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少年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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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西道。
秋雨過後,天氣添了幾分涼意,路上也是濕漉漉的。
長長的隊伍出現在有點枯黃的草地上,在空中飄蕩的軍旗被雨淋濕了,顯出幾分沉重和疲憊。
行進的黑山軍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泥濘的土路。
萬人走過,草都被踩平了。
揮師北上聽起來非常激昂,但實踐起來非常考驗耐力和決心。
他們在路上走了兩個月,還沒有到京城,比預計的時間久了點。
畢竟烏泱泱的軍隊趕路和單槍匹馬趕路的情況不一樣,受外界環境影響大。
夏日的時候,他們在路上的多地都遇到了大暴雨,而且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洪澇,一度阻攔了他們的去路。
因此耽誤了些時日。
雖然想加快行軍速度,但也要考慮到將士們的狀態。
秦嘯和魏大栓一把年紀了,是黑山軍中最年長的人。他們倆精神倒是很不錯,一直有勁頭。
秦嘯望著天色:“看天色也要晚了,將士們也疲乏,先找一處合適的地勢安營紮寨吧。”
慕容棣看光線已經暗下來,再回頭看看將士們沉重的步伐,點頭道:
“安營紮寨吧,今夜早點休息,明日早點出發。”
休整的號令傳下去,大家沉重的動作忽然又輕快了一點。
紮營帳的紮營帳,取水的取水,做飯的做飯。
很多嶺南來的士兵都不適應北方寒涼的天氣,吃上熱騰騰的食物時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候。
炊煙冒起來了,火燒得劈裏啪啦。
負責炊事的士兵們把幾口大鍋一架,黍米、粟米加水熬煮,再把野菜和幹肉末放進去。
最重要的一步,是加入從黑山鄉帶來的湯料包。
秋錦玉之前嚐試在路上帶湯料包,發現效果很好,於是從西北回到黑山鄉的時候把湯料包的做法在黑山鄉推廣開來。
黑山軍這次出發前,就帶了不少湯料粉,在外麵煮野菜的時候就放一些。
這麽一煮,什麽都好吃。
休整的時候,還有不少人會在附近打些野味來加餐。
黑山軍的將士們不僅會打仗,還是種田狩獵的好手,總能捉到些野味。
有時大,有時小,打打牙祭不成問題。
慕容棣、秦嘯、魏大栓、秦老頭圍坐在一起,吃著野菜湯飯。
慕容棣吹了吹冒著熱氣的湯飯:
“現在形勢複雜,除了宮中的人要對付,還多了鐵勒汗國的威脅。”
魏大栓稀裏嘩啦地喝了一口湯:
“上回聽到的消息是寧安公主被送去和親,但我覺得這事很懸,有賀庭方那個攪屎棍在那攪,鐵勒汗那邊肯定憋著壞招。”
秦嘯臉色不太好。
寧安是淑妃秦蓉的女兒,是他的曾外孫女。
若是他年輕三十歲,在長安手握兵權時,哪裏會讓局麵變成這個樣子?
秦嘯往地上啐了一口:“待解決了長安的人,老夫定要殺得鐵勒汗人片甲不留!”
秦老頭說:“這事不好說,說不定鐵勒汗先到長安,把皇帝小兒給捉了做下酒菜呢。”
說完之後,秦老頭有點憂慮。
他擔心鐵勒汗國為了威懾人心,搞什麽挖皇陵掘祖墳的那一套。
長安皇陵那麽大,他還有好多沒下過呢。
要是被魯莽的鐵勒汗人毀了,那秦老頭簡直失去了在長安的最大樂趣。
別人看秦老頭那麽急,都以為他是急徒弟之所急。
殊不知,他其實比徒弟還急。
咕——咕——
熟悉的叫聲在頭頂響起。
幾人立刻抬頭,果然見阿寶在上空盤旋了幾圈,然後俯衝而下。
“阿寶,來來,讓爺爺看看,是不是又有好消息了。”秦老頭放下碗,朝著阿寶招手。
阿寶閃著翅膀落下,火堆被扇得搖搖晃晃。
咕——咕——
慕容棣從阿寶的腳上解下信筒,將信倒出來。
仔細一看,驚得眉眼一挑。
秦嘯側過身子來:“出了何事?”
慕容棣將信紙遞過去:
“長安那邊也時機有變,不得不提前了計劃,如今宮變之事已成!”
他話音一落,魏大栓和秦嘯搶著看信紙。
他們還沒走到長安,慕容宇已經被解決了!
簡直是天大喜訊。
然而喜訊後麵又跟著噩耗。
鐵勒汗國反悔和談,南下直逼京城。
西北禍亂起,渾邪國趁機出兵。
許是考慮到秦嘯,信中特意提了一句,寧安逃出了和親隊伍,目前下落不明。
魏大栓:“這樣一來,最緊急的事情便不是逼宮了,而是將鐵勒汗驅逐出大瑜境內,殺了賀庭方。”
慕容棣神色凝重:“若鐵勒汗人先到長安,長安城的百姓包括舅父他們可能都有危險。”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長安?”
秦嘯望著被夜色遮蓋的前路:
“恐怕還需半個月。”
“希望長安能撐住。”
……
長安近來總下秋雨。
今日倒是晴朗的好天氣。
天亮時,黑山府後院的公雞咯咯叫地打鳴,踩過積水滿地亂走,在地上踩出一個個竹葉的痕跡。
悟真給廚房打好水後,興衝衝地去喂雞。
他以前隻覺得種菜很滿足,從來沒養過雞。
在黑山府喂雞時,他覺得這些雞真可愛。
悟真摸了一下其中一隻雞背上的毛:
“多吃一點,你這麽努力長大,施主們會很喜歡你的。”
咯咯咯咯!
雞啄食啄得歡。
悟真喂完雞後就回院子裏看師父去了。
他前腳剛走,倪天機就按著秋錦玉的吩咐來後院捉雞了。
他一眼就看中剛才被悟真摸過的那隻雞。
看著就很肥美。
那隻雞被拎到廚房殺了下鍋,然後被端上了桌。
黑山府今日早上吃得豐盛。
一大早的,竟然有幾個大菜。
今日很特別,是中秋。
今日,薛澈要離開。
他要和雲靳一起去西北。
薛澈這回在長安待了幾個月,從初夏到秋日。
收到西北的急報時,正好中秋的前兩日。
軍情緊急,他們拖不得一天,最晚也得在中秋這日上午啟程。
薛澈和雲靳約好在京郊的樹林外碰麵。
薛澈早上吃飯的時候,村民們都一個勁地叫他多吃點。
蘇知知也說:“阿澈,你把我的那份雞腿也吃了。”
薛澈想起來,三年前他離開黑匪山前,也是這樣和村民們一起過了中秋。
時間過得真快。
一轉眼,他又要去西北了。
薛澈自己隻收拾了一個很小的包袱,沒帶什麽東西。
可是臨走的時候,黑山府的人遞過來一個大包裹。
包裹裏麵有準備好的幹糧和藥品。
郝仁、伍瑛娘還有蘇知知坐著馬車去送薛澈,一路送到了京郊樹林外。
雲靳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阿澈你來了。”
雲靳的臉色看著很疲憊,疲憊中透著焦灼。
他這次回京看見妻子還有剛出生的兒子很高興。
可西北軍情緊急,他不得不離開才幾個月大的兒子。
雲靳對薛澈道:“還有一點時間,你可以同他們多說幾句話,以後……”
雲靳看著薛澈還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臉龐,沒有說完。
胡人大舉兵力南下。
他們這一去,誰也不敢說還有沒有以後。
薛澈這個時候卻覺得唇齒很沉,沉得張口說話都很難。
郝仁拍拍薛澈:“去了西北,代我向你父親問好。告訴他京城和鐵勒汗國這邊,我們會想辦法,他不用擔心,專心對渾邪國便好。”
“待京城這邊平息了,我們會增援庭州。”
伍瑛娘囑咐:“阿澈,打仗和練功都要注意休息,不可急於一時。你這孩子總是太努力地往前,有時要記得歇一下。”
薛澈點頭,聲音很沉悶:
“郝伯伯,瑛姨,我記得了。”
蘇知知則有很多話要提醒薛澈:
“阿澈,你要記得偷襲,打仗的時候是沒有君子的,你可不能像和我切磋時那樣了。”
“不管打進還是打退,有飯吃的時候就要好好吃飯,先活命再說其他的。”
“能打贏是最好,但如果被打退了也別怕,後邊還有我們呢!”
蘇知知說得很豪氣。
薛澈臉上的神情放鬆了一些,眼裏帶著微微的笑意:
“好,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武功定然又精進了,到時候我們再切磋。”
滴滴答答。
好端端的晴日又下起小雨。
薛澈跨上了馬,同雲靳一起飛奔而去。
雨水打在衣衫上,落進薛澈的眼裏,熄滅了他眼中的笑意。
他伏在馬背上,很想回頭。
可是薛家軍出征,從不回頭。
雲靳沒有回頭,即使他知道身後的長安城裏有他落淚的妻兒。
薛澈沒有回頭,即使知道郝伯伯他們一定還沒走,還在看著他。
雨下得很小。
可是薛澈這一刻希望來一場大雨,大得讓人躲避不及。
這樣的話,知知他們就會回去了。
這樣的話,就算他悄悄地回頭一次,他也不會不舍得。
薛澈捏緊了韁繩。
他想起爹說過,每一次去西北,每一次離開都意味著,有些人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他年紀尚小,沒有經曆過胡人大肆舉兵的戰爭,但他聽說過很多次當年大戰的凶險慘烈。
薛澈說等他回來,他要和蘇知知切磋。
可他也怕再也沒有回來的一天。
怕再也見不到知知,見不到黑匪山的這些人。
嘩啦嘩啦。
雨居然真的大了起來。
密集的雨珠像小石子一樣砸下來。
薛澈策馬穿過樹林,看見周圍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在顫抖。
葉子顫抖得像蝶翅,滿樹都是蝴蝶。
他的胸腔裏灌滿了雨水,匯成一條名為知知的河,然後從眼中溢出來。
滴答。
水珠砸在手背上。
少年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