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還是和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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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棣沉浸在這一刻難得的溫馨中,完全忘了和他一起來的賀晏青。
    和郝仁相認之後,慕容棣就沒有再找過賀晏青。
    畢竟兩人本來就不熟,慕容棣對賀晏青沒有多信賴。
    而賀晏青也沒有尋過慕容棣,因為當慕容棣忙著的時候,他也忙。
    忙著當郝仁的跟屁蟲。
    賀晏青休息了兩日後,今日一大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跟著郝仁。
    他大概也了解了眼下狀況,裴淩雲隱姓埋名在此處,做了一個山頭的村長。
    想到子信阿兄淪落到此種地步,賀晏青就一陣心酸。
    他甚至想把自己在長安的那一整套金貴的用具都搬來山上給裴淩雲。
    “子……表兄,早。”
    賀晏青走出屋子,對著院中的人影叫了一句。
    他有點不好意思。
    因為郝仁對外稱賀晏青是表親,所以賀晏青還得叫郝仁“表兄”。
    能這麽親近地稱呼自己一直以來的榜樣,賀晏青湧起的心酸都被幸福給衝淡了。
    而且前日郝仁還對賀晏青說:“在山上留一段日子,養好精神再做打算。”
    賀晏青開心得像個孩子。
    子信阿兄沒有遷怒於他,還很關心他,收留他在村裏,他決定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嗯,醒了就去洗漱。廚房裏有熱水。”
    郝仁淡淡地應了一聲,懷裏抱著一堆柴火穿過院子。
    賀晏青回神看清楚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第一反應是震驚。
    子信阿兄怎麽能做這種下人幹的粗活?那雙寫字作畫端玉盞的手,怎麽能抱粗糲的柴火?
    而下一瞬,腦中習慣性蹦出來的想法是:
    子信阿兄都做了,自己怎麽能不做?!
    於是賀晏青看著院子裏角落的柴火,深吸一口氣,也彎腰去抱了一堆柴火。
    剛抱起一堆柴火,結果發現太重了,居然直不起腰。
    他看著郝仁抱著柴火卻筆直的背影,咬咬牙,減了懷中的分量,跟在郝仁背後去了廚房。
    雖然村裏麵有夥房做大鍋飯,但是蘇知知家裏也有個小廚房,日常燒熱水或者開小灶都在這。
    郝仁把木柴放在燒火的灶邊,回頭看見賀晏青也抱了一堆柴:
    “賀三,不需要這麽多柴,灶邊堆不下。”
    賀晏青的目光越過郝仁,看見牆角處堆滿的柴火,麵上有些尷尬。
    郝仁道:“把柴放在廚房門口,你若想幫忙,就坐灶邊燒火。”
    賀晏青趕緊照做了。
    他別扭地坐在燒火的小凳子上。
    他從來隻坐過雕花椅、羅漢床這些用具,頭一回在犄角旮瘩裏坐個還沒自己屁股大的小凳。
    賀晏青扭扭身子,灶膛中的火光把他的臉映紅,他拿著手邊的木柴就往灶膛裏拚命加,把灶膛裏塞得滿滿的。
    原本燃著的火,就這麽被蓋熄滅了……
    郝仁見狀,抬手扶額片刻。
    這一刻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當初瑛娘教他幹活時是什麽心情。
    “把火鉗給我。”郝仁向賀晏青攤開手。
    賀晏青把牆角立著火鉗遞過去。
    火鉗很沉,上麵沾了灰。
    郝仁的手掌心有繭,做粗活生出的繭。
    賀晏青的目光順著沉重的心一起垂下,攥緊了自己的手。
    郝仁卻提醒:“注意這裏,柴不能添得太滿,中間要留出空間……”
    郝仁像教孩子一樣,教賀晏青燒火的方法。
    他的聲音流入賀晏青耳中,就像多年前一樣溫和耐心。
    賀晏青想起自己小的時候,父親和家裏大哥都忙,無暇陪他。
    那時他總喜歡跟在子信阿兄身邊。他看子信阿兄畫畫,說自己也想像子信阿兄一樣會畫畫。
    子信阿兄聽了,就過來握住他的手和筆,帶著他一筆一筆地繪出一叢生機盎然的蘭草。
    賀晏青到現在都記得,那叢蘭草,畫得那樣好看。
    灶膛裏的木柴被郝仁調整後,火苗又躥了起來。
    木柴在火中劈裏啪啦地變成一片焦黑。
    賀晏青動動嘴唇,聲音小得幾乎要被柴火掩蓋:
    “對不起。”
    郝仁好似沒有聽見,隻是拿著火鉗的手微頓,而後很自然地站起來:
    “你就按照這樣燒,再加一次柴,這一鍋就燒開了。這一鍋熱水棣兒和知知用。”
    “我手上這桶是給瑛娘用的,旁邊那桶熱水你可以用。”郝仁提著之前燒好的一桶熱水回了房間。
    伍瑛娘每天天不亮就去練槍法,練完就踏著熹微的晨光回家,用郝仁準備好的熱水擦去一身的汗。
    賀晏青得了郝仁的交代,老老實實地坐在灶膛邊看著火,等鍋中水燒好了,他才取了巾子去用熱水擦麵。
    熱乎乎的麵巾蓋在臉上。
    賀晏青揚起唇角。
    子信阿兄還是和以前一樣好。
    他還是要繼續學子信阿兄。
    他還很佩服伍瑛娘。
    聽說伍瑛娘是女中豪傑,在子信阿兄命懸一線時伸出援手,賀晏青簡直想把伍瑛娘當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供起來。
    讓他每天供三炷香拜拜都行。
    而且以後他也想找個會武的妻子,幫妻子早上燒熱水。
    賀晏青抬手取巾子的時候,露出一截手腕。
    手腕內側,有一個不易注意的紅點,像不小心點上去的朱砂。
    晨光照在郝仁手裏提著熱水桶上。
    氤氳的熱氣在陽光中化成一縷一縷升騰的白煙。
    郝仁聽見屋簷處的鳥叫,晨風吹過枝葉的低語。
    方才灶火的聲音還有賀晏青的那句“對不起”,他也都聽見了。
    賀庭方對他們裴家所做之事,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可以抹去的。
    而當時年少的賀晏青也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裴家的事情。
    甚至當初在裴家流放出京時,賀晏青想法子悄悄讓人送了錢財來。
    隻不過時局大亂,錢護不住人,人也護不住錢。
    十二年過去,賀晏青從京城來到黑匪山,看向他的眼神還像一個充滿崇拜的少年。
    他在賀晏青身上恍然看見自己十七歲時的影子,看見當年還未死去的裴淩雲。
    他說讓賀晏青留下來,賀晏青就就高興地住下來。
    可賀晏青不知道,他從賀晏青清醒的第一日,就給賀晏青下了毒。
    七日懸腕毒。
    中毒之人不會察覺,隻會手腕內側出現一點紅痣。
    隻要每七天內服下一次解藥,就可以如常人一般活下去。
    可若沒有定期服解藥,則隻有死路一條。
    賀晏青主動把自己送到黑匪山,那麽他必然要牽製住這個變數。
    隻要賀晏青不私逃出山,不心生惡念,他會留賀晏青一命。
    但賀晏青若有半點異心,必死無疑。
    賀家把賀晏青保護得很好。心智澄澈,一如少時。
    隻是可惜了。
    就算賀三還是當年的賀三。
    他也再非當年的君子裴淩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