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走後，桃清等了許久依舊沒有客人上門。好在她也不著急，一邊喝茶一邊看新出的話本消磨時間。
    直到兩個壯年男子抬著他家的老人過來。老人口歪眼斜，顯然是中風了。跟隨著而來的第三人腳步沉穩，虎口有繭，腰配長刀，顯然是個走江湖的人。這樣的人聽說過蓮花樓的名頭不足為奇。
    桃清也不跟他們客套，直接給人仔細把脈，“虛邪偏客於身半，老丈是夜裏摔了一跤，又沒有及時被發現，風邪入體，且已入髒腑，當以疏風祛邪、扶助正氣為主。”
    老人的兒子連連點頭，“是是是，神醫說的不錯，我爹就是夜裏跌倒了，第二日我們才發現，送到藥鋪的時候，柳大夫說是邪風入體了，隻是開了方子吃了一段時間，卻總不見效。”
    五大三粗的漢子小心翼翼地看著桃清，滿是期盼，“李神醫，您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我爹這病，可能治愈？”
    桃清提筆寫下一張藥方，“我不是李神醫，李神醫有事出門去了。我呢，是李神醫的藥童，替他看著這樓。”
    在對方糾結的神色中，她緩緩道，“不過，你放心，我這一身醫術都是跟著李神醫學的，你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替你父親針灸一次，效果嘛，你可以等治療結束之後再評判。針灸五兩，診費五兩。”
    桃清不著急，眼神溫和地看著他，那人聽說桃清不是李神醫，本已經有了退縮之意，但看著父親眼中的渴望和希冀，他咬了咬牙，“治，我們治。”
    神醫的徒弟，哪怕隻學的師父一二分的本事，那也不是他們這個小地方的大夫能比的。
    桃清挑眉，從藥箱中取出十二根銀針，用烈酒消毒後，在對方的百會、風池等頭頸上的穴位紮了進去。
    一柱香後取下，老人表麵的眼歪口斜之症已經緩解，就是渾身氣力依舊不濟，但是已能開口說兩句話話。
    桃清叮囑了一句邪風未散，按時服藥，那家人留下十兩銀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掙了十兩銀子，桃清很是滿意。露了一手後，接下去的生意就好了許多。接二連三的客人上門，她甚至沒有休息的時間。
    隻是除了偶爾冒出來一個疑難雜症，比如肺熱、髒腑出血等，其餘人身體並沒有什麽大病，營養不良、貧血、夜盲症這種病在這個時代壓根算不上病，有錢注意飲食就可以了，沒錢，自然也沒有買藥的錢。
    花費五兩銀子做一個身體檢查，這些人真是閑得慌。桃清看了一眼四周，除了看熱鬧的鎮上居民，剩下的就是遠處酒樓了。她看著酒樓二樓一個開著窗戶的包廂，輕笑一聲。
    【宿主，是幾個初出江湖的年輕人，他們覺得你招搖撞騙，所以花錢請人來試探你的。】
    桃清跟坐在對麵眼神有些閃躲的大娘叮囑了幾句多吃豆腐，蔬菜要換著吃，不要一種吃到頭，平日裏不要急躁，不要生氣，保持心情舒暢等等，就讓她走了。
    聽到係統的話，她嗤笑道：“他們懷疑的是我嗎？他們懷疑的是李蓮花吧？江湖第一神醫，活死人的名頭聽著就不靠譜，剛入江湖的熱血少年怎麽可能會相信呢？”
    【宿主，你說的沒錯。他們是打算先拆穿你，然後再拆穿李蓮花。】
    桃清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少俠們想要一鳴驚人，除了懲奸除惡，鋤強扶弱，一點一點積攢俠名外，踩著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出頭也是一條捷徑嘛。
    【可惜，他們碰到了宿主你。】
    桃清醫術本就是頂尖，還有係統牌全身掃描儀，那些沒有大病的人，她也能將對方各種小毛病說得明明白白。每一個從她攤子前起身的人都十分信服，對她開得方子自然深信不疑。那些人想要打架的心思瞬間落了空。
    【宿主，你不生氣？】
    桃清眨眨眼，笑道，“生氣？有人給我送錢，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麽要生氣？”
    她又不是白給人看病，一次五兩，轉眼之間就五六十兩入賬了，她十分高興，恨不得對方再派個十人八人過來試探。
    可惜，對方卻不配合了。桃清看著站在她對麵的一對男女，眼中滿滿都是遺憾。男的英俊，女的嬌俏，不過，她還是笑眯眯道道，“兩位要看病，哪裏不舒服？”
    小姑娘略有些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挑釁道，“我師兄渾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隻是無論怎麽查都查不出來原因，你既然是神醫，你可以看出他到底是得了什麽病嗎？”
    她身旁那人拿著劍，一臉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師妹，聽到師妹說他有病之後也不生氣，而是脾氣很好地坐在椅子上，將手搭在藥枕上：“嗯，沒錯，我哪裏都不舒服，請神醫幫我看看。”
    他的目光從師妹身上挪開，不經意落在桃清臉上，然後頓住了，目光微微亮了一瞬，片刻後，又若無其事地移了開去。
    桃清掃了一眼這個師兄，原本要診脈的手收了回來，她看著這位師兄的眼神滿是鄙夷，說出的話卻不怎麽客氣：“如果是這位公子的話，請恕我直言，這病我不會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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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少女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自稱神醫嗎？有什麽病是你看不了的？”
    桃清正色道：“第一，我從來沒說自己是神醫，若是客氣點，可以稱呼我一聲大夫，若是不客氣，那就隨你稱呼，第二，這位公子的病我不是不能治，是不願意治。這世上敢強迫大夫治病的人不多，你就不怕我給你治死了？”
    少女掏出五兩銀子放在桌上，傲慢道，“我不管，診費我已經付了，這病你不看也得看，你若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們是不會幹休的。”
    少女喜笑顏顏地看著桃清，眼中暗藏著竊喜。她們來之前就應該說好了，隻要這女大夫開口，她師兄都會一一反駁，那個時候，她說什麽都是錯的。
    桃清歎了一口氣，緩緩道：“姑娘，我們往日可有過節？”
    少女搖搖頭，“沒有。”她狡黠道，“你是大夫，我來求醫，這有什麽不對嗎？”
    係統已經監視了他們一會，對酒樓包廂中剩餘幾人的說話議論聲都聽到了。
    【宿主，他們是拿你打賭呢。他們一行人，有一半相信吉祥紋蓮花樓的名聲，一半不相信。這姑娘就是不相信的，所以特意過來找茬的。】
    桃清看了她一眼，眉頭輕揚。她從來不討厭少年少女們嬌氣和些許任性，因為他們連靈魂都是鮮活的，跟他們相處久了，會讓她這個如死水般的靈魂也能多幾分朝氣。
    她輕笑一聲，“對，沒什麽不對。你花錢請我看病，本來就沒什麽問題。隻是……”桃清撇了撇嘴，眼中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輕視，“再濃鬱的花香味也掩飾不見身上散發的惡臭味。髒病，我不治。”
    “庸醫，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根本沒病。”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豁然起身，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猛烈的掌風讓那不怎麽結實的桌子晃了晃，在路人心驚膽戰的眼神中，慢慢停了下來。
    居然沒有散架？那男人驚疑不定的眼神落在桌子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桃清。
    桃清淡淡道，“這可是我們李神醫心愛的桌子，可不能讓你給打碎了。”
    “師兄？”少女看著勃然大怒的師兄有些陌生，她疑惑地叫了一聲，然後猛然對上師兄紅的嚇人的眼睛，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這後退的兩步看在那位師兄眼中就像是她聽信了這個江湖遊醫的話而嫌棄地遠離他。他的臉皮抖了抖，原本有幾分英俊的臉變得十分猙獰，他惡狠狠看著桃清道：“你連診脈都沒有就說我有……病，你根本就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桃清嗤笑道：“有沒有病，可不是你說了算的。我是大夫，你身上得的病，味道重的能熏死人。”
    那位師兄額頭青筋跳了跳，急急忙忙對著少女解釋道：“師妹，你相信我啊，我是自告奮勇來的，如果我有問題，我不可能跟你一起來的。”
    師妹頓時想了起來，對啊，如果師兄有問題，他不可能過來的。她懷疑的神色落在桃清身上。
    桃清淡淡道：“病因已經入了體內，隻是還不太明顯而已，隻需要等個一兩日，隨便什麽大夫就都能看出來了。你隨身攜帶的香囊，難道不是為了遮掩越來越明顯的異味嗎？”
    那青年的臉色臉色越發蒼白，桃清嘲諷道，“這位……少俠，看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出來闖蕩江湖有不少年頭了吧？嘖嘖嘖……看你師妹對你的樣子，想來你的名聲還不錯，可惜，私底下尋花問柳的事情做多了，如今得了報應了吧？都已經得病了，不去治療，還想禍害誰家好姑娘不成？”
    她又對著那位驚疑不定，不知該相信還是不應該相信的少女道，“姑娘，離他遠一點，這是我一個做大夫的對你的忠告。”
    “師妹，我不是……”蒼白的臉色，蒼白的語言，完全沒有什麽說服力。他話沒有說完，他的師妹已經跑遠了，跟後麵有鬼在追她一樣。她不是信了桃清的話，而是她師兄的反應讓她害怕。
    那位師兄看著自家師妹跑遠，他僵硬著轉過頭，看著依舊風輕雲淡的桃清，突然之間他心中的怒火瘋狂上湧，殺了她，就沒人知道他有病了。眼神一冷，他瞬間拔出了手中的劍，朝桃清刺去。
    街上那些看熱鬧的人早就跑遠了。江湖人亂鬥可不是他們能看的東西，一不小心容易誤傷自身。
    桃清眼中含著一抹譏笑，剛摸上袖子裏的鞭子，就發現一個什麽東西從遠處飛來，精準無比地落在刺來的劍尖上，力道之大，將那人帶了一個踉蹌。
    同時，右邊竄出來一個身材高大，麵目勇武的男人，動作迅速地繳了他的劍，並將行凶之人給按在了地上，連點他幾處大穴，讓他動彈不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仗著武功欺淩弱小，真是令人不恥，我是“佛彼白石”弟子，維護武林公義，自是義不容辭。”
    桃清卻沒有去管那個突然冒出來自說自話的人，反而盯著地上的某一處猛瞧，那裏是一塊破碎的糕點，白白的碎屑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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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有人情急之下，擲出手中糕點，攔了一下。那人功力不淺，連糕點都能成為手中的武器。桃清摩挲了一下手指，突然抿唇笑了起來。
    郭禍說完了話，卻不見有人回應了，幹笑了兩聲，這可是他準備了很久的行走江湖必備語錄。
    好在有人從遠處狂奔而來，停在郭禍麵前，對著他熱情道謝。“多謝這位大俠出手相助。”正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李蓮花，他對著郭禍千恩萬謝：“剛才若沒有大俠出手相助，舍妹怕是要受傷了。不知這位大俠如何稱呼？”
    郭禍連連擺手，大聲道：“我叫郭禍，算不得什麽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輩江湖中人義不容辭，不用謝我。”
    這人耿直地可怕。李蓮花在跟他接觸的瞬間，就明白了這人秉性，他吐出一口氣，緩緩道：“郭大俠，為了表示謝意，不如進入樓一坐，我請你喝一杯茶？”
    郭禍，那不就是采蓮莊的少莊主，街頭巷尾討論的那個一個月克死兩個老婆的倒黴蛋？李蓮花看著對方的神色更加和藹了。
    桃清看著突然出現的李蓮花，眼中的蕩起了一抹笑意。八珍糕啊，味道挺不錯的。
    第一次做了鋤強扶弱好事的郭禍十分高興，他看著一臉敬仰之色的李蓮花也十分高興，隻是他看著那個被點了穴道的人，有些為難，“這人……”
    李蓮花建議道，“不如送去官府？”這人行凶未遂，頂多被教育一頓，關兩天，其他的罪是沒有的。
    不過這時，那人的其他同伴趕了過來，他們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就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被關進府衙，命是丟不了，就是非常丟人。
    郭禍撓撓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隻能看著李蓮花，而李蓮花看著桃清，問她的意見。
    桃清心情不錯，點頭道：“阿兄，算了吧，我也沒事。隻是這位的病你們還需要費點心思，找個名醫，遲了怕是神仙難救。”
    那些人神色難堪，卻又不得不擺出一副笑臉，對著他們再三道謝，然後帶著人掩麵而逃。
    桃清掂量了一下對方付出的十倍診費，笑得眉眼彎彎。李蓮花看了她兩眼，然後將郭禍請到了蓮花樓內，泡了一壺新茶請他喝。
    喝了一壺茶後，李蓮花突然有些苦惱道，“不知道那幾位少俠是哪個門派的，風評如何？我們兄妹二人手無縛雞之力，今日得罪了他們，實在是怕得很。”
    郭禍皺眉，他還未出師，也不認識什麽江湖中人，他想了想，靈機一動，“兩位不妨去我采蓮莊歇息幾日，我讓我師父去查查看。等沒有問題了，兩位再離開，如何？”
    李蓮花慚愧道：“會不會太打攪了？令尊那裏……”
    郭禍拍著胸脯保證道，“不會。我爹，他最喜歡讀書人了，李先生這樣的斯文人，他一定會喜歡。而且，若是李先生你會作詩，他還會更高興。”
    “作詩？”李蓮花有些訝然，微微一笑，“本人不才，還是會一些的……那就多謝郭大公子了。”采蓮莊的入門資格，這不就到手了嘛。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約定明日一早就上門拜訪。
    李蓮花將郭禍送出門去。回頭看到桃清坐在椅子上，喝著茶水，吃著點心，很是悠然。
    好似感受到了李蓮花的注視，她悠悠道：“先生，我以為你今日不會回來。”
    李蓮花啊了一聲，茫然道：“我不回來，要去哪裏？”
    桃清往嘴裏塞了一片八珍糕，又喝了一口茶水，將嘴裏的東西咽下，這才道，“去做一些先生感興趣的事情。”
    “我感興趣的事情？”李蓮花振了一下衣袖，在她身旁坐下，“我隻對我們晚上吃什麽感興趣。”
    桃清摩挲著茶杯的手一頓，然後側頭，傾身靠近他，在對方茫然的眼神中伸手扶了扶他的發髻，“先生的發髻歪了。”
    李蓮花摸了摸頭上的發簪，溫言道謝：“多謝。”
    桃清若無其事地繼續喝茶，等到他帶回來的糕點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拍了拍手，起身緩緩朝著樓上而去。“我吃飽了，先生自便。”
    李蓮花瞪大了眼睛：“啊？”
    桃清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愉悅如有實質，“先生想吃什麽就做什麽。”
    李蓮花：“……”行吧，他自己做。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人生的起起落落就是這麽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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