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客棧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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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客棧的大堂,劫後餘生的沉重被突如其來的血腥衝突撕得粉碎,又在那一聲茫然無助的“我是誰……”中,陷入了另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氣中濃烈的藥草苦澀、血腥氣和屍蠟的冰冷味道混合在一起,如同凝固的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油燈的光芒依舊昏黃搖曳,在牆壁上投下扭曲而壓抑的陰影。
    牆角,夏九璃蜷縮在那裏,如同被遺棄的幼獸。她暗紅的長發淩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剛剛被掌櫃用屍蠟藥膏精心修補、呈現出病態完美蒼白的臉頰,此刻在昏光下,隻剩下一種空茫的脆弱。她雙臂緊緊環抱著膝蓋,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於靈魂深處巨大的空洞和恐懼。那雙曾經冰冷銳利、或燃燒著怨毒火焰的眼眸,此刻如同蒙塵的琉璃珠,失去了所有神采,隻剩下純粹的、令人心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她空洞的目光毫無焦點地掃視著狼藉的地麵——翻倒的竹椅、噴濺的血跡、掉落的銅鏡……最後,那茫然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沾染了暗紅血液的、蒼白的手指上,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林琛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右臂上五道深可見骨的爪痕皮肉翻卷,邊緣泛著不祥的烏黑,冰冷的死氣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傷口周圍的生機,帶來陣陣刺骨的寒意和麻木。胸口被爪風掃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帶著腐敗氣息的血沫。他體內的青火本源在山神淚滋養後本已穩定,此刻在劇烈的消耗和命契反噬的雙重衝擊下,再次變得明滅不定。脖頸處的金紋灼燙感重新變得強烈,如同燒紅的烙鐵印在皮膚上。他看著蜷縮在牆角、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夏九璃,看著她眼中那純粹的茫然,一股混雜著劇痛、後怕、無奈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的複雜情緒在胸中翻湧。憤怒?對著這樣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夏九璃”?他發現自己竟無法凝聚起絲毫恨意。
    諸葛青癱在牆角的地鋪上,剛才的變故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此刻隻能虛弱地喘息著,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疲憊和擔憂,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發出無聲的歎息。
    楚瑤抱著重新撿起的青銅古鏡,縮在桌子底下,小臉煞白,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恐懼地看著蜷縮的夏九璃和受傷的林琛,小小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就在這片死寂中,後堂的門簾被掀開,深夜客棧的掌櫃佝僂著背,沉默地走了出來。他渾濁的目光掃過大堂內的慘狀——翻倒的椅子、噴濺的血跡、蜷縮茫然的夏九璃、重傷喘息的林琛……那張布滿皺紋和擦傷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隻有一種看慣生死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到林琛身邊,放下藤條藥箱。枯瘦的手指熟練地打開箱子,取出幹淨的棉布、烈酒、散發著刺鼻味道的黑色藥粉,以及一罐新的、氣味更加濃烈的止血生肌藥膏。
    掌櫃蹲下身,枯樹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揭開林琛右臂上被撕裂的衣袖。當那五道深可見骨、邊緣泛著烏黑死氣的恐怖傷口暴露在昏黃燈光下時,饒是掌櫃見慣了血腥,渾濁的眼中也掠過一絲凝重。他沒有絲毫猶豫,拿起一個粗瓷碗,將烈酒倒了進去。
    “忍著點。”掌櫃的聲音沙啞低沉,如同砂紙摩擦。
    話音未落,他端起酒碗,對著林琛右臂那猙獰的傷口,猛地潑了上去!
    “滋啦——!”
    烈酒接觸傷口的瞬間,如同滾油潑雪!劇烈的灼燒感和深入骨髓的刺痛,讓林琛身體猛地一弓,牙齒瞬間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合著血汙滾滾而下!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差點再次昏厥過去!
    這不僅僅是清洗傷口的劇痛!烈酒更是與傷口邊緣那冰冷的死氣產生了激烈的衝突!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傷口中逸散出來,發出細微的“嗤嗤”聲,如同強酸腐蝕!劇痛翻倍!
    掌櫃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林琛的痛苦隻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音。他拿起幹淨的棉布,沾上烈酒,如同最冷酷的工匠,用力擦拭著傷口深處翻卷的皮肉和滲出的汙血!每一次擦拭都帶起更多的黑氣和汙血,也帶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林琛死死咬著牙關,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著。
    清洗完畢,傷口露出了鮮紅的、但依舊被死氣侵蝕得微微發黑的肌肉紋理。掌櫃放下棉布,拿起那罐氣味極其刺鼻的黑色藥粉,均勻地、毫不吝嗇地灑在傷口上。藥粉接觸到血肉的瞬間,又是一陣如同無數螞蟻啃噬般的劇痛和麻癢!林琛悶哼連連,幾乎要將自己的牙齒咬碎。
    最後,掌櫃取出那罐粘稠、散發著濃烈藥味的止血生肌藥膏,用骨片仔細地塗抹在傷口上,再用幹淨的棉布緊緊包紮起來。藥膏帶來的清涼感稍稍緩解了之前的劇痛,但右臂依舊沉重麻木,仿佛不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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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理完右臂的傷口,掌櫃又檢查了林琛胸前的爪痕和後背的傷口,同樣用烈酒清洗、上藥粉、塗抹藥膏包紮。整個過程,掌櫃沉默而高效,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
    做完這一切,掌櫃才緩緩站起身,渾濁的目光再次投向蜷縮在牆角的夏九璃。她的顫抖似乎平複了一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茫然和脆弱,依舊清晰地寫在臉上。她臉上那剛剛修補好的屍蠟藥膏,在剛才的激烈衝突和情緒波動下,邊緣似乎又出現了一絲細微的、不易察覺的龜裂痕跡。
    掌櫃沉默地走到夏九璃麵前,蹲下身。他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打開了那個裝著屍蠟藥膏的黑色陶罐。冰冷的、帶著防腐氣息的味道再次彌漫開來。
    他用枯瘦的手指,蘸取了一點粘稠冰冷的黑色藥膏,動作極其輕柔地,如同修複一件絕世珍寶,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夏九璃臉頰邊緣那細微的裂痕上。他的動作比之前更加緩慢,更加專注,仿佛在進行著某種神聖的儀式。昏黃的燈光下,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裏,似乎倒映著夏九璃茫然空洞的瞳孔深處。
    夏九璃沒有任何反應。她依舊蜷縮著,空洞的目光沒有焦距,仿佛感覺不到臉上冰冷的觸感。她像一個精致的、被抽走了靈魂的玩偶,任由掌櫃修補著這具軀殼的裂痕。
    大堂裏隻剩下油燈燃燒的劈啪聲,林琛壓抑的喘息聲,以及掌櫃為夏九璃修補裂痕時,藥膏塗抹發出的細微粘稠聲響。氣氛壓抑而怪異,帶著一種冰冷的、與死亡和遺忘相關的靜謐。
    楚瑤抱著銅鏡,蜷縮在桌下,恐懼感在掌櫃沉默而穩定的動作中漸漸平複了一些。她看著掌櫃專注地修補夏九璃的臉,又看看自己懷中冰涼的銅鏡。鏡麵光滑,映照著她自己驚魂未定的小臉。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微微顫抖的小手,用袖口仔細地擦拭著鏡麵,仿佛想擦掉之前映照出的恐怖景象,也仿佛想通過這個動作,找回一絲安全感。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袖口柔軟的布料摩擦著冰涼光滑的青銅鏡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隨著她的擦拭,鏡麵變得更加光潔,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的麵容,映照出昏黃的燈光,映照出大堂角落的陰影……
    然而,就在鏡麵被擦拭得最為光亮清晰的瞬間——
    異變陡生!
    楚瑤擦拭鏡麵的動作猛地僵住!她的小臉上瞬間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大眼睛因為極致的驚恐而瞪得滾圓!瞳孔劇烈收縮,如同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隻見那光滑如水的鏡麵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深夜客棧的景象!
    鏡中呈現的,赫然是之前驚鴻一瞥、卻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
    猩紅祭壇再現 暗紅色岩石壘砌的圓形祭壇在鏡中占據了核心位置!祭壇表麵那些扭曲如血管的符文,此刻正散發著幽幽的暗紅光芒,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一股陰冷、怨毒的氣息仿佛要穿透鏡麵!
    白骨如山 祭壇周圍,堆積如山的森森白骨更加清晰!斷裂的肢骨、碎裂的頭骨、扭曲的脊椎……層層疊疊,在祭壇符文的暗紅光芒映照下,反射出慘白而詭異的光澤,仿佛無數冤魂無聲的控訴!
    琵琶石柱矗立 祭壇中央,那根造型扭曲、如同懷抱琵琶仕女的石柱巍然矗立!頂端雕刻的巨大岩石琵琶纖毫畢現,每一根琴弦都由閃爍著冰冷暗紅光澤的金屬絲構成,此刻在鏡中,仿佛正在……無聲地顫動!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韻律感透過鏡麵傳來!
    “離魂獻祭”血字 石柱基座處,那四個扭曲古老的暗紅大字——“離魂獻祭”——如同用凝固的鮮血書寫,散發出濃鬱到令人作嘔的邪惡氣息!
    紅衣魅影轉身 最令人頭皮炸裂的是!祭壇之上,那個身著如火般鮮豔大紅宮裝、懷抱岩石琵琶的身影……緩緩轉過了身!
    鏡麵仿佛承受不住這景象的恐怖,邊緣泛起水波般的漣漪!紅衣女子的麵容依舊模糊不清,仿佛籠罩在一層血色的薄霧之後,隻能隱約看到一雙……狹長、上挑、如同染血鳳翎般的眼睛!那雙眼睛透過鏡麵,冰冷、怨毒、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哀愁與詛咒,死死地“盯”著鏡外的楚瑤!
    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恐怖意念,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入楚瑤的靈魂深處!
    “啊——!!!”
    楚瑤再也無法承受,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到極致的尖叫!如同被踩斷了尾巴的幼貓!她懷中的青銅古鏡仿佛變成了燒紅的烙鐵,被她猛地甩脫出去!
    “哐當——噗!”
    銅鏡沒有掉在地上,而是被一隻枯瘦的手穩穩接住!
    是掌櫃!
    他在楚瑤尖叫、銅鏡脫手的瞬間,如同早有預料般,以完全不符合他佝僂外形的敏捷,一步跨前,枯瘦的手掌精準地抓住了下落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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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櫃渾濁的目光銳利如電,瞬間掃過光滑的鏡麵!此刻,鏡中的恐怖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正在迅速模糊、消散!猩紅祭壇、白骨如山、琵琶石柱、血字咒文……都在漣漪中扭曲變形,最終歸於平靜,重新映照出客棧昏黃的燈光和他自己模糊蒼老的臉。隻有那雙仿佛穿透鏡麵、冰冷怨毒的鳳眸殘影,在徹底消散前,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令人心悸的餘韻。
    掌櫃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冰涼的鏡身,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凝重和……一絲了然於胸的沉重。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沒有看驚恐萬分的楚瑤,也沒有看茫然蜷縮的夏九璃,甚至沒有看重傷喘息的林琛。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客棧斑駁的牆壁,穿透了漆黑的夜幕,投向了遙遠的南方。
    “朱雀坊……”掌櫃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千鈞的重量,“蘇桃……首席樂師……”
    他報出了那個名字,如同宣判。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後一塊巨石,徹底打破了客棧內短暫的、虛假的平靜。楚瑤的尖叫餘音仿佛還在梁間縈繞,林琛的喘息聲更加粗重,夏九璃茫然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眸映著搖曳的燈火。
    掌櫃將銅鏡輕輕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鏡麵朝下。他佝僂著背,默默地收拾起散落的藥瓶和染血的棉布。昏黃的油燈將他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射在牆壁上,如同一個沉默的、背負著沉重秘密的幽靈。
    大堂內,隻剩下燈芯燃燒的劈啪聲,以及那無形中已然響起的、來自千裏之外煙花柳巷的——攝魂琵琶的無聲前奏。新的風暴,裹挾著離魂的哀調與劫火的陰影,正以無可阻擋之勢,向著這群剛剛從白虎煞影中掙紮出來的幸存者,洶湧襲來。喘息的時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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