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禍從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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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年前,裴家還未出事時,裴淩雲在荔枝宴當場作畫,畫了一幅荔枝圖獻給皇上,眾人交口稱讚。
    可此時無人敢言。
    舞姬早已退下,絲竹駐了聲.
    宴席上刹那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聽見了這句話,但都假裝沒有聽見。
    寧安公主疑惑地看向淑妃:“母——”
    淑妃拿帕子捂住了女兒的嘴。
    慕容宇眉間聚集了一團雲雨,烏沉沉地看向說話之人。
    遠瞧著,那人發須皆白,臉上全都是漲紅的酒氣。
    王內侍彎腰低聲道:“皇上,那位是太中大夫宋延。”
    宋延這個名字在慕容宇腦中轉了個彎,慕容宇才想起來這號人是誰。
    先帝早年在位時,國庫空虛,曾賣官鬻爵以充實國庫。
    宋家數代經商,通陶朱之道,家財萬貫。
    宋延捐了一大筆錢財,買了個四品散官。
    據說宋延當初捐的那金銀多得都夠建半個長安城了,先帝龍顏大悅,許其終身為官。
    這是四十年前的事,宋延買官的時候就年近五十了,身體也不大好,大家以為他活不了幾年,買官是為了死後不留遺憾。
    誰也沒料到,宋延有了官階後身子骨越來越硬朗,居然活到了八十多,頂先帝兩輩子的歲數!
    到現在,還能在宮宴上喝醉蹦躂。
    坐在宋延身邊的官員一頭冷汗地推了宋延一把,想提醒他閉嘴。
    可宋延渾然不覺,腦子糊裏糊塗地忘了今夕何夕:
    “裴大人呢?怎麽今日未見裴大人與淩雲公子來赴宴?”
    賀庭方站出來,怒斥宋延:
    “宋大人老糊塗了,罪人裴定禮叛國謀逆,聖上早已將其處置!”
    宋延聞言,眼神呆滯了一瞬,手裏的荔枝落在地上,而後被他淩亂的腳步踩扁。
    “裴大人……裴大人亡了……”
    宋延沉痛舉杯,悲憤地拍著桌案:
    “裴大人乃清流之首,百官楷模,斷不會做出愧對大瑜百姓之事。”
    “朝廷竟痛失此等棟梁,實乃我大瑜之殤!”
    “這杯荔枝酒,就敬裴大人的在天之靈……”
    宋延一揚手,將酒灑在地上。
    席上眾人麵色各異。
    坐在宋延身旁的官員汗流浹背,頭都不敢抬。
    最上首的皇上皇後還有淑妃,臉色都發黑。
    太子、寧安等皇子公主不明所以。
    慕容循一口接一口地往肚子裏灌悶酒,賀妍擰著眉按他的酒杯。
    慕容棣低頭拚命地把糕點往嘴裏塞,不讓人看見自己紅了的雙眼。
    “宋延!你竟敢在皇上麵前口出逆言。”
    賀庭方怒不可遏,他聽不得別人為裴定禮說好話。
    裴定禮活著的時候就被人捧得那麽高,可他現在是個戴罪身亡的死人,憑什麽被人追念至此?
    他今天就要讓大家看看,為裴定禮說話的下場。
    賀庭方轉向慕容宇:
    “皇上,宋延禦前失德,口出妖言——”
    砰!賀庭方腦後被重物砸了一下,鈍痛襲來,頓時頭暈眼花,整個人往前麵跌倒。
    一個酒壺同時碎在地上。
    身後,身子都站不穩的宋延還停留著扔酒壺的動作:
    “賀庭方你個狗東西閉嘴!”
    “老夫沒說錯!”
    宮婢和內侍趕緊去扶賀庭方。
    禁衛軍湧上來,將宋延團團包圍。
    慕容宇臉色陰沉得滴水,眸中風雲湧動,他攥緊了酒杯:
    “宋延,你的意思是你沒說錯,是朕錯了?”
    宋延身子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順手拿起別人桌案上的一壺酒往嘴裏倒,澆得白胡子都濕了。
    他眼中身著龍袍的慕容宇糊成一團明黃色:
    “就……就是你,你錯了!”
    “你個沒長腦子的狗皇帝……老夫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慕容宇拍案而起:“放肆!朕看你是活膩了!“
    “來人,將他押入大理寺!”
    宋延聞言不懼,此時像是醉得厲害,又像是清醒得很,他幹笑了兩聲:
    “狗皇帝,大瑜遲早敗在你手上!”
    “老夫這就去尋裴大人喝酒了!”
    “哈哈哈哈……”
    他喝盡了最後一口酒,身後往後倒,被禁衛軍正好接住。
    宋延悠然滿足地閉上眼。
    滿麵紅光的臉上還殘留著笑意。
    禁衛軍探其鼻息時,訝異他竟沒了氣。
    “皇上,宋大人他……斷氣了。”
    慕容宇:……
    劉太醫起身去給宋延把脈,很快便給出了同樣的結論:
    “皇上,宋延已逝。”
    場上文武百官的表情都在這一刻崩塌了。
    今兒真叫開眼了!
    這輩子誰能活成宋延這樣?
    年輕的時候富甲天下,中年做官閑散,老了長壽無病。
    親手打了中書令,當麵罵了皇帝。
    然後該受罪的時候美美地死了?!!
    他就這麽酒足飯飽,舒舒服服地死了!
    這死的時機抓得也太巧了。
    對比之下,捂著腦袋的賀庭方要氣吐血了。
    他汲汲營營做到了高位,為的就是權勢在握,無人敢欺。
    宋延這個老東西居然在所有人麵前罵他砸他。
    賀庭方心中默念:好,算你去黃泉走得快。
    回頭就把你宋家上下都送黃泉團聚去。
    哐當——
    席首的杯盤被拂至地上。
    慕容宇目光如寒刃:
    “宋延口出妖言,犯大不敬之罪;為逆賊曲辯,其罪比於謀逆。”
    “傳朕旨意,宋家上下流放充軍,家財籍沒入官,宋氏子孫永禁還京!”
    話畢,慕容宇拂袖而去。
    荔枝宴就這麽散了場,官員帶著家眷都趕緊離宮,不敢多留。
    慕容婉和慕容銘緊緊跟在慕容循和賀妍身後。
    他們第一次見到皇伯父發這麽大的火,赫赫威勢讓他們都不敢說話。
    等到了宮門口,上了馬車,慕容婉才把一直憋著的那口氣舒出來。
    慕容婉:“父王,裴家是哪家?為何皇伯父這麽生氣?”
    慕容循沒有答話,兩手撐著頭,似是也喝醉了。
    慕容銘湊過來,瞪大眼:
    “剛才外祖父說裴什麽是反賊,裴家人是不是都被砍頭了?”
    賀妍冷冷道:“你皇伯父當然生氣,裴家犯了大罪,如今早就都死……”
    “住口!”慕容循猛然抬起頭,雙眼猩紅。
    慕容婉和慕容銘被父王嚇著了,父王以往從不對他們說重話。
    賀妍摟著兩個孩子在懷裏,咬牙回瞪:
    “你衝我們母子發什麽火?裴家又不是我們定的罪。”
    慕容循握緊拳頭,一腔被懦弱包裹的苦澀悔恨無處發泄。
    “停車!”
    慕容循掀開馬車簾,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燥熱潮濕的夜風吹進車廂。
    慕容婉抱著賀妍的腰,感到母親的身體好像在顫抖。
    她抬頭。
    一滴淚落在額間。
    賀妍捧著女兒嬌嫩的臉,淚意難以抑製,眼中有悔亦有恨:
    “婉兒,你記住。
    待你長大,絕不可嫁你父王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