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外放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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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份折子字跡龍飛鳳舞,是袁遲寫的。
    慕容宇看的時候,麵色談不上高興。
    阿那羅死了是好事。
    可他下的旨意是讓袁遲殺了阿那羅後,扶持阿呂應在靡婆為王,從而讓靡婆年年上貢,永世臣服。
    結果阿呂應死了,袁遲又說靡婆邊境險象環生,難以渡過,還提到將士們水土不服。
    慕容宇覺得袁遲的膽識和能力也不過如此。
    再繼續往後讀,見袁遲也提到了潯州的黑山鄉,說阿那羅一度被黑山鄉的鄉民所俘,後來逃了出去。
    黑山鄉在朝廷大軍未到的時候拖延了時間,保護了百姓,也算有功。
    慕容宇看到,心裏對袁遲又生出一分不滿。
    區區靡婆蠻人,連鄉民都能抓到阿那羅。
    而袁遲率領八萬兵馬,連阿呂應這個人質都護不好。
    慕容宇決定嘉獎黑山鄉的鄉民,但不封賞袁遲,讓他反思一番。
    身為帝王,對臣子該賞的時候賞,該壓的時候就得壓。
    慕容宇在位二十餘年,覺得自己已經深諳此道。
    “皇上,惠昭媛求見,說是給皇上送甜湯來了。”
    王內侍知道慕容宇批折子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除非來打擾的人是惠昭媛。
    慕容宇眉眼舒展:“進來。”
    裴姝進了殿。
    她位份升了,身上的衣衫換了新的,頭上插著碧色的玉簪。
    慕容宇看見裴姝時,常常覺得她穿什麽衣裳,戴什麽發釵,在他眼中都是一樣的。
    她的美是夜裏一輪弦月外蒙著的泠泠月色,無關外物。
    “皇上政務繁忙,要多注意龍體,臣妾燉了些蓮子甜湯。”裴姝將甜湯端出來。
    方才還說桃脯糕太甜膩的慕容宇這會兒端起甜湯,舀了一勺入口:
    “姝兒有心了。”
    慕容宇此時心情顯然很好。
    裴姝溫柔地笑:“皇上日理萬機,臣妾不能為皇上分憂,也隻能做些小事。”
    “你若想為朕分憂,那正好,”慕容宇隨口道,“嶺南鄉民立了功,姝兒覺得如何獎賞為好?”
    裴姝語氣中流露幾分訝然::嶺南偏遠,哪裏的鄉民能立什麽大功,竟讓皇上知曉?”
    問完後,她卻又屈身急急告罪:“皇上恕罪,臣妾一時失言,不當過問朝堂之事。”
    慕容宇抬手扶她起身:“不必如此,算不得國事,不過是封賞鄉民罷了。黑山鄉的鄉民抵禦靡婆時立了功,朕欲嘉獎一二,姝兒但說無妨。”
    慕容宇對裴姝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很寵溺,就像十幾年前為她著迷的時候。
    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連大聲說話都是一種罪過。
    慕容宇甚至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做到十幾年將她忘在冷宮不管不問的,好在裴姝也從來不提以往的委屈,始終溫良賢淑。
    裴姝聽見“黑山鄉”幾字,笑容不變:
    “皇上,臣妾不懂許多,隻覺得尋常百姓若能來京中得見天顏,受皇上當麵封賞,就是最大的賞賜。”
    慕容宇的目光在裴姝的笑容上掃過:“讓他們進京?”
    裴姝拿著帕子掩唇,像是泄露些小心思:
    “不瞞皇上,臣妾少時一直在閨中,出門少,後來又入了宮,從未見過嶺南人什麽樣。聽說嶺南人膚色深黑如炭,矮瘦如猴,卻動若脫兔。臣妾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慕容宇看見裴姝露出這般幼稚好奇的心思,反而覺得暢然:
    “嶺南偏遠,百姓難得的入京。這黑山鄉郝仁的確有功,朕就賞他黃金百兩,除夕宮宴賜座。”
    “皇上英明。”裴姝伸手將空了的湯碗拿走,“臣妾不打擾皇上處理政務了。”
    她伸手的時候,露出一小截白如霜雪的皓腕,上麵帶著一個手串,非金非玉,而是有許多木頭和彩色的石子幹果。
    慕容宇攥住裴姝的手腕:“朕先前就想問,此物從何而來?”
    裴姝低眉順眼道:“是棣兒給的,這孩子心智不比同齡人,在地上撿些東西串起來做了手串送給臣妾。”
    “不過。”裴姝欣慰道,“聽說棣兒最近在京中朋友多了些,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提到慕容棣,慕容宇的語氣又沉了下去:
    “去年老三去了趟嶺南,看著似有些長進。這次嘉獎的聖旨就還是由老三帶去吧。”
    慕容宇多疑的心思又起了。
    裴姝在他麵前提起老三,不知是何用意。雖然他將皇後逐出宮,但太子依舊是太子。後宮妃嬪和皇嗣不該生出別的心思。
    老三在京中人緣好了,必定是因為裴姝在宮中得寵。老三那點出息,若是在京中接觸的人多了,指不定會被用作爭權的傀儡。
    他既然要寵裴姝,還是早些把老三外放為好,以免生亂。
    裴姝:“讓棣兒去嶺南?”
    慕容宇睨了裴姝一眼:“姝兒舍不得?”
    裴姝慢慢地搖頭,幾番欲言又止。
    慕容宇難得生出耐心,就這樣等著裴姝說出口。
    他看著裴姝蝶翅一般的眼睫,心想,如果裴姝這時候求情不讓老三走,他興許也會考慮換個法子。
    紫銅香爐輕煙嫋嫋。
    裴姝的聲音比輕煙還柔:
    “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棣兒愚鈍,在京中怕是會被有心人利用,遠行避禍,實為良策。嶺南才曆戰亂,百姓亟待安撫,棣兒去嶺南,可彰顯皇上對子民之關切。臣妾往日舍不下棣兒是因為身邊無人,而今,蒙皇上垂憐,臣妾得以伴君左右,恩愛有加,又有何牽掛不能放下?”
    “臣妾明白,棣兒不僅要去,而且要去上三五年,待太子長大時再回來也不遲。待棣兒來宮中辭行時,臣妾定會好好叮囑棣兒在嶺南治理,以助皇上將嶺南化為一方福祉之地。”
    她一番話說得通透,眼中隱忍著不舍,又帶著對眼前男子的體貼和依賴。
    殿內寂靜。
    靜得慕容宇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後宮中,隻有裴姝能說得出這一番話。
    哪怕是淑妃,若是知道老二要外放,都會急得鬧性子。
    可裴姝不會,她永遠為他考慮大局。
    當年裴家出事,她自行請罪,而今主動說出讓老三外放數年。
    她一直如此,把自己的委屈壓下去,本分體貼地等在他身邊。
    慕容宇深深地注視著裴姝白皙的麵頰和張合的唇齒。
    他腦中隻剩一個想法:
    完了。
    他陷進去了,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