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剛完成一條商業街的收購，整個人疲憊不堪。董事會的幾個老家夥總是搞事情，說他醫學和商場兼顧，太累太忙碌。要再提撥一個副總裁輔佐他，其實是質疑他的商業能力，把他們的親信安插在他身邊。
    好不容易想辦法讓這些人內鬥，不再聯合起來對付他，底下的一個部門經理又被舉報在收購過程中受賄，泄露了收購方案和標的。
    這導致收購團隊大換血，收購方案也是改了又改。雖然結果是好的，但也暴露了公司管理的漏洞和相關從業人員的不專業。
    江湛偶爾會覺得力不從心，也越來越理解父親江世年，專業的事真要專業的人來做。他們這些學醫的，還是鑽研醫術、搞科研更在行。
    這個擔子卸下，不知未來又會有什麽重擔需要他來承擔。
    可是人活著不就是解決問題的嗎？做醫生是解決患者的問題，做清潔工是解決環境衛生問題，做老師是解決育人子弟的問題，都是一個道理。高氏集團和長寧醫院都是江家的產業，他躲不了，也沒有理由抱怨。
    江湛獨自在車裏坐了一會兒，直到穆叔來電話，說新上岸的海鮮已經拿回雲林別墅，晚飯也按照他的要求準備完畢。他這才發動車子，回到家裏。
    下車後站在院子裏看著眼前的三層獨幢小樓，他莫名地感到有點發怵。家是溫暖的代名詞，而他的家怎麽好像不是？
    一樓大廳裏照樣冷冷清清，迎上來的隻有保姆。他把給父母買的蝴蝶酥和鮮肉月餅遞給周姨，問道：“先生、太太都在家嗎？”
    “先生在書房看書。太太一早就出去了。”
    聽到母親出門到這個時間還沒回來，江湛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想了想，上了樓，敲開了江世年的書房門。
    “爸爸，媽媽去哪兒了？”
    江湛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問起母親的去向。江世年從書堆裏抬起頭，戴著老花鏡。
    “湛兒，這麽急找你媽媽有事嗎？”
    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太對，江湛語氣平緩下來。“哦，沒有，我隻是問問。”
    江世年並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反倒是詢問起了長寧醫院和海大最近合作的科研項目的事。話題投機，父子倆相談甚歡，聊了很久。
    天色已黑，周姨上來敲門，說太太到家了。
    父子倆下樓。院子裏的紅色跑車擦得油光鋥亮，那是他媽媽的專用車。江湛看著窗外的跑車，眼神幽暗。餐廳裏高慕雲、江洌和江淩都已就座，滿滿一桌子菜。
    “爸爸、媽媽、大哥吃飯。”江洌和江淩說。
    “爸爸、媽媽、吃飯，弟弟妹妹吃飯。”江湛說。
    “好，大家吃飯。”江世年看著自己的三個孩子，很是滿意。
    飯桌上江家人一向很少有人說話，這是高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就默守的規矩。出於以前的經驗，江淩在飯桌上顯得格外小心。
    穆叔拿回來的海鮮特別好，個個肥得不行。江洌怕妹妹出錯又挨訓，把海膽、皮皮蝦和螃蟹的肉都扒出來放到江淩的盤子裏。
    江淩瞟著媽媽的臉色，一個勁兒地小聲說：“夠了，二哥，夠了，你也吃……”
    江洌不管不顧，給妹妹扒海鮮，夾菜，倒芥末醬。聽著悉悉索索的聲音，高慕雲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還有沒有點規矩了？江淩是三歲小孩子還是她自己沒長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照顧女朋友呢？”
    飯桌上的人都驚住了，誰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雅雀無聲。
    “媽媽，從小到大江淩每次吃皮皮蝦和螃蟹都會紮破嘴，然後就形成潰瘍，很久不好。你不是不知道。”江洌率先開口。
    “那就不要吃好了。明著不吃，偷偷摸摸地吃，像什麽樣子？”高慕雲滿臉慍怒。
    “一家人都在這兒，怎麽偷偷摸摸了？”江洌不明白母親爆發的點在哪裏。
    “洌兒，你眼裏還有沒有媽媽？”
    高慕雲這樣的問話讓江洌根本無法回答，簡直就是無理取鬧。他放下筷子，長籲一口氣，“我吃飽了，先回房間了。你們慢慢吃。”
    一聽江洌要走，江淩本能地站起身，還沒等開口就被高慕雲喝斥住。
    “你幹什麽去？也要跟著走是嗎？你們倆是兄妹，又不是連體兒，有什麽必要總是粘在一起？”
    江淩聽出高慕雲話語裏的滿滿惡意，卻不敢反駁。滿臉通紅， 眼淚含在眼圈裏。
    江世年放下筷子，對二兒子和女兒說：“洌兒、淩兒，你們先回房間吧。我讓周媽做點宵夜給你們備著。”
    高慕雲聞聽此言，大為光火。
    “江世年，我教育孩子的時候你總是要潑一盆冷水，讓我在孩子們麵前下不來台，是嗎？”
    “慕雲，孩子不管大小，都是有自尊心的。咱們家一周隻有一次團圓飯，有什麽事非要在這個時候說？單獨教育他們不行嗎？”
    “當麵教子，背後教妻。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高慕雲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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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江世年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吃飽了。”起身上樓。
    “爸爸，你先別走。我有事要和你還有媽媽商量。江洌留下，江淩你先回房間去。”忍了好半天的江湛終於開口了。
    江淩乖乖地上了樓。
    江湛計算著時間，估計妹妹進了房間，接著說道：“爸爸媽媽，江洌轉正後越來越忙，為了工作方便，他需要一個屬有自己的空間。我給他在電視台附近買了房子，已經裝修好。他很快就會搬過去。
    江淩的學習成績一直不理想，我給她請了各科的老師進行一對一補課。如果高考模擬考試成績仍然不行，隻能讓她出國。那就需要請家教專門學習語言。為了不打擾你們的生活，我準備讓她住到我現在的公寓裏。”
    江洌看了大哥一眼，應聲說道：“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和你們說，大哥買給我的房子已經收拾好了，我打算後天就搬過去。”
    江世年默不作聲，高慕雲什麽都看明白了，哼了一聲。“你們都商量好了，又何必在我麵前作戲？”
    父子三人麵麵相覷。
    “湛兒，你前段時間不是說要回來住一段時間？”高慕雲突然問大兒子，帶著期盼。
    “我……”江湛想了想，“我朋友那有套空房子，我們打算合作一個養老項目，我住過去溝通起來比較方便。”
    高慕雲的臉瞬間冷了下來，譏諷道：“兒大不由娘。你們都長大了，翅膀硬了，可以展翅高飛了。”
    父子三人看著她一步步上樓窈窕的背影，不知說什麽好。
    走上一半樓梯的高慕雲突然轉回身，“洌兒，聽媽媽的話，和江淩保持點距離，我可不想江家傳出什麽醜聞。”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洌氣得整個人都要冒煙了，呼呼喘著粗氣。
    “醜聞？能傳出什麽醜聞？哥哥照顧妹妹，不是天經地義嗎？會傳出醜聞嗎？窮人家兄弟姐妹不和是因為爭有限的資源和財產，我們家又不存在這些問題。難道兄妹三個和和睦睦、互幫互助不好嗎？為什麽媽媽要這麽想自己的孩子？”
    江世年也在強忍怒火，很克製地安慰著兩個兒子。
    “少見麵就會少煩惱。家裏保姆多，你們兄妹三個選自己最貼心的保姆過去照顧。別讓爸爸媽媽掛心。以後每周六回來吃一次團圓飯就行了，畢竟這是你外公生前訂下的規矩。”
    晚飯後，江湛想要回自己的公寓，剛上車就被弟弟攔下。
    江湛放下車窗。
    “大哥。”
    江洌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有事就直說。”
    “大哥，我沒吃飽。家裏的飯我吃膩了。你有沒有時間？咱們出去喝點？”
    江洌的眼裏滿懷期望，讓當哥哥的沒法拒絕。
    “上車。”
    江洌上車後係好安全帶，江湛卻遲遲沒有發動車子。他不解，看向哥哥。“大哥，怎麽不走？”
    “你剛才說‘咱們出去喝點’，沒說‘咱倆出去喝點’，還不叫江淩下來？”
    江洌咧嘴大笑，“大哥，什麽都瞞不過你。江淩在後門等著呢。”
    江湛抿嘴樂，“怕是一開始也沒想叫上我，你的車送去保養了吧？”
    江洌連忙紅著臉解釋：“大哥，你這可冤柱我了。知道你每天晚上雷打不動要看醫學資料學習，我是怕打擾你正常作息。”
    車子繞到後門，江淩早就站在那等著兩個哥哥。
    “大哥、二哥，我要吃老西門那家的串串香，還有烤串。”
    江淩上車就嚷著要吃什麽，一看就是計劃了很久。
    “江淩，你從後門跑出來，有沒有讓他們鎖好門？”江湛問道。
    “放心吧，大哥。穆叔送我出來的，他給了我一把鑰匙，回去也走後門。”
    江淩坐在後座上興奮極了，掏出鑰匙給大哥、二哥看。
    江湛笑笑，“我們兄妹三人也確實很久沒一起出去玩了，今晚陪你們盡興而歸。”
    江洌歎口氣。“就是可惜了穆叔拿回來的那些海鮮，本來想今天江淩可以把生魚片吃到夠……江淩，那是大哥特意為你買的，上次你去同學家沒吃到。”
    江淩低下頭，呢喃道“謝謝大哥、二哥。”
    江洌接著說道：“還不是媽媽？真不明白，為什麽每次吃團圓飯都要這麽掃興？搞得全家都不開心。說實話，有時候真怕回到這個家……”
    弟弟的話戳中了江湛的心事，他微微蹙眉，沒說話。
    江淩委屈得直哭，說話聲音比蚊子還小。
    “都怪我，我總是惹媽媽生氣。”
    “怪你什麽？今天你又沒打破盤子摔碎碗？真搞不懂，媽媽到底有什麽委屈的事，非要趁一周才吃一次的團圓飯的時候發脾氣？”
    江洌突然回頭看向江淩，笑嘻嘻地逗她。
    “我知道了，江淩，你肯定不是親生的，媽媽和你犯向。要不就是媽媽嫉妒你年輕、漂亮。書上說了，有一種母親是會對女兒產生妒忌心理的。”
    江淩氣得直打二哥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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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你胡說，你胡說，你才不是親生的呢。媽媽比我好看一千倍一萬倍，我和她一起出去，很多人都說媽媽是我姐姐，她怎麽會嫉妒我？”
    “什麽？你和媽媽一起出去過？什麽時候？”江洌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樣。
    “就是前幾天啊，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就是不太多而己……媽媽不讓我說……”
    江淩大大咧咧地回應著，語氣裏帶著一絲炫耀。
    江洌好奇極了，整個人都轉向後車座上的妹妹，“快說，你和媽媽出去做什麽了？她是不是找個沒人的地方打你、罵你？”
    “才不是呢。媽媽領我去寶麗特咖啡廳喝咖啡，吃那種巨漂亮的奶油蛋糕和冰淇淋蛋糕。二哥，他家的蛋糕和點心真是絕了，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怎麽形容呢？對，唇齒留香，入口即化。媽媽說他們家是進口的純動物奶油和鮮奶，貨真價實。
    她還帶我買了好多衣服、裙子和鞋。對，還有包包。我說這個季節買裙子穿不了多久了，媽媽說這麽漂亮的衣服買回家看著也高興。還說女人不穿裙子不像女人。”
    江洌驚得瞪大眼睛，張著嘴，看看哥哥，又看看妹妹，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
    “很奇怪嗎？不是媽媽，那我平時的衣服、鞋、化妝品和包包是哪來的？”
    江淩反問二哥，這個問題倒是沒有人細究過，家裏的衣服一直都是有人送貨上門的。
    “難道我不是親生的？難道媽媽每次發脾氣，是指桑罵槐，在罵我？”
    江洌困惑極了，用手指著自己，江湛和江淩被逗得哈哈大笑。
    “有沒有可能是罵我？”江湛打趣道。
    “不可能。”江洌、江淩兄妹異口同聲地說道。
    “爸爸媽媽最喜歡的就是大哥了。外貌和智商集合了爸媽所有的優點，名校博士，既能經商又能搞科研，你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
    江淩誇獎著大哥，江洌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兩人眼裏都是欽佩的目光。
    “老大傻，老二精，家家有個壞老三。你們倆今晚打算讓我出多少血？說吧。”
    兄妹三人笑得前仰後合。
    江洌領哥哥妹妹到了一家“串串香”火鍋和燒烤館子，店麵雖不大客流量卻很大。他和老板很熟，特意給留了一個包間。
    江洌和江淩沒有了束縛，盡情地吃、喝、玩鬧。江淩想喝酒，見大哥始終沒鬆口讓她喝，隻能作罷。於是以飲料代酒和二哥劃拳，做遊戲，扮鬼臉，在包間裏蹦來蹦去，兩個人玩鬧得如同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和小時候一樣。
    江湛看著弟弟妹妹，想著車上三個人的談話。
    不得不承認，相貌、氣質、智商、談吐……無論哪方麵江淩的身上都沒有一點兒爸爸媽媽的影子。
    媽媽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她怎麽能那麽說自己的兒子和女兒？為什麽每次吵架爸爸都近乎啞忍，甚至無原則地妥協？大家都以為媽媽不喜歡江淩到極點，怎麽會偷偷帶她去吃好吃的，買衣服，買包？
    江湛覺得自己的媽媽真是個迷。外公活著的時候，他見識過媽媽的隱忍和壓抑。外公去世，相較於悲痛，他在媽媽眼裏看到更多的是鬆馳和釋放。媽媽一向是個低調的人，誰又能把她和拉風的紅色跑車聯係到一起？
    小時候爸爸媽媽卿卿我我的樣子他依稀記得，也記得爸爸暴怒地質問，媽媽哭泣甩手離去的場景。
    這個家到底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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