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我的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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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去了外地一趟,這回隻去了幾日。在路上,我還幫了一個孤女。
    她比我小幾歲,和我小時候的樣子有點像。
    我看她的時候會想,阿姐以前是不是就這樣看我的。
    她說她要報答我的恩情,做牛做馬都可以。
    我用不著人給我做牛馬,但是我問她願不願意去陪阿姐。
    她說願意。
    我把她帶回京城,請大哥幫忙,暗中將她送入宮中做宮女。
    她入宮前需要一個新名字,讓我來取。
    我也不太會取名字,我覺得冬冬的“冬”字挺好聽的,於是給她取名冬月。
    我在冬天常見滿月。希望她像滿月一樣亮。】
    ——
    【聖旨又來了。
    家裏經常接聖旨的,要麽是爹的事,要麽是大哥的事。
    這一回,是和我有關的事。
    大事,大到全家上下都驚呆了。
    慕容循求了一旨賜婚,要我做恭親王妃。
    他那麽笨那麽膽小的人,被我凶一句都不敢吭聲,這樣的受氣包敢向皇上求旨娶我。
    這我可真沒想到。
    要說最意外的,應該還是娘。
    我知道娘把京城各家兒郎都看了個遍,曾是為了阿姐的婚事考慮,後來是為了我的婚事考慮。
    可偏偏阿姐和我的婚事都是一道旨意定下的。
    娘看了那麽多也隻能是白看。
    爹說聖旨不可違,除非……有特殊的理由。
    家裏人都看著我,我說我沒什麽理由。
    嫁就嫁吧。
    裴家的女兒肯定是要成親的,我嫁給慕容循的話,至少還能欺負他嚇唬他。
    嫁給別人,別人我也不認識。
    長安的兒郎都差不多,跟我二哥一個德行。
    臭美又驕傲。】
    ——
    【二哥中了探花。
    雖然小時候經常和二哥打架,可是我還是為二哥高興。
    二哥騎馬遊街的時候我去看了,真的很好看。
    聽說大半個長安城的閨秀都想做我二嫂。
    嘖,她們都被二哥的外表騙了。二哥幼稚的時候可幼稚了!】
    ——
    【慕容循來我家下聘了。
    聘禮多得我家前院要放不下了。
    我在花園裏練鞭子,他走過來看我。
    太陽把他臉曬紅了,紅得快趕上櫻桃了。
    這麽一看,他有點可愛。
    他看我在練鞭子,問我要不要他擦鞭子。
    我往他腦門上拍了一掌,警告他說,別以為我和他成親,他就能欺負我,等成親之後也隻能是我欺負他。
    我說他要是害怕了的話,趁早去求皇上收回旨意,否則就要被我欺負一輩子了。
    結果他紅臉問我,是不是隻欺負他一個人。
    我說是又怎麽樣?你能拿我怎樣?
    他笑了,摸著額頭被我拍紅的地方,越笑越傻。
    天啊。
    他好像有點奇怪的癖好。
    他、他喜歡被人欺負。】
    ——
    【我嫁進王府當王妃了。
    出嫁前,爹娘對我囑咐了好久,說成親後就要懂事了,要真正長大了,以後不能再孩子心性。
    爹娘擔心錯了。
    和我比起來,慕容循才是像小孩的那個。
    他成天就知道看著我傻笑,我做什麽他都要跟著。
    今天他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有人彈劾我爹。
    爹大概是得罪同僚了吧。
    希望爹別被罰太多俸祿。】
    【爹被下獄了。他們說爹私通敵國,涉嫌謀逆。
    我不信。】
    之後的一頁是空白的。
    沒有寫字,但是紙張有好幾處不平整,像是淚痕。
    好似提筆的人很久沒落筆,隻是看著紙落淚。
    蘇知知放下手中的小冊子,拿起了最後一本。
    翻開來,第一頁記著:
    【我要給家裏查清真相。】
    這一句之後,接下來三年的記錄都很簡單,無非是天氣、花草、對小時候的回憶。
    每一次都隻有一兩句。
    蘇知知翻著到其中一頁的時候,動作頓了一下。
    她看見上麵清楚寫著:
    【皇上又下旨了,給慕容循賜了一個側妃。
    慕容循又要做新郎了。
    我很久沒和慕容循見麵了。
    他不來找我,我也不去找他。
    我知道他怕。他怕麵對我。
    我沒什麽意外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個膽小鬼了。
    京城裏的王爺都有側妃,慕容循娶側妃也沒什麽,可偏偏側妃是賀家人。
    賀家。】
    【昨日我做了件荒唐事。
    慕容循娶側妃,我沒有去觀禮,沒有接受賀妍的敬茶。
    我就待在聽雨軒,讓忍冬把王府裏最好的酒搬來,我們自己在院子裏喝。
    我們喝光了兩壇。
    我喝醉了,好像感覺到冬冬把我抱進屋了。
    我還奇怪呢,冬冬力氣變大了。
    今早一醒來,發現慕容循居然躺在我身邊!
    昨晚娶側妃的新郎官怎麽會在我床上?我發誓我可沒出去搶人。
    慕容循這個傻子昨晚也喝醉了,還走錯洞房了。
    平常不敢來看我,偏偏昨晚來,還過了夜。
    我也是氣。
    我揍了他一拳。
    以後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誤事。】
    【我查到線索了。快了。】
    【我今天見到賀妍了。我能看出來,她很不喜歡我。
    巧了,我也討厭賀家人。
    賀妍身邊有個嬤嬤,那嬤嬤有點嘴皮子功夫,敢當我麵欺負冬冬。
    我甩了一鞭子過去。那嬤嬤捂著臉慘叫。
    笑話,想給我和冬冬臉色看,就憑你?
    慕容循我都敢揍,更別說你了。
    下次再敢,牙都給你打落。】
    【我有身孕了。
    真是不敢相信,我也會有懷孩子的一天。
    不知道娘是不是真的會投胎到我肚子裏來做我女兒。
    我希望她來。我不怕操勞。
    這樣,等翻案了,我就可以帶她回家。】
    【我做了個夢。很真實的夢。
    我肚子掉出一個女娃娃。我的身體很輕,變成一朵雲。
    那個女娃娃在山上跑來跑去,會摘果子會捉蟲子。
    我就飄在天上悠哉悠哉地看她。
    她有時候也抬頭看我。
    她在山上跑得很快,頭上係的紅繩很惹眼。
    我在天上追她,追得都喘氣了。
    然後我醒了。
    因為肚子裏的娃娃用力踢了我一腳。
    我告訴冬冬,我肯定懷了個女兒。】
    【娃娃又踢我了。
    老踢老踢,沒個消停。
    等她出生,我要打她屁股。】
    【開玩笑的,還是不打了,我是要做娘親的人,不和娃娃計較。】
    【我找不到證據,有點頭疼。我想快點翻案,可是我不知道證據在哪。
    這個時候就覺得我挺笨的,挺多事情不知道。
    等翻案了,回裴家了,我要給我女兒取名叫裴知。
    小名叫知兒,阿知,或者知知。
    她最好什麽都知道,知道讀書寫字,知道習武練功,知道人心叵測。】
    【今天想一想,算了,不知道也沒關係。
    知道那麽多事情,做聰明人也很累的。
    不如做個運氣好的孩子吧。
    運氣好,擅長讓自己開心就行。】
    【好吧,哪怕不聰明,運氣不好,學不會武功,都沒關係。
    我都會很愛她。
    我的知知。】
    ……
    冊子翻到了一半,卻已經是最後的記錄了。
    後麵全部是空白。
    忍冬把蘇知知看過的手劄收好:
    “後來王爺端了藥來聽雨軒,小姐沒喝藥,把藥砸了,刺了王爺一劍就逃走了。這些東西留了下來。”
    “他們那時都說小姐摔下山崖沒了,我不信。我將它們藏好,相信小姐會回來。”
    “這些手劄都很私密,小姐沒讓別人知道,王爺也不知道。”
    蘇知知看完了所有內容,視線仍舊盯著最後一個字,沒有抬頭。
    忍冬和她說話的時候,她輕輕“嗯”了一聲,也沒有抬頭。
    忍冬見蘇知知這樣子,以為她看到哪處不高興了,便輕聲勸:
    “知知……小姐當年嫁入王府也隻有十六歲,心性也不成熟,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小姐不似二公子那般聰慧,可是小姐也盡力了。你若有什麽看著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千萬莫怪罪小姐。”
    “因……因為小姐那時候,也隻是個孩子。”
    日光斜斜地打在蘇知知的側臉上,照清她臉上細小柔軟的絨毛。
    她就這麽低著頭,像一幅靜止的畫。
    她的手指很纖長,也很有力。
    纖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攥住書頁,攥得指尖都白了。
    蘇知知從小就不喜歡看書,喜歡出去玩。
    她看書看一兩遍就看懂了,不明白一眼就能看懂的文字為什麽有的人要看那麽久。
    而她現在很認真地看著裴璿留下的手劄。
    停留在最後一句上的目光,熾烈得幾乎要將紙張燃起火來。
    啪嗒。
    兩滴水漬落下來。
    紙上洇出兩處圓圓的痕跡。
    淚水從她眼裏溢出來。
    一雙眼睛變成了泉眼,淚水擦都擦不盡。
    “知知。”薛澈看見蘇知知反常的樣子,朝她走去。
    蘇知知終於抬起頭來。
    陽光勾勒出她明媚的半張臉。
    她是很堅強的孩子,來到京城之後,不論是練功受傷還是被人設計嘲笑,她一次都沒有哭過。
    而眼下,蘇知知紅著眼,流著淚,露出一個很自嘲的笑。
    她說:“阿澈,看書真難。就算長大了,看書還是好難啊。”
    好難,難得每一個字,每一撇每一捺,都紮進她的眼裏,她的心裏。
    疼得她身體都要發抖,要扶住旁邊的案幾。
    京城到嶺南,好遠。
    她走過,她記得從黑匪山來京城時走了好多日夜。
    可是娘懷著她的時候,一個人落下崖,逃離追殺,獨自撐到了嶺南。
    她記得她在後山撿到小宋哥的時候,小宋哥一個人逃來的樣子有多狼狽,差點餓死。
    那麽娘呢,娘當初是什麽樣子?
    到底是什麽程度,才會讓娘生下她後就咽了氣?
    娘說很愛她。
    不用她聰明,不用她學武,不用她做任何事,就很愛她。
    原來,世上真的有人會去愛沒有見過的人。
    就像娘對她。
    蘇知知沒有聽過娘講一句話。
    而今日,在看娘的手劄時,她聽見了。
    她聽見,隔著很遠的時間,娘在她耳邊說:
    知知。
    我的知知。
    蘇知知的淚水越來越多,像夏日不絕的雨水。
    娘不是一朵雲,是一個人。
    是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
    她看著這些劄記,就像看完了娘短暫的一生。
    “知知,我在這,我在。”薛澈拿自己的袖子給蘇知知擦眼淚,擦得袖口都濕了。
    他第一次見蘇知知哭得這樣傷心。
    她的眼淚掉在他的手背上,幾乎要灼傷他。
    薛澈看著她哭,不知道該做什麽,隻覺得心口最柔軟的地方被猝不及防地澆了一壺燒開的茶水,又驚又傷。
    一個人哭,另一個人也會傷心。
    門口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
    另一道身影跨進來,在看見屋內三人的那一刻,身形一頓。
    蘇知知三人順著動靜的方向,看見了氣息不穩的慕容循。
    慕容循似是被追趕著進來,額頭上浮著一層汗。
    他進門後,身子僵住,看著蘇知知問:
    “你,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