亂去撿時,耳尖都紅得要滴出血來。
    ……
    此後半月有餘,商會那群鬣狗般的執事竟真沒再登門。寧識把玩著案頭那方鮫綃荷包,靈石碰撞聲清脆悅耳。她可不覺得這裏有林景川的功勞。
    暗格裏的賬冊早被季掌櫃分批送往刑堂,每一頁都浸著賀家貪腐的鐵證。如今賀家老少整整齊齊在地牢裏排排坐,連帶著順欽都不得不親手斬斷這條經營多年的財路。
    窗外暮色漸沉,寧識摩挲著新得的紫砂壺輕笑出聲。什麽斷尾求生,那尾巴分明是被歸元宗的刑具釘得死死的。
    就在順欽與歸元宗眾人焦頭爛額時,寧識先前贈予各大家主的"小玩意"開始悄然發威。那些看似精致的護身法器,此刻正如附骨之疽般逼著他們狗咬狗窩裏鬥。
    寧識當初讓秦正煉製這些法器時花了不少心思。每件法器都做了特殊處理,前兩次使用效果極佳,但從第三次開始就必須借用其他家族的法器才能生效。
    想交換使用?根本不可能。這些法器在打開禮盒時就會自動綁定使用者。外人強行使用,輕則經脈爆裂,重則當場斃命。
    月臨江的「玄靈聚月環」每次催動後,需林家嫡係冰靈根修士以本命寒氣和賀家靈泉溫養七日,否則環身靈紋便會逐漸黯淡。
    林破軍所持的「雪魄凝香鼎」必須置於月家「炎玉台」上調和陰陽二氣,還需佐以賀家靈脈特有的三滴"寒髓靈泉",缺一不可。
    賀雲從的「九轉靈機爐」每逢煉器之時,必得消耗三錢陳家秘傳的"九幽玄霜"作為引子,還需林家冰靈輔助,否則煉器難成。
    陳玄機貼身佩戴的「碧霄凝華佩」更需每日以賀家靈泉洗滌,再佐以月家嫡係血脈三滴溫養。一旦中斷,佩中靈力立時暴走反噬。
    表麵看來這些條件似乎簡單,隻需幾家相互協助便能達成。但實則暗藏玄機。如今各家早已勢同水火自不必說,即便是從前表麵和睦之時,這些苛刻要求也遠非他們能夠輕易承受。
    月家嫡係血脈、林家本命寒氣、賀家寒髓靈泉、陳家九幽玄霜,每一件都是各家命脈所在。單是維持一件法器的日常消耗,就足以讓中等世家元氣大傷。
    秦正最後問道:"若他們狠心舍棄,從此不再碰這些法器呢?"
    寧識唇角微揚:"渡魂觴的秘毒早已沁入他們骨髓。"她眼中閃過一絲幽光,"那些法器如同附骨之疽,越是依賴,神魂就越是淪陷。"
    "如今麽?"寧識輕啜香茗,悠然道,"他們離了法器,比斷了蜜糖的蟻群還要焦躁難安。每次催動時那種神魂戰栗的狂喜,早讓他們如癡如醉,再難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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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這精心布置的棋局卻出現了最重要的一環,賀雲從鋃鐺入獄。
    其餘三位家主猶如困獸般焦躁不安,畢竟少了賀家的靈泉,他們視若珍寶的法器便與尋常器物無異。
    月臨江整日摩挲著日漸黯淡的聚月環,林破軍對著難以點燃的凝香鼎長籲短歎,陳玄機更是被暴走的凝華佩折磨得寢食難安。三人明裏暗裏的打點疏通,恨不得立即將賀雲從撈出來才好。
    秦正的聲音從玉聽裏飄出來,帶著點困惑:"哎,你費這麽大勁兒布局,結果人還得放出來,咱倆不是白忙活嘛?"
    寧識聞言,手中茶盞重重一頓,對著玉聽咬牙切齒道:"秦大掌櫃,你這急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改?"手指在案幾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就不能容我把這出好戲唱完麽?"
    “唉,行行行,你繼續說吧。”秦正撓了撓頭。
    整盤棋局的勝負關鍵全在那所謂的賀家靈泉上。這靈泉並非真正的泉水,而是賀雲從十幾年來耗費本命精血和無數靈藥溫養的一小壺靈液。
    相傳隻需一滴,便能起死回生。
    這正是賀雲從最大的倚仗,也是順欽力保他的根本原因。但以賀雲從的老謀深算,怎會輕易妥協?
    即便他一時權衡利弊交出靈泉,三家所需的用量也極為驚人。不出一個月,光是維係靈泉消耗就足以讓他精血枯竭而亡。這分明是道催命符,賀雲從豈會看不透其中利害?
    寧識隨手拋起一顆靈果,在果子落下的瞬間精準咬住,含糊不清地問道:"老秦啊,你說賀雲從會怎麽選?"
    她眯著眼睛笑的極燦爛,"是寧願爛在地牢裏當具枯骨呢,還是乖乖出去讓那三家和順欽把他吸成人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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