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已經有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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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嗣毒若是服下半年內還可解,但我看你脈象應當已中毒十餘年,眼下回天乏術。”
虞仁心心中暗道一句可惜,然後起身寫方子:
“那毒傷身,我給你開張方子補益身體,但恕我直言,你這輩子恐怕沒有子女緣分。”
郝仁剛聽虞仁心提起絕嗣毒時,想起十二年前全家男丁被迫服毒的場景,眼中淩厲。
可等虞仁心說到最後半句話時,郝仁的麵色已歸於平靜,臉上一片平和。
“虞師父此言差矣,在下已經有了子女緣。”
郝仁說這句話時,眸中寒意盡褪,湧上星星點點的暖意和慰藉。
他多年前就已經接受了自己中毒無嗣的事實。
可他身邊有瑛娘和知知。
知知不是他和瑛娘親生的,對他來說卻無異於親子。
璿兒離世時,知知還在繈褓之中。
外麵雨下得那麽大,懷裏一張皺皺小小的臉對他哭了又笑。
很輕,很小,卻帶著溫度,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這樣小的孩子,在他和瑛娘的懷中一點點長大。
牙牙學語,蹣跚學步。
他見證著這個孩子長出第一顆牙,含糊地叫出第一聲爹爹。
在生命中迎來知知之前,他和瑛娘都沒有帶過孩子,兩個人剛開始做父母的時候都是手忙腳亂。
那幾年也是很艱難的時候,黑匪山的生活剛剛開始好轉,他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複仇和殺戮。
很多個漫長的夜裏,他與瑛娘相擁,卻失眠到深夜。
知知也常常在那個時候哇哇哭起來,要麽是餓了要喝奶,要麽是尿了床。
他們起來給孩子喂羊奶、換尿布、換衣裳……哄著孩子入睡。
知知哭得時候很大聲,可是隻要他和瑛娘一抱她,她就止住哭聲,眨著帶著淚水的眼睛安靜地看他們。
她的眼睛幹淨明澈。
幹淨得好像這世間無塵無垢,無冤無恨。
等把知知哄得睡著了,他們夫妻倆也累得睡著了。
知知學走路的時候,他和瑛娘一人站在院子的一邊,看著知知在他們之間搖搖晃晃地走。
她走到一半的時候就會摔跤,摔得手上和臉上都是泥,卻沒有哭,隻是偷懶改成爬。
四肢並用地爬到他身邊後,仰起髒兮兮的小臉對他笑得燦爛:
“爹,抱。”
他把知知抱起來,知知就把頭埋在他肩上耍賴不肯下去。
知知四歲那年,有一回發燒得很嚴重,燒了好幾日,臉頰和額頭都是滾燙通紅的。
很多孩子在年幼時都會發燒,有的吃了藥便能熬過去,可有的燒得腦子癡傻,甚至燒得再也醒不過來。
他和瑛娘一刻不敢放鬆,夜裏輪流守在知知身邊。
虞大夫給知知喂了藥,說孩子如果三日內能退燒便無礙,否則後果難料。
第三日的夜裏,郝仁拿打濕的毛巾一次次地給知知敷額頭。
他握著知知綿軟溫柔的手。
女兒的手還沒有他的手一半大,可燙得灼人。
那一夜,他祈求神佛,祈求裴家列祖列宗,求他們不要像帶走璿兒一樣帶走知知。
黎明前夕,他疲憊地趴在床邊,昏昏沉沉得進入淺眠。
半醒半夢間,忽然感覺肩膀上有什麽東西,他睜眼一看,見知知不知何時從床上爬起來,拿著被子要往他身上蓋。
她臉上異常的紅色消退,鼓著雙頰,兩隻手吃力地揪著厚重的被子:
“爹睡覺,蓋被子。”
他抱住女兒,喜極而泣。
爹娘和大哥死的時候,他曾以為自己在這世間已經是飄泊無根的屠蘇,是隻為複仇活著的行屍走肉。
可瑛娘帶給他堅韌,知知帶給他明媚。
因為有知知,他才體會到為人父的辛苦、慰藉和幸福。
那些掙紮在暗無天日深淵中的日子,是瑛娘和知知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讓他對這世間還有所依戀有所愛。
隻要有瑛娘和知知在,他永遠有家。
“虞師父,在下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女兒了。”
郝仁笑得釋然,笑意如窗外的冬陽般和煦溫暖。
那是璿兒留下的孩子,也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孩子。
無論她姓什麽,在哪裏,都是他的女兒。
他們是一家人。
郝仁和虞仁心在解毒房談話時,蘇知知和薛澈在小兒房也和人聊得不亦樂乎。
蘇知知和薛澈坐在屋內的榻上,身邊又是幹果點心,又是木雕玩具。
旁邊還圍了好幾個大夫一起說話。
蘇知知和薛澈在小兒房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檢查出什麽問題,接著就被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蘇知知左手拿著一個柿子餅,右手拿著一杯熱乎乎的飲子。
她今天吃零嘴吃得可太幸福了。
平常在村裏,娘可不會讓她一口氣吃這麽多零嘴。
蘇知知吃完三塊米糖兩塊柿子餅,還想伸手拿第三塊的時候,薛澈的手按了過來:
“知知,瑛姨說過,你一天不能吃這麽多零嘴的,不然吃不下飯了。”
薛澈見蘇知知不聽勸,還威脅道:
“你要是等會吃不下飯,我回去告訴瑛姨的。”
“那你閉上眼裝不知道。” 蘇知知用一種看“告密小人”的目光看薛澈。
虞春滿又拿出來一小碟山楂糕:
“好了好了別爭了,吃點山楂糕,胃裏好克化,等會就能吃得下飯了。”
虞春滿就是小兒房的大夫之一,有時出門給孩子看診,身上也會帶著吃食哄生病的孩子。
於是,蘇知知又彎著眼睛吃上了山楂糕。
薛澈嘴裏也被塞了一塊。
酸甜可口,的確很開胃。
蘇知知吃得開心,說話也好聽:“你們好厲害啊,居然連人的各部分筋骨都知道長什麽樣。”
蘇知知看見屋內掛著幾幅人體圖像,不同於尋常的人物畫,那上麵畫的都是人體各部分的骨骼和器官形態。
有弟子道:“這沒什麽,剖開來看過,所以清楚。”
薛澈吃山楂的手頓了一下,以為聽錯了:
“剖什麽?”
大夫們回答:“剖人,我們神醫穀的人去世後,遺體都會被剖開用於後輩鑽研醫術,之後再下葬。”
“每個人?”薛澈向來聽說的都是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頭一回得知居然會將死者剖開。
虞春滿:“這是我們神醫穀從數代以前就流傳下的規矩,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大家習以為常。是不是嚇到你們了?不說這個了。”
蘇知知很淡定地吃著山楂糕:
“不嚇人,我們村也會把人分成好多部分用。不過那些人不是自願的,神醫穀的先人們是自願的,那他們一定是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