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鐵軌上發出有節奏的‘哐當’聲，窗外是飛速後退的田野和村莊。
    林清緊貼著車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軍綠色挎包的邊緣，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她蒼白的臉上。
    “喝點水吧。”
    沈念棠從軍用水壺裏倒出一杯溫水遞給她，聲音輕柔得像夏夜的風。林清接過搪瓷杯，溫熱的觸感讓她冰涼的手指微微一顫。她小口啜飲著，餘光瞥見沈念棠正從布包裏拿出一個油紙包。
    “嚐嚐，我自己做的棗糕。”
    油紙展開，露出幾塊金黃色的糕點，散發著紅棗的甜香。林清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她窘迫地低下頭，耳尖泛紅。自從離開京城，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這樣的點心了。
    “別客氣，”
    沈念棠將棗糕塞進她手裏，林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開，眼眶突然又熱了起來。她急忙別過臉去，假裝看窗外的風景。
    “沈姐姐...”
    林清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沈念棠正在整理被風吹亂的發梢，聞言手指微微一頓。陽光透過車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襯得她的眉眼格外柔和。
    “既然你那麽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看你比較順眼，就想著等到合適的時機把你養的白白胖胖之後給賣了。”
    說完沈念棠自己也笑了，但是等她轉頭看向身邊的林清的時候，林清怔怔地看著她。
    “這樣呀...也行。”
    沈念棠聽到這話，秀麗的眉毛不由地挑起來，好奇地打量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林清，這女孩兒真是沒有心眼子。
    “其實話說回來，我打算將來賺錢的時候帶你一個，你願不願意？”
    林清此時眼睛裏全是對沈念棠說話的驚訝，一時間忘記給她反應。沈念棠看著林清呆呆愣愣的樣子隻是單純的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麽，之後繼續吃手裏的棗糕。
    列車駛過一座鐵橋，發出轟隆的回響。橋下的河水泛著粼粼波光，幾隻白鷺掠過水麵。兩個小時後，火車緩緩駛入京城站台。林清站在月台上，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熟悉的城市氣息撲麵而來——煤煙味、人聲鼎沸、遠處傳來的自行車鈴聲。
    她們穿過擁擠的站前廣場，陽光炙烤著水泥地麵，蒸騰起陣陣熱浪。沈念棠熟門熟路地帶著林清坐上開往城東的公交車。車廂裏擠滿了人，林清被擠得貼在沈念棠身上，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許音家就在前麵，”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人很熱情，你別緊張。”
    林清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胡同兩側的槐樹投下斑駁的陰影，幾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坐在樹蔭下納鞋底，好奇地打量著她們。
    許音家的紅漆大門緊閉著，沈念棠上前叩響銅門環。片刻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姑娘探出頭來。
    “念棠！”
    許音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黑葡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一把抱住沈念棠，像隻歡快的小狗一樣在她肩頭蹭來蹭去，
    “你怎麽突然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前兩天還給你寫信了來著。”
    沈念棠被撞得後退半步，笑著拍拍她的背，
    “想給你個驚喜嘛。”
    林清站在一旁，看著兩個姑娘親密的互動，心裏湧起一陣酸澀的羨慕。她低頭盯著自己的布鞋，鞋尖已經磨得發白。
    “這位是？”
    許音終於注意到站在陰影裏的林清。
    “這是林清，”
    許音上下打量著林清，目光清澈而直接。林清感到一陣局促，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許音穿著嶄新的的確良襯衫和藏藍色褲子，腳上是鋥亮的小皮鞋，而自己卻是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裳。
    “快進來吧，”
    許音突然綻開笑容，露出兩顆小虎牙。許家的院子裏種著幾株月季，開得正豔。葡萄架下擺著一張藤編茶幾，上麵放著切好的蘋果和一杯涼白開。許音領著她們在藤椅上坐下，風穿過葡萄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吃蘋果，”
    許音將果盤往林清麵前推了推，
    “我剛切地，還脆著呢。”
    林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蘋果的清香在鼻尖縈繞。她小口咬著，甜脆的汁水在口腔中迸開。這是她離開京城後吃過的最新鮮的水果。
    “唐姨和許叔叔沒在家嗎？”
    沈念棠環顧四周。
    “出差去了，”
    許音撇撇嘴，
    “廠裏新接了一批外貿訂單，爸爸帶著媽媽去廣州了，得半個月才能回來。”
    沈念棠點點頭，切入正題，
    “音音，這次來是想請你幫個忙。林清很能幹，我想問問你爸爸廠裏還招人不？”
    許音咬著蘋果的動作頓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林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藤椅扶手。
    “這個...”
    許音放下蘋果核，麵色認真，輕輕的皺著眉頭，殷紅的小嘴還咀嚼著蘋果，
    “廠裏最近確實不缺人。現在知青返城的多，一個崗位十幾個人搶呢。”
    林清的眼眶瞬間紅了，她急忙低下頭，盯著地上爬行的一隻螞蟻。希望破滅得如此之快，就像被針戳破的氣球。耳邊嗡嗡作響，連沈念棠和許音後麵說了什麽都聽不清了。
    “林清？林清？”
    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林清抬起頭，發現許音正關切地看著她。
    “我剛才說的，你覺得怎麽樣？”
    許音問道。
    林清茫然地眨眨眼，睫毛上還掛著未落的淚珠。
    “音音說，”
    沈念棠柔聲解釋，
    “她父親給她在城東買了一套小院子，正準備搬過去住。但她媽媽擔心她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
    許音接過話頭，眼睛亮晶晶的，
    “可以來給我當保姆。包吃包住，每月十五塊錢工資。雖然錢不多，但是是和我住在一起，最多就是每天買買菜做做飯，頂多陪我逛逛街。算是包吃包住。”
    林清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顫抖。這個提議太出乎意料了，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陽光透過葡萄葉的縫隙灑在她臉上，形成晃動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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