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七王爺慕容循
字數:7884 加入書籤
清明前後,最是容易落雨的時節。
細雨揚揚灑在皮膚上,像無數根細軟的針尖。
慕容婉站在聽雨軒門口,耐不住心中好奇,想往裏看一眼父王。
才走一步就被守在門口的護衛攔住了:
“郡主,王爺吩咐過,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慕容婉秀氣細長的眉略微挑起:
“父王最疼愛我了,我進去怎會是打擾?你去稟報父王一聲,說我從賀府回來了。”
“是,郡主。”護衛知曉衡陽郡主在家中嬌寵,不敢耽誤。
慕容婉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護衛大步回來,沉聲道:
“王爺說,讓郡主先回汀蘭院。”
慕容婉愣了一下。
父王素來極好說話,幾乎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今日她怎麽連院門都入不得了?
慕容婉不悅地回自己院子換衣裙去了。
聽雨軒,正房內。
門窗皆閉,一室昏暗。
慕容循頹然地坐在門邊,懷裏抱著一塊牌位。
【恭親王妃裴氏之靈位】
慕容循是先帝寵愛的柔妃所生之子,生了一雙風流的桃花眼,看人時總是顯得很多情。
這樣的眼睛若生在少年的臉上,必然是要撩動許多少女芳心的。
可慕容循已非少年,如今已有二十七歲,身材隨著酒肉享樂鬆弛。
十多年前的時候他還是儒雅俊朗的,隻是現在人胖了,就和以前判若兩人。
但優柔寡斷又懦弱的性子從沒變過。
他十幾歲的時候被皇兄封為恭親王,封地在洪州。
雖本朝親王可居京城遙領封地,年少的慕容循還是興奮地想要親自去自己的封地遊玩一圈。
去江南飲酒作詩,看看煙雨如霧之景。
在洪州待了兩年,再回京時居然被叛黨餘孽攔路。對方人數眾多,有備而來,與王府護衛廝殺得不可開交。
眼見形勢不利,慕容循在兩個受傷護衛的掩護下逃走。
奈何叛黨餘孽也追了上來。
慕容循腰間係著寶劍名鞘,但這隻是因為好看才帶著,他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狼狽躲閃。
困境之中,卻聽見一個女子的笑聲入耳:
“喂,你自己不是有劍嗎?為何隻顧著躲?”
慕容循抬眼望去,見一個做男裝打扮的少女騎在馬上,一手執韁繩,一手拿著條金燦燦的長鞭。
霞光萬丈,她笑起來時燦若驕陽。
“吾遇歹人劫殺,望女俠相助!”慕容循顧不得許多,急得求救。
“我要是救了你,你腰間的寶劍得歸我。”
“好!”慕容循一口答應。
女子從馬上躍下,手中的鞭子如長了眼睛和手腳一般,卷走了叛黨手中的刀劍,又直擊他們命門。
“走!”她一把拉起慕容循上了馬,策馬狂奔而去。
馬疾如風,女子的發絲被吹到慕容循的臉上。
癢癢的。
慕容循驚魂未定:“敢問女俠如何稱呼?”
女子的聲音被風吹散:“蘇璿。”
待到安全的地方,蘇璿下馬第一件事就是要走了慕容循的寶劍。
慕容循沒了劍,沒了護衛,隨身可證明身份的物件也在混亂中丟失。
他得知蘇璿要去長安,於是跟在後麵:“你若肯護我回長安,我必報以萬金!”
蘇璿挑眉,伸手掐著慕容循白嫩的下巴:
“哎,小白臉,你是不是迷上本女俠了?”
慕容循急道:“休要胡言!”
蘇璿哈哈笑起來,一雙眼睛清澈如溪,月影流光。
慕容循忽地就紅了臉,匆忙地後退,慌張地摔了個屁股墩。
去長安的路上,蘇璿指使慕容循做這做那的,把他當小廝用。
他一開始敢怒不敢言,後來相處久了,經曆幾番困境後竟生出情意。
等到了長安慕容循才知道,她不是什麽江湖女子,她是裴家次女裴璿。
裴家有兩個女兒,長女入宮為妃。
次女裴璿前幾年去江南外祖家住下,沒養成一點江南女子婉約的性格,反而風風火火地練起了武。
行走在外時,還化名蘇璿,免得給裴家生事。
皇上慕容宇派人剿滅了叛黨餘孽,同時安撫慕容循,問他可有所求。
慕容循堅定地跪在皇兄麵前:
“臣弟心悅裴家次女裴璿已久,求皇兄賜婚。”
慕容宇高坐龍椅之上,深深地看了他很久:
“準了。”
慕容循和裴璿成親時,是永嘉八年。
十六歲的裴璿嫁入王府,沒過多久裴家就被人告發謀逆,私通敵國。
禍不及出嫁女,裴璿不必跟著裴家離開長安,卻被禁足在王府內。
曾經張揚的女子一夜之間變得內斂沉默。
一日日。
一年年。
裴璿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慕容循想見她,卻不敢麵對她。
同時也害怕皇兄會因此而猜忌他。
他去聽雨軒的次數極少。
裴璿也幾乎不找他,常常閉門在院中,不見她出來。
就這樣過了三年。
皇兄再次賜婚,讓他娶賀家女為側妃,他也不敢反抗。
永嘉十二年,裴璿和賀妍同時傳出有孕的消息。
慕容循聽說裴璿有孕後喜不自勝。
可還未高興幾個月,皇上最信賴的青陽道長卻說裴璿肚子懷的是禍亂天下的災星。
大凶臨頭。
皇上目光寒涼地看著他:“老七,該怎麽做,應當清楚。”
慕容循伏地謝罪,遍體生寒。
他回到府中,紅著眼,親手把那碗禦賜的墮胎藥端到裴璿麵前:
“璿兒,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裴璿摸著已經隆起的孕肚,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慕容循。
慕容循也望著她。
她生得很美,這幾年消瘦了許多,卻依舊讓人挪不開視線。
她笑了。
笑得臉色蒼白,眼角的淚珠無聲地往下落。
慕容循端藥的手在顫,連著胸腔裏的心也在顫。
那是他見過最淒涼的笑,讓他心疼到連每一處骨縫裏都是痛意。
此後數年,他在夜裏一次次地夢見她流著淚對自己笑,痛得斷腸削骨。
"沒有以後了。"
裴璿抹去眼角的淚珠,接過藥碗,對他說:
“當初我救你,你欠我一命,該還給我了。”
她沒有喝藥,而是揚手砸了藥碗。
藥汁飛濺時,裴璿從身後抽出一把泛著冷光的劍,直刺進慕容循的胸口。
慕容循胸口傳來尖銳的疼痛。
屋外的護衛衝進來,見裴璿一腳破開窗子,躍上牆頭。
護衛們才知,這些年足不出戶的王妃功夫竟這麽好。
傍晚,殘陽落了一半。
牆頭露出紅色的半圓,像一座血色的墳。
長風吹得裴璿衣角青絲紛飛。身影消失前,她留下最後兩句話:
“這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慕容循,你不配。”
慕容循胸口插了一把劍。
那把劍正是當年裴璿救他時,他送的那把寶劍。
她在和他做了斷。
從此兩不相欠。
她不要他了。
“璿兒……”
慕容循喉間噴出一口血,身子直直地往後倒。
他昏迷了近一個月,高燒不退。
等他被太醫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時候,手下護衛呈上一片血衣。
“王爺,這是在京郊斷崖下找到的,王妃恐怕已經……”
追著裴璿出去的護衛一路跟到了京郊山林,在斷崖處失去了線索。
崖底有豺狼虎豹出沒,搜尋的人手順著斑斑血跡找了幾片血衣。
一處洞穴口,還散落著幾根被野獸啃過的人骨。
恭親王妃死了。
有人歎,死了也好。
死了,裴家一家人在地下就團聚了。
因是罪人之女,皇上不允許裴璿的牌位入宗祠。
慕容循就在聽雨軒為裴璿立了牌位。
他懦弱得不敢與皇權對抗,不敢麵對外人的流言蜚語。
裴璿不在了,但他依舊按著宗族的期待開枝散葉,平日裏和賀妍一起在外人麵前做著夫妻和睦美滿的樣子。
隻是每年清明時,就將自己關在聽雨軒,一個人抱著牌位喃喃自語。
“璿兒…有很多人像你…可其實沒人真正像你…”
“璿兒,你那一劍沒收走我的命…你回來取…”
“我知道你嫌我沒用……恨我軟弱……”
慕容循的手指一寸寸地撫過牌位。
雨水從窗戶縫隙濺進來。
他麵頰微濕。
門外,站著一位長年看守聽雨軒的仆婦。
仆婦叫忍冬,是伺候過先王妃裴璿的婢女。
慕容循在屋內對著牌位喃喃自語時,忍冬就在院子裏沉默地掃地。
這院子空了幾年,她就掃了幾年。
數年如一日,好似在等待曾經的主人歸來。
忍冬經過屋門口時,聽見慕容循細碎的低語,捏緊了手中的掃帚。
她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狠狠地朝著慕容循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
呸!
……
慕容婉換好衣裙去瓊華院找母親的時候,雨已經小了。
四處都彌漫著濕漉漉的霧氣。
林嬤嬤還在小聲寬慰著賀妍:
“世間男人得不到的就忘不掉,王爺如今無非是後悔,心中有個放不下的結罷了……”
“王妃犯不著為此事置氣。”
賀妍聽著有理,心裏氣順了些。
也是,人都死了,做那深情的模樣給誰看呢?
“娘,我換好了衣裳了。” 慕容婉走進來。
林嬤嬤立刻閉了嘴。
賀妍看見女兒伶俐朝氣的模樣,臉上露出一抹勝者的笑意。
裴璿活著的時候,自己贏不了她。
可現在她已經死了。
自己的女兒是千嬌百寵的郡主,兒子是繼承爵位的世子。
而裴璿,隻能懷著還沒出世的禍水被野獸啃得屍骨無存。
“娘,你看我頭上新做的珠花好看麽?”
慕容婉頭上戴著一支珠花,顏色潤白的南海珍珠鑲在金絲上,價值百金。
賀妍撫過女兒的臉:
“娘的婉兒最好看,誰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