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魏爺爺,是不是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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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試試。”
蘇知知走過去,試著要揮劍。
她的力氣比薛澈大,拎起了劍,但是也揮不動。
的確太重了。
伍瑛娘走上前,手臂線條繃直,一把提起劍來,對著門外一劃。
一股氣流激蕩而出,將門口的柴火劈成兩半。
伍瑛娘笑了兩聲,將手中的劍放下:
“是把好劍,但對於孩子來說確實重了點。”
無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鑄劍偏好重型劍,一把劍幾十斤甚至可達百來斤,重量能夠帶來可觀的威力和破壞力。
給薛澈的劍雖然做的尺寸小一點,但還是太重了。
以前找他鑄劍的,要麽是練過多年武功的江湖人士,要麽是身形彪悍的壯漢。所以那些人都能用他的劍,而且一劍就能把人劈成兩半。
但現在麵對這麽小的孩子,還有村中一些普普通通的百姓,他鑄出的重劍反而失去了優勢。
無涯失望地就要將劍扔回熔爐去重鑄。
薛澈抱住劍,及時阻止了:
“無涯伯伯方才說這是給我的劍。”
“我現在雖用不了,但將來等我力氣大了就能用這把劍了。”
薛澈神色堅定,不肯放手。
無涯鬆開手:“罷了,是你的劍了,隨你吧。”
看完了劍,大家各自散去幹活了。
郝仁和白洵留下來,和鐵作坊的人一同商討接下來的兵器。
包括無涯在內,大家都同意要根據當下村民們的體質和力量差異鍛造兵器。
他們要重新按體型重量將村民分組,之後再看每組的人數來製造。
而且不僅要鑄劍,還要打造槍、刀、飛鏢等等。
桌邊伸出一隻小手:
“等打造完這些兵器,可以給我做彈弓麽?我的木頭彈弓總是斷,不經用。”
蘇知知很正式地提出想法。
甩鞭子很好,但是隻能甩到近處的地方,範圍遠一點她就得用彈弓了。
郝仁這才注意到蘇知知和薛澈還在屋裏沒走,靜靜聽著大人們討論。
白洵補充道:“知知說的有道理,彈弓也可以造一些。山上總有人不會使兵器,若是遇到要防身的時候,隨身攜帶彈弓還能救急。”
一個老鐵匠說:“彈弓這樣的小物件做起來簡單,但是要做輕巧的刀槍沒那麽容易。”
大家看向無涯。
無涯實事求是道:“我也隻擅長鑄劍,而且是重劍,刀槍之類的我沒造過。”
眾人一時無言,麵麵相覷。
那還得先把各種武器的樣式圖紙琢磨出來才行。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郝仁:“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道影子先被陽光投進了門內。
來的是魏大栓。
他大概剛喂完飼料,身上還沾著些幹草。
白洵:“魏叔,有何事?”
魏大栓走到桌邊,從懷裏掏出一遝紙:
“這是我閑暇時畫的,興許對村裏有些用處。”
魏大栓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個尋常老頭,隻不過看著比起尋常的老頭精神點,身板直一點,平時在村裏都不太說話,就成天和飼養區的牲畜們笑嗬嗬地打交道。
可他現在拿出了一遝紙,武器圖紙!
幾個鐵匠都愣了一下,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有刀、槍、劍……甚至還有投石機和弓弩等,圖上精細地標明了每種武器的頭尾尺寸,如何組裝等細節。
這根本不可能是一個農家老頭隨手能畫出的東西。
郝仁垂眸看著圖紙,鴉羽般的睫毛下透出審視的目光:
“不知魏叔如何對武器知曉得如此詳細?可曾在軍中任職?”
魏大栓麵對著大家探究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解釋:
“我年輕的時候在軍中服役,曾被派去守軍械庫,了解一些。”
蘇知知輕聲問:“魏爺爺,你上次不是說你忘了以前的事情麽?”
魏大栓咳嗽了兩聲:“咳咳……武器這些沒忘。”
而後又補一句:“我隻是按記憶畫的,有些地方若是不對勁,那就是我記錯了。”
薛澈趴在桌邊,也瞄到了一兩眼圖紙,忽然指著無涯手中的投石機圖紙說:
“魏爺爺畫的沒錯。”
薛澈對郝仁道:“我曾經看過《兵鋒錄》,這個投石機的部件全都對應得上。”
全山的村民們都知道薛澈是個很會念書的孩子,很聰明,能考書院第一。
在念書方麵的事情不會撒謊。
薛澈說他看過《兵鋒錄》,那他就真的看過。
隻不過大家不知道薛澈說的《兵鋒錄》是什麽,以為大概是市麵能買到的兵書。
連郝仁也不清楚,他當年飽讀詩書,但那些講兵家沙場之術的書,他也涉獵不多。
整個屋內,除了薛澈,隻有魏大栓明白《兵鋒錄》是什麽,意味著什麽。
薛澈說出口的時候,魏大栓麵上的謙和、笑容、掩飾全部凝固。
麵容僵硬得像一塊被風化的石頭,正在侵蝕中一點點垮塌。
《兵鋒錄》因涉及軍中器械鍛造,沒有大量印製流入民間,隻在兵部和幾位地位舉足輕重的武將手中。
外人甚至不會聽過這本書。
而魏大栓會知道《兵鋒錄》是因為這本書當年就是他和同僚一同著成的。
書上甚至還附上了當時尚未投入製作的兵器設計。
可眼前這個八歲的孩子說他看過,他清楚地說出《兵鋒錄》的書名,指出投機石的部件。
說明這個孩子拿著書細細讀過。
尋常人家再聰明的孩子,也不會在這樣小的年紀讀到一本機密的兵書,除非——
魏大栓胸口堵了一塊石頭,堵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控製不住地盯著薛澈。
他知道郝仁和白洵在打量他,他應該做出老實又鎮定的模樣。
可是他的目光依舊反複描摹著薛澈的眉眼。
村民們沒人問過薛澈的出身,大家都是苦命人,隻當這孩子家中有難,和知知一樣是郝仁夫婦收養的孩子。
可魏大栓這一刻在薛澈眉眼間恍惚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看見十多年前那個一腔熱血卻倒在漫天風雪裏的年輕將軍。
看見一個浴血沙場的少年抱著兄長冷硬的屍體嚎啕泣血。
門外風乍起,吹得門板哐哐作響,像多年前在北風中的兵戈撞擊聲。
撞擊著他多年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和滔天的愧疚。
他慘白著臉,抖著唇瓣,叫了一句:
“薛澈。”
聲音生澀。
就好像第一次叫這個名字。
好似第一次反應過來這個孩子姓薛。
薛澈疑惑地回望他:“魏爺爺?”
魏大栓一直在黔中鄉村,不知道千裏之外的長安貴人圈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薛家小公子失蹤,更不知道薛家小公子名諱。
但他現在心中湧出一個荒謬的猜想。
魏大栓向前走了一步,蹲下來想更仔細地看這個孩子。
可下一瞬居然雙腿發軟地跌倒在地。
身邊人都趕緊伸手去扶魏大栓。
蘇知知和薛澈也去扶。
薛澈彎腰的瞬間,衣領邊滑出一塊銅板大小的玉,幹淨透潤。
玉滑出來一半,薛澈就眼疾手快地將玉塞了回去。
但魏大栓看見了那塊玉,看得他雙眼通紅,眼角流下淚。
蘇知知問:“魏爺爺,是不是摔得好痛?我去幫你找虞大夫。”
魏大栓流著淚搖頭,想說不疼。
他剛張口,喉間卻噴了一口血出來,正噴在薛澈冷似霜雪的新劍上。
如雪中梅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