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月色映照大地，但樹影橦橦，略有幾分張牙舞爪之姿，瞧著有點陰森恐怖，一個人走在山路上的李蓮花縮了縮脖子，喃喃道：“我可是大大地怕鬼……”
    荒郊野嶺，深更半夜，明明天氣並不怎麽冷，李蓮花卻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不對，不對，這世上哪有鬼……假的，假的……視之不見，聽之不聞……”
    走了許久，他停下想要歇一歇腳，目光隨意一瞥，一口氣生生憋住了，臉漲得通紅。
    前方不遠處，原本漆黑如墨的山頭上，竟毫無征兆地冒出了一道身影——一個身著白衣，披頭散發的人影。
    因為隔的太遠，讓人根本無法看清其麵容，也無法分辨是男是女，隻能看到一身白袍在遠處忽隱忽現。仿佛是察覺到了這邊傳來的動靜，對方緩緩地微微抬起了頭，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
    刹那間，一股徹骨的寒意從他的腳底洶湧而上，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處角落。李蓮花驚恐萬分地瞪大雙眼，拚命地眨著眼睛，想要確認眼前所見是否隻是一場幻覺。
    片刻後，他回過神來，強忍著懼意，死死地盯著那個在黑夜中顯得十分詭異的身影。
    電光石火之間，一陣輕微的風聲掠過耳畔，待他再次定睛看去時，那道白色的影子竟然如同鬼魅一般一閃即逝，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看向那邊，隻剩下空蕩蕩的山頭，他沉默半晌，好半天才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來：“鬼……”
    然而，幾乎就在這個字出口的同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驟然在他身後響起：“誰是鬼？”
    聲音從身後傳來，李蓮花脖子一縮，腳下一動，人已經溜到旁邊大樹後麵，動作之快，熟練至極。
    他緩了緩神，從樹後小心翼翼探出頭來，四處張望，目之所及卻沒看到人影，隻有冷風吹過他脖頸，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你說誰是鬼？”
    她的話一字一頓的，聲音很輕，卻因為咬牙切齒的緣故，原本他應該很熟悉的聲音在風中失了真，聽起來有些飄渺。
    李蓮花臉上流露出有些慌亂的神色，他駭然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一隻白嫩纖細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李蓮花側頭看到嚇得差點跌倒，還是那雙手的主人扶了他一把。
    李蓮花這才看清那人是桃清，他拍了拍胸口，長籲一口氣，“桃姑娘，我怕鬼……人嚇人會死人的。”
    桃清雙手抱臂看著他，目光比鬼還冷：“李先生，是你一直說我是鬼……我可沒有答應，而且，我看起來很像鬼嗎？”
    李蓮花想要點頭，卻在她瞪視的眼神中硬生生止住了點頭的衝動，緩緩搖了搖頭。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呆呆道：“桃姑娘，你半夜不睡覺，做什麽跑到山裏，扮鬼嚇人？”
    桃清取出一根發簪，將她剛洗完，用內力烘幹，卻依舊帶著一點水汽的頭發挽了起來。她哼了一聲，“我可沒有扮鬼嚇人，我隻是賞月而已。”難得發現一個天然的溫泉泉眼，她這才半夜跑出來泡個澡而已。
    不過，她記得出門前，聽到對方呼吸平穩，他應該是睡下了的。她饒有興味地看著李蓮花：“先生難不成也是夜裏睡不著覺，所以，想找個風景獨特的山頭賞月？”
    李蓮花幹笑了一聲，一本正經道：“正是，正是，桃姑娘也覺得今夜月色不錯嗎？哈哈哈……那個，我們想到一處去了，可惜不知道姑娘是什麽時候出的門，不然，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難道要說他晚上吃的太飽了，出來溜達消食的？亦或者怕自己繼續胖下去，所以想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練會拳腳什麽的。李蓮花摸了一下略有些升溫的耳垂，覺得這話他說不出口。
    桃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雖然不知道李蓮花的真實意圖是什麽，但她也並不在意，隻道：“這月亮我已經賞過了，現在要回去休息了，先生呢，可是要留下來繼續賞月？”
    李蓮花連忙搖頭：“這個……那個……月亮，我也賞完了，同回，同回。”他剛剛是真的被嚇了一身冷汗，還是趕緊回去洗個熱水澡為妙。
    “先生。”
    李蓮花嗯了一聲表示疑惑。
    桃清道：“你相信這個世上有鬼嗎？”
    李蓮花啊了一下，臉上浮現幾分尷尬的神色：“我怕鬼。”他喃喃道，“所以我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其實他如今已經很久沒有受到鬼影侵擾了，隻是聽到或者看到可疑的東西的時候，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而已。
    桃清斜了他一眼，李蓮花神色慚慚，眼中的驚恐之色好似還未完全褪去。她沉默片刻，忽而露齒一笑：“下次先生若還想半夜賞月，不如叫上我一起，我好歹輕功還不錯，打不過還能帶著先生一起跑。”
    李蓮花尷尬一笑，“姑娘輕功很好。”她的輕功何止不錯，簡直快如鬼魅，就是速度太快了，他隻看到一抹白影閃過，這才險些被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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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道，“那個，實在不敢勞煩姑娘……而且，我也不是經常出門賞月的，在蓮花樓裏賞月就挺好。”
    桃清幽幽地歎息一聲，輕聲說道：“隻是小事而已，何談勞煩？”
    她嘴角微勾，語氣有一種漫不經心地輕狂：“便是天大的事情，先生若是想做，做了就是，何必考慮太多。清雖力薄，但也願為先生盡一份微薄之力。”
    她說話的時候已經停下了腳步，那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此刻正微笑著凝視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真誠，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
    李蓮花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隻是對方的眼神卻意外地幹淨，沒有絲毫的虛偽和做作。任何人在麵對這樣的眼神時，恐怕都難以生出一絲一毫的懷疑。
    十年前如果有人這樣對他說，他隻會覺得理所當然，因為那個時間，為了李相夷一句話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大有人在。隻是，十年後的李蓮花碰到這樣一個姑娘，他卻覺得茫然了。難道那所謂的救命之恩，她真的如此看重？
    李蓮花微微側過頭，自然而然移開了目光，他的嘴角也帶上了一點笑意，懶洋洋道：“姑娘言重了，這世上哪有什麽那麽多天大的事情，便是有，也落不到我身上。江湖上聲望比我高的，武功比我強的，醫術比我好的，大有人在，天塌下來自有能人去扛。李蓮花的大事不過是三餐溫飽，四季有衣，有碎銀幾兩，有片瓦遮身，寒暑不侵。”
    桃清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平和，沒有絲毫侵略性。李蓮花便任由她看，麵上一派從容。他曾立足山巔，也曾跌落低穀，如今回頭再看，過往一切都讓他受益良多。好的不好的，他都已經釋然了，不念過往，不畏將來。如今所求不過平靜安寧。
    桃清輕笑一聲，“知足常樂，先生是一位智者，所求，自能如願。”
    有衣穿，有飯食，或許是生活在這個時代最底層百姓一生的求而不得，但對李蓮花而言，卻是一種樸素的，他想要去做就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李蓮花亦回她一個微笑，“過獎過獎，姑娘也是一個聰明人，李蓮花也願姑娘所行皆坦途。”
    兩人默契地沒有再說話，踏著月色，緩緩走回了蓮花樓。
    他們在山中盤桓了幾日，到達最近的小鎮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而這個熱鬧的小鎮名為薛玉鎮。
    桃清又搬出那一套桌子椅子布幡，在蓮花樓門口擺起了攤。
    李蓮花十分茫然地幫著她搬桌子，搬完後老老實實坐在一旁，怔怔道：“我們，缺錢了嗎？”
    桃清施施然道：“沒有。隻是俗話說得好，家財萬貫，不如日進一文。雖然我們剛掙了一筆，但是要花錢的地方更多啊。”
    李蓮花一臉慚慚，“姑娘說的對，姑娘說的極有道理。”他就是那個對未來毫無打算，準備五十兩存銀用到老，從不想辦法賺錢的人。本來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是跟她比起來，他好像顯得格外不上進？
    桃清歎了一口氣，她本來也不打算掙這麽點辛苦錢的。但是，他們拖著蓮花樓走了這麽久，竟然沒有碰到一個劫道的，讓她想要做無本買賣的心徹底涼了。果然，人無橫財不富。唉，隻能老老實實掙錢了。
    大概是她臉上遺憾之色太過於明顯了，李蓮花喝一口茶，看她一眼，喝一口茶，又看她一眼。
    桃清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她轉移話題道：“……我聽說薛玉鎮外十裏外有個地方，名為采蓮莊，那裏終年氣候溫暖，蓮花盛開，並且蓮花顏色奇異，盛開淡青色花瓣，清雅秀麗……”
    李蓮花點點頭：“聽起來確實不錯，你想去賞花？這跟擺攤出診有什麽關係，難不成他們家有臥病在床的人？”
    桃清卻搖頭，淡淡道：“我若隻是想賞青蓮，區區采蓮莊的圍牆如何能攔得住我？我是為了那位郭莊主，聽說他家從事藥材生意數十年了，想必那些罕見的，不在市麵上流通的藥材，他或許聽過見過，甚至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他還有收藏。”
    至於如何接近郭莊子，她微微一笑，“那位郭莊主有一位叔叔，出生的時候就是癡傻之人，你覺得如果有神醫出現在薛玉鎮，那位郭老爺會不會有什麽想法？”到時候，就算那位郭老爺沒有想法，她也會讓他有想法的。
    李蓮花若有所思，他緩緩道：“我聽說那位郭莊主剛死了兒媳婦，大概，也許短時間內並沒有心思打聽外麵發生的事情。”
    桃清挑眉，“先生對此事有興趣？”
    在桃清麵前沒什麽好隱瞞的，李蓮花頷首，“五十餘年，采蓮莊一連三位夫人都死的古古怪怪，聽說雖然時隔多年，但她們的死法居然是一模一樣的，這事難道不有趣嗎？”
    桃清點點頭，“這事的確古怪。若說有人殺人，但一連三位夫人死亡，真是他殺的話，殺人之人不可能半點破綻不露，若說是意外，那不可能一連三次都是同樣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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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充滿信任的目光看著李蓮花，“以先生之才，想要查清楚不難，但先生要如何光明正大進入采蓮莊？”
    “此事不急，或許等姑娘被他們請入采蓮莊，我可以跟著一起進去。”李蓮花微微一笑，“可惜我不會醫術，除了給你端茶倒水，其他也幫不上忙。”
    桃清眨了眨眼睛，建議道，“不是要修蓮花樓嗎？先生不如去找一個手藝好木匠，將人請過來？蓮花花紋細膩，要找到一個手藝能趕得上原本雕刻花紋的人不容易，先生不妨多打聽打聽。若是實在沒有也無妨，找一些品質過關的木板，拿回來，我們自己慢慢琢磨，雕刻就是了。”
    李蓮花眼神溫和地看著她，“極是，極是，當務之急是修整蓮花樓。”他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身幹脆道，“我這就去。”
    桃清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覺得很是有趣。
    係統發出疑惑地聲音：【宿主？】
    “雖然喜歡平靜安寧的日子，但李蓮花其實很會給自己找樂子，遇到有趣的事情，喜歡插上一手。他比大多數人都快樂。”
    【所以？】
    桃清道，“所以，我決定盡快集齊藥材，給他治傷。”其實這世上的任何東西，她真的想要尋找的時候，並不難。隻要舍得花積分，係統都會給她找出來。
    之所以沒有親自去找，不過是覺得待在李蓮花的身邊，會比她獨自一人更為有趣而已。
    係統不明所以，李蓮花過得好跟宿主想要給他治傷有關係嗎？但它還是十分配合宿主，【宿主你決定就好，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去找藥材？】
    桃清又撿起桌上的書，緩緩道，“不急，等我先問過邵公子，看看他那裏尋到了有幾味主藥。還有郭莊主，也可以交流交流。”
    係統：【……】
    說盡快的是你，說不急的也是你，宿主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桃清笑而不語。這叫能省一點是一點，能擼別人羊毛的，絕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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