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個澡，頭腦清醒了不少。江湛坐在梳妝台前，景妍拿著電吹風給他吹頭發。看著鏡子裏一臉認真的景妍，乖巧、可愛，是他喜歡的樣子，一直都是，怎麽會有殺人犯的血脈呢？
    完全不能相信，直覺告訴江湛這不可能。他決定找人查景妍的身世，一定要親耳聽到真相才能相信。
    上床後，江湛把景妍擁入懷裏。
    “景妍。”他親了景妍頭發一下。
    “嗯？”景妍眼神迷離地聽著，機械地回答。
    “你對你父母有印象嗎？”
    “沒有，我被扔到孤兒院門口的時候才幾個月大。”
    “那他們怎麽知道你叫景妍呢？”
    “被子上繡著我的名字。
    “再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丁姨說她聽撿到我的老阿姨說，我身上的衣服很單薄，隻裹了一層被子。老阿姨說這孩子的父母心可真狠，都十一月份了嬰兒還穿著單衣。
    還說我命好，那天是個暖陽天，氣溫突然飆升到快二十度，第二天就降溫到零下。要是第二天扔我，我很有可能就凍死在街頭了。”
    江湛眼睛眨了眨，扭頭看向景妍。景妍眼神渙散，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把景妍放在被子外麵的胳膊塞到被子裏，又把她那邊的被子往上拉到脖子下方。
    “那條被子還在嗎？”他接著問。
    “那場大火全燒沒了。”
    “老阿姨現在在哪兒呢？”
    “我高二那年她就去世了，丁姨帶著我參加了她的葬禮，還讓我給她磕了三個頭，說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景妍揚起頭看向江湛，“你怎麽想起問這些？”
    江湛掐掐她的臉蛋。“沒事，就是想到這兒了隨口問問。”
    “可是……”景妍猶豫著，想說又不想說的樣子。
    江湛急忙問“可是什麽？”
    “按說我那時才幾個月大，不會有記憶。可是我分明記得我媽媽長得很漂亮、很柔弱，她總是親我的臉，親我的手和腳，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
    她總給我唱歌，哼的是有方言的小調。她給我買了好多衣服，薄的、厚的一大堆，整整齊齊地疊在衣櫃裏。我記得媽媽身上的味道，是那種淡淡的清香夾雜著一點兒藥味的味道。”
    景妍語氣慵懶，像在描述夢境，江湛知道這不過是景妍潛意識裏對媽媽的渴望和幻想，她那時那麽小怎麽可能記得？
    “那你對你爸爸有印象嗎？”
    景妍搖搖頭。
    “爸爸在我夢裏出現過很多次，隻是一隻手，還有那隻音樂盒。”
    江湛決定不找人查景妍的身世了，沒有必要。
    第二天晚上，江湛在書房裏看書。手機響了，他看向屏幕，是他爸爸。江湛皺著眉頭沒有接。
    電話又連打過來三次，他都沒有接。
    站在窗邊想了許久，江湛撥通了手機。
    “爸，你找我？”
    “湛兒，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江世年的語氣並不急迫，可江湛知道他爸爸這是鐵了心讓他做決定，不然他不會親自打這個電話過來。
    “我不會和景妍分手。”
    江湛的態度堅定，電話那頭的江世年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想你還是要再仔細考慮一下，婚姻不隻是兩個人的事情，更是兩個家族的事情。處理不好會很尷尬。”
    “爸爸，景妍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隻要她融入我們，她就是我們江家的人。景妍性格非常好，很聽我的話，隻要你們接納她，我相信她融入我們這個家庭並不難。
    他爸爸是盜竊犯也好，是害死妹妹的殺人犯也罷，已經當場斃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景妍當時才幾個月，他爸爸的事不能算在她的頭上。”
    “可是她身體裏流淌的是他爸爸的血液，那是罪惡的源頭。我絕對不允許殺人犯的基因在我們江家世世代代的血脈裏流淌。”
    江世年有些激動，刻意壓抑著聲調卻仍然很高，做他兒子三十多年，江湛從來沒見他這樣情緒失控過。
    “景妍接受過高等教育，她有自己的是非觀。我了解她，她獨立、自強、自尊、自愛，她和他爸爸不一樣。”
    江世年好半天沒說話，江湛聽得見電話那頭爸爸沉重的呼吸聲，他知道他並沒有成功說服自己的父親。
    “湛兒，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們全家兩年沒在一起過過團圓年了。江洌和江淩已經到家，爸爸媽媽希望你能回來。至於景妍，你媽媽她……先緩緩吧……”
    “好吧，這個倒不急於一時。”
    江湛收了線，看向窗外，做了個深呼吸。
    “江湛。”
    江湛被突然的這句弱弱的呼喚驚得渾身一凜，推開的房門後是景妍，正瞪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他一陣慌張，努力地穩定了一下情緒，擠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過於勉強的笑容。
    “景妍，你什麽時候上來的？”
    景妍走進書房，把手裏端著的托盤放在書桌上。
    “門沒關嚴……我在門外站了很久……我來給你送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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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妍的語無倫次讓江湛確定剛才的對話她聽到了，他大腦飛快地運轉著，卻沒有想到最好的對策。
    “我都聽到了。”
    景妍似乎很平靜，江湛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來話。
    “我爸爸媽媽叫什麽名字？”她問。
    “景建峰、白翠竹。”
    “他們是做什麽的？”
    “你爸爸是長寧醫院的電工，媽媽是一家嬰兒用品店的售貨員。”
    “他們是怎麽死的？”
    “你爸爸不慎從樓上掉下來……摔死的，你媽媽……突發心髒病離世的。”
    景妍點點頭。“我有點累，我先睡了。”
    江湛看著景妍，想說什麽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隻好應著“好，你早點睡。明天我領你去買過年的新衣服。”
    景妍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江湛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第二天一早，景妍醒來，正看著旁邊空著的枕頭發愣，江湛穿戴整齊推門進入。
    “小公主起來了？快洗漱，吃好早飯，我們去買過年的新衣服嘍。”
    見景妍不動，江湛坐到床邊，用手指刮著她的鼻子，“還愣著幹什麽？快，走晚了會塞車。大家都要買年貨的。”
    兩個人都看到對方猩紅的眼睛，知道誰都沒睡好。
    商場裏，景妍主動挽著江湛的胳膊，大大方方地逛著街。江湛要給她買什麽也不推辭。很快，她從裏到外，從頭到腳都被江湛武裝好了。
    江湛兩手拎著滿滿的袋子，一臉魘足。景妍非要去男裝部，江湛隻能跟著她。
    “江先生，過年了我也想給你買新衣服，但是我的全部預算隻有一萬五千塊。你可不可以屈尊穿點便宜的衣服？”
    景妍從包裏換出來一遝半鈔票，在江湛眼前亮了亮。
    江湛嗬嗬直笑。“這個年代揣現金逛商場的，除了那些上了歲數的老人就是你了。”
    景妍粉麵含春，靦腆地笑笑。“這是收的私教課的錢，那些阿姨給的都是現金。”
    “寒假合唱班的錢也收了？”
    景妍別有深意地看了江湛一眼，“合唱班先不開了，這個假期我想好好陪陪你。”
    江湛心頭一熱，是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西服五千塊，領帶一千塊，襯衫一千塊，腰帶一千塊，皮鞋兩千塊。老婆，我還能給你省下五千塊。”
    景妍知道這真是江湛的底線了，他應該沒買過這麽便宜的衣服。
    哪有那麽正好的價格？景妍出手也大方，一共花了一萬四千八百塊。江湛高興得嘴都合不上了，第一次有女人給他花錢，邊走邊說“還有二十塊給我買雙襪子好了。”
    這麽高檔的商場怎麽可能有二十元的襪子？找剛才買的那些在這個商場裏算是最低價的衣服都費了很大的勁兒，景妍哄他“一會兒去肯德基吃兩個冰淇淋總行了吧？哎呀，不行，還得交停車費呢。交停車費就不能吃冰淇淋了，二選一……”
    兩個人正討論著二十元怎麽花，江湛的電話響了，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休息的長椅上，邊接電話邊走到較遠的地方。
    身後的景妍慢慢收起了笑容，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江家父母一定會找個借口讓江湛回家去，年三十也不會讓他們在一起。再接下來，就是慢慢地冷淡她，疏遠她，直到她主動離開……
    看著江湛的背影，景妍的眼睛濕潤了。
    其實他們用不著這樣，昨天晚上她已經想好了一切，她要和江湛離婚。這段短暫的婚姻，她沒有為江湛做過什麽，今天她想以妻子的身份用自己掙來的錢寵她的丈夫一回。
    剛才付款的時候，江湛拿出來給景妍那張卡，對她說“景妍，這是我給你的嫁妝，就是你的錢，你要學會用這張卡消費。你花我的錢理所應當，我的也就是你的……”
    景妍摸了摸包裏的那張卡，咽下了眼淚。
    果然，江湛過來和她說“媽媽住院了。我先送你回去，好嗎？”
    她聽話地點點頭，江湛笑著抱住她，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停車費正好二十元，江湛興奮地調侃“我老婆今天給我花了整
    整一萬五千塊耶。”
    景妍看著手機裏停車費的付款記錄，小聲嘀咕著“我不是小迷糊，我是算盤精。”
    當晚，江湛沒有回來，也沒有打來電話。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過年了。
    周姨和穆叔老家的老人都去世了，今年沒有回家鄉過年，加上保鏢四個人將雲錦別墅布置的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景妍也下了廚房，做了幾道拿手菜。下午五點，團圓飯開始了。
    一樓客廳裏，保鏢們支上了偌大的圓圓的帶轉盤的桌子，滿滿一桌子菜，還有好酒。
    先是穆叔代表江湛給大家發紅包。
    “弟兄們，這是江總、江太給大家發的紅包。咱們新年再接再厲，來年大吉！”
    保鏢們高聲歡呼“謝謝江總、江太！祝江總、江太新年快樂、財運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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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歡樂中，互相敬酒，猜拳，說著吉祥話，卻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江湛。保鏢們喝得高興，講笑話，做遊戲，表演節目，又唱又跳。景妍依偎在周姨的懷裏，也跟著哈哈大笑。
    快到八點的時候，景妍悄悄地上了樓。周姨欲起身跟上，被穆叔按住了。
    景妍先是和丁姨視頻，給她和王叔拜了年。丁姨感謝景妍和江湛給郵了那麽多年貨，說她和明宇的病情都很穩定，明宇在家裏過的年，一家團圓。
    八點，她準時打開電視機，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以前，不管是在孤兒院還是在丁姨家，三十晚上的娛樂節目就是看春晚。
    景妍記得小時候的三十晚上，幾十個小腦瓜湊在一起吃餃子，吃湯圓，吃年糕，可真香啊。外麵的鞭炮響起，幾十張稚嫩的小臉都擠到窗戶邊上，捂著耳朵看繁花似錦的煙火，那個時候覺得特別開心。每次她都會對著流星一樣的煙火悄悄許願景妍，長大以後一定要幸福呀。
    後來有好心人把孤兒院裏的孩子領回家去過年，去了條件好的家庭的小朋友回來後會心理失衡。有的會羨慕優越的生活條件，抱怨命運對自己的不公；有的會加倍努力，發誓也要過上那樣的生活。
    景妍卻喜歡跟丁姨回家，她不覺得非要嚐試那種高標準的生活，她隻想要溫暖，要愛。
    盡管年前是小時工最忙最累的時候，丁姨也要在過年這一天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貼上自己剪的窗花，掛上自己糊的燈籠。再怎麽困難，也要做上幾個拿手的菜。
    丁姨是北方人，三十晚上是一定要包餃子的，還要隨著南方人的習俗吃年糕。她喂兒子一口年糕，也會喂景妍一口。明宇能吃到餃子裏的糖，景妍也一定會吃到。
    當丁姨把她和明宇哥哥摟在懷裏，三個人圍在電視機前看春節晚會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不是孤兒，她有媽媽，有哥哥。她並不孤單。
    景妍站在窗前看著周圍的煙花，耳邊響徹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電視裏的鶯歌燕舞，還有樓下保鏢們的歡聲笑語，突然想起媽媽身上清香中帶點藥味的特殊的味道。
    媽媽的唇又軟又暖和，吻在她的臉上、她的手上……
    一雙手搭在景妍的肩頭，她回頭，眼前是江湛那張俊美、剛毅的臉，眼淚猝不及防地湧出眼眶。
    “小公主真不聽話，老公給你買的過年的新衣服一件都沒穿。”江湛嗔怪道，捏著她的臉蛋。
    景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緊緊地抱住江湛，恨不得鑽到他的身體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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