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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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宴上,郝仁等人走後不久,恭親王府和賀府的人也回去了。
    慕容婉幾乎是剛上馬車,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嚴老夫人那一句“賀府的姑娘可在乎名聲”說的不隻是賀府,還有她。
    慕容銘當眾做了蠢事,連帶著她也損了名聲。
    一直以來,慕容婉都以自己的身份為傲,以家族為傲。
    她是皇上的親侄女,親王之女,外祖父是朝中權臣。
    她自小的吃穿用度僅次於公主,她學琴棋書畫比宮裏的公主學得更好。
    若要談親事,隻有她看不上別人的份,斷然輪不到別人來挑她。
    可是今日,她生平頭一次感受到那麽多異樣的目光。
    一個商賈之妻,竟然都能當麵指摘恭親王府。
    慕容婉隻覺得今日受了奇恥大辱。
    她真想打開哥哥的腦子,看看裏麵裝的都是什麽!
    哥哥好歹是世子,怎麽會與螻蟻般低微的人計較?還親手做出這樣的蠢事。
    慕容婉的眼淚掉個不停。
    她哭著哭著,突然對賀妍冒出了一句:
    “我為何要有這樣的哥哥?他不配做我哥哥。”
    賀妍坐在旁邊,臉色鐵青,自上馬車後便一言不發。
    她之前認為,自己年少瞎了眼非要嫁給慕容循,現在落得夫妻相看兩厭的地步已經是報應了。
    而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報應是生了慕容銘這個兒子。
    馬車到了王府。
    一家人麵色僵硬地下了車。
    下人們見氣氛不對,一個個噤若寒蟬。
    王府的大門一關上,慕容循就冷臉開口:
    “將這逆子綁起來,押進屋去!”
    “綁綁綁!就知道綁我打我!你們也隻有這幾招了!”慕容銘一腳踹開了拿繩子來的下人。
    他踹開一個,接著就有五六個一起撲上來。
    慕容銘還是被綁了。
    賀妍怒斥:“你還不知錯?”
    慕容銘喊:“我有什麽錯!我是世子,她算什麽?!誰讓她在武學館那麽出風頭,誰讓她敢在林教頭的課上揍我?我不過是給她點教訓!”
    慕容銘被押進屋後,賀妍讓所有下人都出去,隻剩他們一家四口在屋內。
    啪!
    賀妍扇了兒子一掌,氣得眼眶都紅了。
    她這一掌下去,在場的慕容循和慕容婉都眉頭一跳,連慕容銘都驚得止住聲。
    賀妍從沒有親自動手打過人,今日是生平第一次。
    她胸腔起伏,氣息不勻:
    “銘兒,娘今日是第一次動手,你可知娘為何以往沒有動過手?”
    慕容銘臉上疼得火辣辣的:“因為你有林嬤嬤還有其他下人替你打!你用不著親自動手。”
    “你說的沒錯,娘懲治他人,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那些人根本不配娘親自動手。”
    賀妍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可你今日為何要髒了你自己的手?你也知道蘇姑娘的身份低,她就算出風頭頂了天,身份上也越不過你。你怎會同這樣的人家費心神計較?”
    “好,就算你恨死了蘇姑娘,真想做些什麽,你可以跟娘說。她一個小姑娘,我們有的是辦法,可你偏偏選了最笨的!”
    慕容銘還是不服氣:“我就是要讓她今日出醜,讓她嫁不出去,在京中抬不起頭來——”
    “愚蠢至極!”賀妍差點忍不住又要扇一巴掌下去。
    “她一個讀武學館的女子,成天混在男子之中,家世背景又低,京中但凡講究一點的人家根本就不可能與她家訂親!”
    “會與她家訂親的,多半是不在乎女子名聲的小戶人家,那些人家本就不在乎你在杏花宴上做的事。”
    “你今日所為,害的隻有我們同你外祖家兩家的名聲!你毀了自己的親事,也帶累了你妹妹!”
    慕容銘聽賀妍說前兩句的時候還聽進去了,可聽到最後一句,他也爆發了:
    “你們就知道心疼慕容婉!因為她比我聰明,比我會念書,你們就隻偏心她!”
    “從小就是這樣,我同她吵架,你們隻叫我讓著她,我說什麽你們都不信都不聽,你們隻信她說的!你們隻會誇她,看到我就搖頭歎氣。對,我是不如她,可我才是世子,我才是將來要繼承王府的人!”
    慕容銘歇斯底裏,嗓子都嘶啞了:
    “你們打我,打啊,把我打死了,誰來繼承王府?!打死了我,慕容婉又能嫁得多好?”
    慕容婉一直聽著,一雙眼睛瞪得似血一般。她走到慕容銘麵前,一字一句道:
    “好,你去死。你去死——”
    她恨自己為什麽有這樣無能無用的兄長,一次又一次地拖累王府,還讓她的努力功虧一簣。
    他是整個王府的汙點,是她裙擺上洗不清的爛泥。
    她寧可沒有這樣的兄長,寧可他消失。
    她氣得拔下頭上的珠花,不顧頭發散下幾縷,用珠花尖端尖端朝著慕容銘刺下去。
    “銘兒!”
    “婉兒!”
    慕容銘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沒料到慕容婉真的下手,以為自己要一命嗚呼了。
    滴答。
    血流下來。
    慕容銘沒有被刺中,慕容循及時護過來的手臂擋住了。
    啪嗒。珠花掉在地上。
    賀妍還有慕容銘兄妹見到慕容循的手臂被刺傷,這下都啞了聲。
    慕容循這一瞬,臉上疲憊不堪,心中升起一種無力感。
    他方才看著賀妍還有一雙兒女失控的樣子,覺得家中混亂不堪。
    夫婦不和,兄妹反目。
    這個家就像一個被綢緞裹住的老木箱,外在光鮮,但內裏已經被蟲蟻啃噬得千瘡百孔。
    “夠了,都夠了。”
    慕容循進府的時候想好好教訓兒子一頓,但現在突然脫了力,連站著都覺得很累。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郝仁一家,不知他們在家中是否也有這樣的鬧劇。
    賀妍去讓人請府醫來。
    府醫今日出門看看藥材,這時候正好回府,直接被拉過來給慕容循看傷勢。
    府醫看了一下,見這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勢,刺得不深,上點藥,簡單包紮一下就好。
    “王爺這傷不深,過幾日便會好全。”
    府醫見慕容循麵色頹靡,便說些好笑的事情:
    “老夫方才從街上過,見到宮中出來了不少人,好大的陣仗,還以為要給誰封官呢。結果一打聽,原來是皇上賜了一碟杏花糕給郝大人,這大張旗鼓的一碟糕哈哈哈哈……”
    春光刺目。
    慕容循扭過頭,手臂更疼了。
    ……
    宮中賜下來的一碟杏花糕,由十八名衣著光鮮的宮人護送去了黑山府。
    宮城在最北麵,黑山府在最南麵。
    這麽一走,起碼半個京城都知道了。
    而那碟杏花糕送到黑山府後,被郝仁千恩萬謝地收下。
    大門一關,杏花糕就進了後院幾隻母雞的肚子。
    吃了點心的母雞們咯咯噠地叫,高興得下了好幾個蛋。
    晚飯的時候,郝仁下廚,給蘇知知煎了兩個荷包蛋。
    荷包蛋圓得像太陽,一點都不焦,邊緣很整齊。
    郝仁把兩個荷包蛋端到蘇知知麵前:
    “是爹不好,今日委屈知知了。”
    蘇知知一口咬了小半個荷包蛋:
    “爹,我不委屈。我今天和采薇還有青檸一起放了紙鳶,吃了杏花糕,而且我畫畫的時候也很開心。慕容銘那點伎倆沒能欺負我。”
    黑山府一桌子的人都在磨刀霍霍了。
    “他大爺的,老子要叫那小子知道什麽叫人間險惡。”
    “什麽叫凶惡如虎,讓他開開眼界。”
    “這兩天不急動手,別讓人察覺出來了,過一段時日……”
    對此,郝仁隻提醒從良已久的山匪們一句:
    “現在盯著長安各府的眼睛多,不能去他們府中下手。”
    可接下來一段日子,慕容銘和賀文翰又都被關在府中不得出門了,連武學館都沒去。
    也還好他們沒去,因為武學館的周祭酒和林教頭也聽說了此事,也摩拳擦掌地想教訓人。熊博士還把慕容銘那張“龍虎鬥”找出來給大家看……
    蘇知知反而是最平靜的那個人,專心忙著自己的事情。
    她每天就練功、和袁采薇切磋,休沐的時候就叫上顧青檸和吳展一起。
    春光留不住,時節輪轉。
    顧青檸和吳展在京城待到了春末,要一同回嶺南去了。
    他們走得那日,蘇知知特意從武學館告假,去給他們送別。
    蘇知知一直送到了長安城外幾裏的一片竹林前。
    顧青檸拉著蘇知知的手,握了又握:
    “知知,你在京中多保重,以後若是哪日回嶺南了,一定要告訴我。”
    “我往後……怕是沒什麽機會再來了。”
    她已經十四了,家中最晚明年會給她訂親,之後恐怕就不能再出遠門了。
    吳展撓撓頭:“話也不是這麽說,你要是嫁了一個走南闖北的夫君,還是很有機會能出遠門的。”
    顧青檸沒理吳展,和蘇知知抱在一起,她眼睛有點紅。
    蘇知知說:“青檸,我在京中很好的。你回去之後,不管嫁不嫁人,都別讓人欺負你了。要是別人欺負你,你要欺負回去,眼淚是殺不死人的。”
    顧青檸破涕為笑:
    “我知道了,這次來長安學了不少東西,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怎麽應對。”
    蘇知知又看向吳展:“你們路上小心,帶給良民村的東西就拜托你家商隊了。”
    黑山府在京城買了不少特產,讓吳展家商隊順道帶回去給村裏。
    吳展拍胸脯:“好,包在我們身上!”
    幾人一再告別後,顧青檸他們終於上路了。
    蘇知知在原地朝他們揮手。
    揮得很用力。
    顧青檸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道中,蘇知知高揮的手還是不肯放下來。
    伍瑛娘站在知知身邊,兩手搭上女兒的肩膀:
    “知知,聚散有時,有相聚就有別離,有別離也會重逢。”
    蘇知知點頭,但是心中還有不舍:
    “我知道,可我想要重逢快點來。”
    踢嗒踢嗒。踢嗒踢嗒。
    竹林間又響起一陣奔跑的馬蹄聲。
    蘇知知和伍瑛娘抬頭望,還以為是吳家商隊忘了什麽事又趕回來。
    隻見林間奔出了兩匹四肢健碩的高頭大馬,馬上坐著風塵仆仆的男子。
    一個是麵相端正的成年男子。
    另一個身形稍矮,像是小少年,大半張臉都被一塊灰色的頭巾遮掩。
    那少年身影忽然加速朝著蘇知知的方向駕馬而來。
    及至近處猛然勒馬,掀起一陣塵土。
    塵土之中,少年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衣擺歡快地掀起又落。
    他雙目灼灼,語氣裏含著激動和欣喜:
    “瑛姨、知知!你們是來接我的麽?”
    “你們怎麽知道我今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