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沈念棠早早地完成了手頭的工作，收拾好挎包，準備去鎮上赴約。天空放晴，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空氣中還殘留著雨後泥土的清香。她坐上公交車，車廂裏人不多，木製的座椅有些硌人，但她並不在意，隻是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思緒飄遠。
    到了鎮上，沈念棠下了車，徑直走向國營飯店。遠遠的，她就看到林清站在飯店門口，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神情忐忑卻又帶著期待。見到沈念棠，林清的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來。
    “沈姐姐！”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沈念棠微微一笑，語氣溫和，
    “等很久了嗎？”
    林清搖搖頭，臉上更多的是滿滿的笑意，
    “沒有，我剛到不久。”
    沈念棠打量著她，發現她的臉色比上次好了許多，眼神也不再那麽黯淡。她點點頭，說道，
    “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林清有些疑惑，但還是乖乖跟上。兩人一路走到火車站，林清看著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問道，
    “沈同誌，我們要去哪兒？”
    沈念棠側過頭，陽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去京城。”
    “京城？”
    林清瞪大了眼睛，聲音裏帶著不可置信。沈念棠走在前麵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林清的表情。
    “嗯，我在那兒有個朋友叫許音，她父親是服裝廠的廠長。我想讓你先去那兒工作，至少能有個安身的地方。”
    沈念棠往前走了幾步之後，突然回頭看去，發現林清竟然站在原地，沈念棠覺得奇怪於是主動上前詢問林清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停在這裏？
    林清一整個人眼睛紅紅的，眼神呆滯，輕輕的咬著下嘴唇，沈念棠看到林清這個樣子，自然是知道了林清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沈姐姐，我...我不能去京城。”
    “為什麽？”
    林清此時的眼睛裏已經含滿了淚水。她看見林清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秋風中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
    “怎麽了？”
    沈念棠走回去，聲音放得很輕。林清抬起頭時，眼眶通紅，淚水在眼底打著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沈姐姐，我......”
    林清的聲音哽住了，她用力咬住下唇，留下一排泛白的齒痕。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沈念棠沒有催促，隻是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疊得方正的藍格子手帕，輕輕按在林清汗濕的額頭上。手帕上帶著淡淡的肥皂香，混著陽光曬過的棉布氣息。她這才發現林清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瘦小的身子裹在寬大的衣服裏，像棵營養不良的豆芽菜。
    “是害怕去京城嗎？怪我考慮不周，這事確實太突然了。”
    林清搖搖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砸在幹燥的水泥地麵上，洇出幾個深色的小圓點。她胡亂用手背抹了把臉，軍綠色袖口立刻濕了一片。
    “不是的......我原本就是在京城生活的。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十六歲出來做工，在服裝店當過售貨員，在紡織廠做過臨時工......"
    林清的肩膀縮了縮，仿佛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半年前，我在東四胡同口那家國營服裝店上班時，但當時我被當地的流氓盯上我很害怕......於是就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沈念棠的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看著眼前的女孩字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遇上這種事情其實真的很難辦，別說是林清，要是她自己遇見了也指不定會頭疼。
    “所以你就離開了京城？”
    沈念棠輕聲問。林清點點頭，淚水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一陣熱風吹過，槐樹葉子"沙沙"作響，投下的光斑在林清臉上晃動。她的嘴唇顫抖得像風中的枯葉，臉色蒼白得可怕。
    沈念棠沉默了片刻。站台上的廣播突然響起，通知開往北京的列車即將發車，請乘客抓緊時間上車。幾個提著藤編箱子的幹部模樣的人匆匆跑過，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清，”
    念棠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那你逃到這裏的這段時間，那些人還有沒有來找你？”
    林清愣住了，眼淚懸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沈念棠伸手握住林清冰涼的手指，她的指尖溫暖幹燥，與林清汗濕的手掌形成鮮明對比，
    “你有沒有想過，無論逃到哪裏，這種人都會陰魂不散？躲一輩子，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林清的肩膀劇烈顫抖起來。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沈念棠突然傾身抱住了她。這個擁抱很輕，卻讓林清渾身僵硬。沈念棠身上有淡淡的雪花膏香氣，混著陽光的味道，溫暖得讓人想哭。
    “現在有人幫你了。我們既然躲不掉那就大大方方的生活，現在是法製社會，他們要是再來打擾你，我們就一起努力把他們送到派出所。”
    沈念棠在她耳邊輕聲說，聲音柔和卻堅定。
    林清在她懷裏僵了片刻，眼神卻比方才清明了許多。她用手背抹了抹臉，深吸一口氣，
    “沈姐姐，我......我想試試。咱們就去京市，我準備好了。”
    沈念棠笑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這才對。走吧，下一班車還有二十分鍾發車。”
    沈念棠拎起放在長椅旁的帆布包，拍了拍上麵落的槐樹花。她們穿過站台時，陽光正好，照得鐵軌閃閃發亮。林清的腳步起初還有些遲疑，但漸漸變得堅定。沈念棠買了兩張硬座票，售票窗口的木框被磨得發亮，玻璃上貼著“為人民服務”的紅色標語。
    上車時，林清在車廂門口停頓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青陽鎮的方向。遠處的麥田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波浪，幾戶農家的煙囪裏飄出嫋嫋炊煙。
    列車緩緩啟動，窗外的景色開始後退。林清緊貼著車窗，看著站台上送行的人們漸漸變成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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