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刺史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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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知知在後山挖野菜抓雞的時候,山腳下,有幾輛馬車碾過土路。
馬車半新不舊,雖比不上京城貴人們的馬車華麗,但足夠寬敞,車身木頭也結實。
馬車前後都有衙役,皮膚黝黑,個個佩刀。
前頭的馬車坐著白雲縣的縣令宋平,後麵的馬車坐著潯州的州刺史顧景。
宋縣令很年輕,二十多歲,去年授官。
他得知自己要來嶺南做縣令的時候,非常振奮。
雖然偏遠,條件遠不如京城,但他覺得越是困苦之地,越需要他這樣的人來為民為國效力,好好地做出一番成績。
顧刺史年紀大了,剛過六旬,也是去年調來嶺南做刺史的。
當他聽說自己要去嶺南時,第一反應是:
他大爺的,吏部那幫龜孫子又在皇上麵前說他什麽壞話了?
居然被調到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來嶺南之後,發現氣候濕熱,蚊蟲眾多,還時不時就有大盜出沒。
所幸此處民風剽悍,當地百姓居然能自己抓盜匪,真是給官府省事又添政績。
白雲縣有個叫良民村的地兒,已經抓了好幾次重犯了。
最近一次還解救了富貴人家被拐走的子女。
顧刺史決定來良民村慰問表彰一番,賜個牌匾,以此來鼓勵其他縣村也多多為治安出力。
宋縣令為此很激動,相信自己和百姓團結一心的努力,果然被上峰看到了。
“顧刺史,我們到了。”
馬車在山腳停下,宋縣令先下了車,去後麵請顧刺史。
“有勞宋縣令了。”顧刺史一掀簾子,就看見宋縣令壯誌滿懷的笑容。
顧刺史心中暗歎一口氣,好像在宋縣令身上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一腔熱血,耿直如鬆。
以至於不僅年輕的時候被人家擠兌到窮鄉僻壤,年紀一把了,還是被發配到這瘴癘之地來。
嘖,說多了都是一把淚。
良民村事先接到了消息,提前做了些準備。
郝仁和白洵在山腳下迎接。
胡子花白的顧刺史下車後,看見兩個粗布麻衣的男子走來。
其中一位腰間佩刀,眉間淩厲,看著很厲害的樣子,卻隻有一隻手臂。
另一位郎君則極其俊美文雅,若非身上穿著半舊的灰色粗布,頭上麻繩束發,顧刺史還以為看見了哪家清貴公子。
“顧刺史,這位就是良民村的村長,郝仁。”
因著之前的案件,郝仁去過縣裏衙門幾次,宋縣令認識郝仁。
畢竟像郝仁這樣的容貌氣度,讓人一眼就忘不掉。
郝仁上前,恭謙地叉手行禮:
“顧刺史、宋縣令,在下郝仁,是良民村的村長。”
顧刺史實在是很驚訝。
他看看後邊的山林,看看郝仁身上的衣衫,竟有種糞土坑裏看見金玉的震驚。
嶺南離長安甚遠,許多百姓一輩子也沒去過長安,更別提在長安遇見貴人。
而會被派來嶺南做官的人,也多半在京中擠不進核心勳貴圈。
故而顧刺史和宋縣令以前都曾聽過裴家才子的名號,卻不曾見過。
顧刺史:“郝村長一表人才,可是嶺南本地人?”
郝仁:“在下祖籍河東,多年前逃難來此。”
顧刺史:“郝村長可念過書?”
郝仁的笑容中顯出幾分慚愧:
“略識些字罷了,讀書金貴,山野鄉民供不起。”
顧刺史聽罷,惋惜地搖搖頭。
這樣氣度的人沒讀過書,簡直是錦緞裏塞幹草,好看的大草包一個。
身後有衙役從馬車上搬下來一塊牌匾,用大紅的綢子係著,上邊是“良民村”三個大字。
“郝村長,這是顧刺史親手寫的牌匾。”宋縣令解釋。
郝仁稱謝:“多謝顧刺史賜墨寶。”
一行人往山上走。
白洵走在最前麵,郝仁引著宋縣令和顧刺史在後邊跟著,最後麵是一眾衙役。
其中有個衙役伸了個懶腰,順手想摘一片樹葉在手裏把玩,被郝仁出聲製止:
“且慢!”
大家不明所以地看向郝仁。
郝仁:“此處盜匪橫行,我們山上村民為自保,在山腳下設下了機關。有些花草外人看似無異,一旦觸碰便會觸發機關。”
想摘樹葉的衙役默默地將手收了回來。
顧刺史和宋縣令對這小山村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顧刺史年紀雖大,但身體還算硬朗,爬山不在話下,大家一口氣就到了山頂村口。
宋縣令張羅著就要把顧刺史親筆題的牌匾掛到門坊上去。
然而宋縣令一抬頭,就不吭聲了。
眼前門坊上赫然已刻著“良民村”三個字。
行雲流水,鐵畫銀鈎。
顧刺史:“郝村長,不知這字是何人所題?”
郝仁解釋:“是村民們從別人字帖上找的字,拿來畫了模子,然後找石匠鑿在門坊上。”
“鑿的不錯!”顧刺史讚歎。
同時心中也更加惋惜,這些村民怎麽就沒一個人念書考科舉?
他多年前也是貧寒學子,家中拮據,吃過些苦,後來做了官,情況才好起來。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①
這些山野村民念了書,才能改變命運。
可惜了良才。
可惜啊。
顧刺史讓衙役把牌匾放下來,在村裏換個地方掛,別把門坊上這麽好看的字給遮住了。
宋縣令也欣賞門坊上的字,不過他的注意力沒有在門坊上停留很久,他更好奇村內的景象。
跟著郝仁和白洵走進村,見人人都忙活著。
村裏很幹淨,家家戶戶門口都長了些野花,在春風中招搖。
宋縣令覺得這點很難得。
他去看過白雲縣其他一些村子,很多都髒汙亂排,下腳都不方便。房屋門口隻有潮濕的青苔雜草,一不留神就會滑倒。
宋縣令看向郝仁:“想不到村民們如此有閑情雅致,還會在屋外種花。”
郝仁失笑:“那是在下的女兒知知幼時調皮撒的種子。”
蘇知知三歲的時候,有段時間喜歡把野花種子扒拉出來,不管去誰家玩都撒一把種子。
第二年,家家戶戶門口就多了一簇簇野花。
接著,一年開得比一年多。
蘇知知也不喜歡地上髒兮兮的,看到雞屎鴨屎就不肯下地走路。
於是村民們都自發地把自己門口的區域清掃幹淨。
幾人繼續往前走,聽見潺潺水聲。
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很大的蓄水池。
水池上邊架著數根劈開的竹竿,竹竿一根接一根地綁著,延伸的盡頭接入山頂流下的泉水。
源源不斷的水流就從竹竿傾瀉進水池裏。
“妙!此計實在是妙!”宋縣令又激動了。
他要把這個方法記下來,下回去別的山村時,可以將這種簡易省力的取水方式教給更多的百姓。
顧刺史也很欣賞村民們的智慧:
“不錯,隻要村民們肯用心肯使力,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這句話是他說了很多年的套話了。
聽過這話的百姓未必越過越好,但是至少聽的時候高興。
顧刺史的目光轉向山穀的時候,愣住了。
山穀處開辟了大片的田野,每一寸能種植的土地都利用了起來。
可是那拉犁的竟然不是牛不是驢 ,而是人!
顧刺史一時間很感慨,心中升起同情憐憫。
村子幹淨好看又如何?連頭牛都買不起,還在靠人累死累活地犁地。
山野村民,過得實在是苦啊。
顧刺史發話了:
“宋縣令,良民村幾次抓捕盜匪有功,當獎賞幾頭牛。”
宋縣令也看見田間景象了,皺著眉對郝仁道:
“郝村長,村裏過得這麽難,你早應該告訴本官的。”
郝仁謝過了顧刺史,而後道:
“其實大家不覺得苦,比起前些年饑荒瘟疫的日子,已經好許多了。”
他的語氣中有一種經曆過大難後的知足。
宋縣令沒經曆過嶺南天災之時,隻聽說那時餓殍滿地,屍骨成堆。
他聽著郝仁這樣講,心裏更酸楚了。
山穀另一側,放牛又放羊的孔武打了個噴嚏。
他揉揉鼻子,繼續把牛群和羊群往草多的地方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