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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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不僅沒有露出驚豔之色,反而怒極痛斥姝美人不守宮規。
    甚至說姝美人毀了這一方槐樹之景。
    姝美人被降了位份,奪了“姝”字,變成了被打入冷宮的祁才人。
    冷宮裏的奴婢內侍們都是看人下菜,被厭棄的妃嬪入了冷宮多半要受些磋磨。
    也不知祁才人在冷宮中受了什麽委屈,過了幾日就變得瘋瘋傻傻的。
    今日趁著宮人的疏忽間隙,竟心智恍惚地跑來了梅園。
    祁才人看見了皇後和淑妃,撲著過來,還好及時被旁邊的內侍按著跪在地上。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為臣妾做主,有人要害臣妾……”
    “皇上呢……皇上最疼愛臣妾了……讓皇上都賜死他們!”
    “皇上……皇後娘娘……”
    祁才人跪在雪中,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恐懼,全身都在發抖。
    皇後的笑容僵在臉上 ,側頭不滿地看了一眼冬嬤嬤:
    “棲霞宮的宮人怎麽連個人都看不好?”
    淑妃端坐在皇後身側,啜了一口熱茶:
    “這祁才人也是可憐,大冷天的,怎麽穿得如此單薄便出來了?”
    身後的宮人們看著祁才人那隻凍青了的腳,也都打了個寒顫。
    他們可還記得,幾個月前,這祁才人坐著轎子,風風光光地從禦書房回宮。
    皇後命人將祁才人帶下去:
    “祁才人,現在你發疹子的事情,本宮已經查清楚給了你一個交代。但你之後不守宮規,數次驚擾聖駕,皇上命你在棲霞宮思過反省,今日你不當來此。”
    “來人,送祁才人回宮。”
    今日賞梅會來的女眷不少,京城許多官宦之家的夫人小姐都在場。
    見到祁才人這般狼狽的模樣,都心中連連歎氣。
    “我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祁才人瘋狂地搖頭,目光在四周搜尋片刻,忽然頓住。
    她對著一個方向哭喊:
    “大嫂!大嫂救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裏……”
    “大嫂……月兒要回去……要回家……”
    眾人順著祁才人所看的方向望去,見祁家夫人麵色尷尬漲紅。
    今日來的祁夫人是祁才人的大嫂,如今是家中掌家之人。祁才人的生母祁老夫人在老家,並不在京城。
    祁夫人在眾人注視中走上前來,幹澀地開口:
    “才人慎言,才人已入宮,乃皇家妃嬪,宮中便是家。”
    祁夫人看著小姑這副模樣也心疼,但他們祁家並非高官名門,哪裏敢為小姑求情?
    不被小姑牽連就謝天謝地了。
    “大嫂……不……不是……”
    “這裏不是我……”
    祁才人被內侍拖著出了梅園,混亂中連另一隻腳上的鞋也落了。
    她一邊癲狂地大喊,一邊用長長的指甲去撓抓著自己的內侍,與之前富貴嬌媚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被拖出了梅林,拖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偏。
    沒有了熱鬧的人聲。
    隻有內侍腳踏雪地的腳步聲和頭頂的一兩聲烏鴉叫。
    祁才人重新被關進了棲霞宮。
    “啊——”
    尖利的叫聲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驚得枯樹上的烏鴉都紛紛散開。
    皇城偌大,祁才人的叫聲傳不到乾陽宮。
    在同樣偏僻的明惠宮倒是能隱約聽到。
    院子裏,正在修剪槐樹枝的冬月聽得頭皮發麻:
    “祁才人要是日日這麽叫下去,她嗓子沒啞,婢子的耳朵都要先聾了。”
    “喵——”
    初九蜷在裴姝的懷裏,輕輕地叫了一聲。
    裴姝抱著初九,嘴裏輕輕地哼著一曲柔和的調子,像是在哄嬰孩一般。
    冬月繼續修剪槐樹枝。
    這槐樹的樹枝太長了,容易劃傷人,冬月要把它修剪得圓一點。
    修剪一棵枯樹沒什麽意義。
    可是在這寂寥後宮中,好像做什麽都沒意義。
    冬月費力地剪著,嘴裏絮絮叨叨:
    “娘娘,婢子聽禦膳房的姐姐們說,祁才人瘋了。”
    “也難怪,宮裏有幾人能像她這般入宮半年就得盛寵數日。”
    “一下被寵得那麽高,都到雲端上了,人被捧得忘形,再突然被打進冷宮,誰能不瘋?”
    冬月說完,猛然側頭看了眼裴姝。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手上的大剪子一鬆,趕緊請罪:
    “娘娘恕罪,婢子方才失言。”
    可裴姝依然輕聲哼著調子,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冬月說了什麽。
    冬風吹進院裏,慢成一條流淌的河,從主仆身上緩緩流過。
    冬月尷尬地補了一句:
    “娘娘您心性好,不是別人能比的。”
    裴姝摸著懷裏的初九。
    她是得到過無人能及的聖寵,但卻從未因此忘乎所以。
    因為曾有個少年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好到所有後來者都不能居上。
    裴姝胸口發緊,想進殿歇一歇。
    冬月接過了阿九。
    可阿九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嗷了一聲,然後朝著院子後麵跑去了。
    “阿九,回來。”冬月扔了手裏的剪子,邁開腳步去追貓。
    阿九平常都是懶懶散散的模樣,不愛亂跑也不愛跳牆,隻喜歡窩在人懷中暖暖地曬太陽。
    可今日阿九一直跑,跑到了慕容棣的寢殿,躥了進去。
    冬月跟著跑進寢殿,卻在門口撞上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慕容棣今日去禮和殿了,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小全子卻出現在了這。
    冬月:“小全子,你不在殿下身邊伺候,怎麽在這?”
    小全子麵色有些不自然:“冬月姐姐,殿下忘了東西,命我來取。”
    他說著,匆忙就要往外走。
    冬月警覺地攔住小全子:
    “筆墨紙硯禮和殿都有,你回來取什麽?”
    小全子推開冬月的手:“取殿下忘的了功課。”
    “拿出來我看看?”冬月進一步攔著小全子。
    小全子猝然發力,推了一把冬月:
    “殿下的功課豈是你能看的?”
    冬月沒被推摔倒,反而和小全子拉扯推搡起來。
    “喵——!”躲進殿內的初九見了,撲上來狠狠撓了小全子一爪子。
    小全子臉上被撓得疼,分神去推初九。
    混亂中,小全子身上掉下一本書。
    書本攤開,整齊的印刷字行間,寫著字跡清晰雋秀的注釋。
    那字跡和三皇子在禮和殿寫出的字截然不同。
    那絕不是一個癡傻之人能寫出的東西。
    冬月低頭看了一眼書,再抬頭看小全子,麵色冷肅:
    “誰派你來的?”
    小全子臉色煞變,手掌曲作鷹爪狀,直逼冬月心脈:
    “多管閑事,這是你自找的!”
    小全子的手伸得快,可冬月躲避的動作居然也很快!
    在小全子詫異的眼神中,冬月身形暴起,一個跟頭翻至小全子身後,又快又準地砸了小全子一拳。
    小全子受拳後踉蹌一步,再轉身時袖中竟有數道暗器飛來。
    冬月隻得頻頻避閃。
    小全子趁機再次襲來,鷹爪般的手掐住冬月的脖子。
    小全子臉上露出陰笑:“想不到,明惠宮還有個會功夫的。”
    冬月滿臉漲紅,喉間無法呼吸,幾乎要閉過氣去。
    呲——!
    剪刀鋒利的尖端從小全子頸間穿過,溫熱的鮮血濺了冬月一臉。
    “嗬……嗬……”
    脖子上插著剪刀的小全子睜大雙目,抓著冬月的手泄了力道。
    呲——又是一聲。
    剪刀從後麵被拔了出來,更多的血噴出來,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小全子的身子如斷了線的木偶般往側邊倒下。
    冬月捂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看著眼前滴血的剪刀,正是方才自己在院中修剪槐樹用的那一把。
    而握著剪刀的,是裴姝指節泛白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