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罪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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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看出了魏大栓的反常。
    他一進門,拿出一遝兵器圖紙,然後往前走一步,吐了口血。
    無涯大駭,原來不止鑄劍累,畫個兵器圖紙也這麽累人。
    這都嘔心瀝血了。
    幾人把魏大栓送到虞大夫那去。
    無涯等鐵匠回到鐵作坊,繼續研究兵器圖紙,蘇知知和薛澈跟著郝仁留下來問虞大夫情況。
    虞大夫先是給魏大栓把了脈,查看他的眼白和舌頭:
    “並無大礙,就是氣血攻心,他年紀大了受不住。喝幾服藥,好好休息調理一下便可。
    虞大夫轉頭跟學徒說了個方子去煎藥,學徒麻利地去抓藥。
    郝仁:“有勞了。”
    郝仁的神色卻沒有鬆懈下來。
    他敏銳地察覺到魏大栓看向薛澈的眼神。
    郝仁問薛澈:
    “阿澈,你脖子上的傳家玉,薛家還有誰戴過?”
    薛澈是個敏感早慧的孩子,也隱隱感到魏大栓暈過去和自己有關,他思索道:
    “我隻知道我曾祖父傳給我祖父、大伯,我大伯戰死時給了我爹,我爹又給了我。”
    薛澈自從猜測到郝仁的真實身份,就對郝仁更添一層信賴。
    這是父親的摯友,他無需有所隱瞞。
    蘇知知不知道爹和阿澈這個時候為什麽要說玉,她隻覺得躺在床上的魏爺爺好像很疼。
    疼得要哭出來的那種疼。
    蘇知知拉住走到門邊的虞大夫:
    “虞大夫,你再給魏爺爺檢查一下腿好不好?他摔跤了,摔哭了。”
    大人一定是摔得很痛的時候才會哭的。
    虞大夫看著蘇知知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又退回了床邊:
    “若是摔傷,有可能傷及腿骨或腰部。”
    虞大夫把魏大栓的褲腿高高卷起,露出膝蓋以上的部分。
    褲腿被卷起來的時候,屋內幾人眉心都跳了一下,連虞大夫都皺了一下眉頭。
    老人精瘦的雙腿上有不少疤痕,不是那種家奴被主人鞭笞的疤痕,而是刀槍捅入的疤痕。
    虞大夫又將魏大栓翻了個身,掀起他背部查看,見他背部同樣傷痕累累。
    其中有一道刀傷從右側肩膀斜著蔓延過整個背部,一直延伸到左腰後側。
    光看著這道疤就能想象到當時有人手舉大刀從後麵劈來的場麵……
    “他與胡人交戰過。”虞大夫看向郝仁。
    郝仁:“魏叔今日的確說早年曾從軍,你如何看出他與胡人交戰?”
    虞大夫指著那道大刀疤旁邊幾處大小不規則的點狀疤痕:
    “胡人擅使狼牙棒,狼牙棒頭部有尖刺,刺入皮肉撕扯後會造成這樣一片深淺不一的損傷。”
    與胡人交戰,十有八九在西北。
    郝仁眸中幽深,再次望向薛澈。
    薛澈年紀小,魏大栓看的不是這個孩子,而是薛家。
    但具體是怎麽一回事,隻有昏迷在床上的魏大栓知道。
    ……
    魏大栓在床上不省人事地躺了半日。
    這半日在他的夢境中被不斷地扭曲、放大、拉長,跨越數年。
    春日豔陽裏,他恍惚回到了自己年輕時從軍的日子。
    那時他沒有白發,滿心壯誌。
    那時他也不叫魏大栓。
    尺竹伍符,行伍出身的父親給他取名魏符。
    因為父親在軍中是個小將領,他自小有機會接觸兵書武器。
    他懷著將胡人永遠驅逐出大瑜邊境的雄心從軍,還屢次改進兵器的設計,讓兵器在交戰中發揮更大的威力。
    因著他這方麵的才華,他連連立功晉升,還和當時誌同道合的兵部同僚秦嘯合著了一本《兵鋒錄》。
    當時在軍中屢立戰功的還有另一人——薛鳴。
    薛鳴是武將世家之子,卻從軍中一個小卒做起,與大家同吃同睡,一同拚殺,後來憑著武藝和戰功被提為將軍。
    魏符、薛鳴還有秦嘯曾一同在庭州出生入死,浴血奮戰。
    有一回大軍陷入困境,薛鳴重傷,魏符把自己裏衣的袖子扯下來撕破,幫薛鳴包紮傷口。
    幫薛鳴包紮的時候,看見薛鳴胸前掛著一塊通透的玉。
    魏符一邊給薛鳴按住流血的傷口,一邊還開玩笑:
    “這玉不錯,我這救你一命,你不得拿塊價值連城的玉報恩?”
    薛鳴呸了他一口:“老子這是留著娶媳婦的傳家玉,你想都別想。”
    秦嘯讓他們倆閉嘴:“這回能活著回去再說娶媳婦的事。”
    那一次,他們幸運地突破了重圍,活著回到長安封官受爵。
    薛鳴和秦嘯真的急著娶媳婦去了,娶的還是嚴家的兩姐妹,兩人成了連襟。
    魏符家裏早就給他訂了親事,他也娶親了。
    他們都做了丈夫,然後又都做了父親。
    再後來,秦嘯留在京城兵部升遷,薛鳴在西北做了薛家軍統帥,而魏符京城西北兩頭跑。
    魏符和秦嘯都生了個平庸無才的兒子。
    可薛鳴卻得了個很有膽識的兒子薛峰,自小跟在西北曆練。
    後來薛鳴戰死沙場,先帝命薛峰為薛家軍統帥,守住庭州。
    薛峰守了庭州數年,直到新帝登基那年,戰死在西北。
    而後,薛峰的長子薛玉琢和次子薛玉成奔赴西北,帶領薛家軍抗敵。
    魏符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叫薛玉琢的少年,提著一把長劍在西北的漫天黃沙中說:
    “隻要薛家軍在一日,就不會讓胡人殺入庭州。我薛家軍護的不是王公貴臣,是大瑜的萬千百姓。”
    少年說話時剛從戰場九死一生地歸來。
    胸前鎧甲和衣襟破損,薛家的傳家玉覆了一層泥血。
    永嘉五年,胡人大肆南下入侵。
    薛家軍向朝廷求援。
    朝廷派魏符率援軍欲一路疾馳向西北。
    可賀庭方在這個時候帶著密旨出現在他麵前,竟要他緩十日增援!
    魏符一把揪起賀庭方的衣領,吼道:
    “賀庭方,你可知假傳聖旨株連九族?!”
    賀庭方卻反笑著問他:
    “魏將軍可知,抗旨不尊亦牽連魏氏全族?”
    “魏將軍率軍出京,妻兒家眷還在京中等著魏將軍回家團聚,魏將軍家中幺孫才三歲,若是這麽小的年紀上了黃泉路,恐怕投胎的地都尋不到。”
    賀庭方慢條斯理地撫平自己被揉皺的衣領:
    “魏將軍,皇上是君,吾等皆為人臣。君令臣死,豈能不遵?”
    魏符指節泛白地攥著密旨,見上麵印著皇上的私印:
    “胡人凶殘,薛家軍一心護國,蒙軍民之擁戴,何罪之有!皇上為何……為何……”
    賀庭方冷笑:
    “吾輩身為臣子,若威名淩於帝王之上,此乃大罪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