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在蓮花樓外找了個地方烤兔子。頭頂有大樹遮陽，樹下有椅子可以坐，桌上一壺清茶，升騰著熱氣，茶香四溢，伴隨著徐徐清風，讓人從心底覺得愜意。
    桃清有些昏昏欲睡，若不是烤兔子的味道實在是霸道得很，她大約已經睡著了。不僅是她，就連普渡寺的小沙彌們都在牆頭探頭探腦，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
    孩子雖然一副嘴饞的樣子，但是他們卻是不能幫著這一群小沙彌破戒。所以，他們自己慢吞吞地將這一隻兔子分食了。
    雖然收獲了一片大和尚小沙彌們怨念的目光，但捧著茶水，享受那一點悠閑的感覺著實不錯，那一點小小的怨念自然也就忽視了。
    直到無了方丈從普渡寺的大門出來，對著李蓮花極為無奈地叫了一聲，“李施主。”
    李蓮花微微一笑，從桌子底下拉出一張閑置的椅子，邀請他坐下喝茶，“老和尚別著急，坐下來喝杯茶，我們慢慢說。”
    桃清拿出一個新的茶杯，給他倒了一杯茶，推到桌子的那一邊。無了方丈坐下後，道了一聲謝。
    他捧著茶也不喝，隻是對著李蓮花道，“李施主，你怎麽偏要在老衲這清修之地的大門口做下這等殺生之事，還引得寺內小沙彌圍觀，罪過罪過。”
    李蓮花慢吞吞道：“小和尚們年紀小，見識不足，偏又好奇心重，我這是幫他們認清一下葷菜跟素菜的差別，否則哪一天被人騙著吃下了不該吃的東西，就不好了。”
    無了方丈斜了他一眼：“李施主的意思是，這是一番好意？”
    李蓮花點點頭，肯定道：“當然。”
    無了方丈搖搖頭，“老衲愧領了。”
    李蓮花微笑道：“這做飯嘛，不論是煎、炸、炒，還是燜，總歸是葷菜比素菜要來得香。老和尚總說寺裏的素齋是一絕，可惜我卻是一口沒有吃上，不知那素齋比起葷菜如何？”
    無了方丈聞言正色道：“李施主若是想吃，就讓廚房的古師父為施主特製一盤，他的油炸花生、麵團……都是一絕。”
    李蓮花對著無了方丈露齒一笑：“那他可會油炸死人這道名菜？”
    “油炸死人？”無了方丈神色慎重地看著李蓮花：“李施主何出此言？”
    李蓮花歎息一聲，跟他說起了自己在地道上的發現，“地道中有很多吃剩下的雞骨、鴨骨，這分明是有人在地道裏偷吃啊。”
    無了方丈沉默了。
    “地道裏有灶台，有柴火，有油，卻沒有油鍋，說明偷吃的人可以隨身帶著油鍋，他要麽是廚房的和尚，要麽跟掌管這些東西的和尚有關係。”
    李蓮花奇異地看了無了和尚一眼，“百川院的人不需要躲起來偷吃，他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吃葷食，除非那人有特殊的癖好，喜歡躲起來吃東西，否則，那人肯定是和尚。老和尚你可是半路出家的，那炸過葷菜的油，去炒別的菜，怕是味道也更香一點，難道你都沒有發現嗎？”
    無了方丈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他抬頭苦笑道，“老衲隻以為古師父的手藝見長，倒是沒有懷疑過其他。李施主可是懷疑古師父跟地道裏的女施主有關？”
    李蓮花道：“不是懷疑。”他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桃清突然起身，腳尖輕點地麵，真氣運轉，身姿輕盈地翻過了普渡寺的牆頭，落在後麵，將趴在牆上偷聽的人扔了出來。
    自從無了方丈出來後，那些大和尚小沙彌懾於方丈的威嚴，早跑得一幹二淨了，沒想到牆後還有一個偷聽的人。而那人正是廚房的古師父。
    李蓮花對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人溫和一笑，“古師父，人肉的味道，好吃嗎？”
    古師父抖得像篩糠一樣：“我……我……我不知道……我沒有吃……吃……吃……她……”
    李蓮花歎息一聲，緩緩道：“你見到她的時候，她是什麽樣子的？”
    古師父猛地抬頭看向李蓮花，見到對方波瀾不驚的目光，他牙齒打顫，斷斷續續道，“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我沒有殺人……她不是我殺的……”
    李蓮花道：“她身上的傷口是什麽樣的？”
    古師父道：“她頭上破了一個大洞，流了很多很多血，胸口也流了很多很多血……”
    李蓮花了然，“所以，你見到的是一個死人？”他盯著古師父，緩緩道，“我很好奇，你見到一個死人，你為什麽會想要把她炸了吃？”
    “我們也很好奇。”
    樹後走出來四人，正是佛彼白石，他們神色坦蕩，毫無忸怩之態。他們看了一眼李蓮花和無了方丈，隨即就把目光落在了古師父身上。
    李蓮花規規矩矩地坐著，目不斜視，隻是四個高大的男人站在旁邊盯著他看，這壓迫感委實有些太過了。
    因為“佛彼白石”的到來，場中氣氛一時有些冷淡。李蓮花悄悄瞟了桃清一眼又一眼，她低頭看著茶杯，好似在看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李蓮花想要起身，卻被她拽著衣袖不放，若是強行起身，怕是容易扯破衣服。所以，他隻能老老實實坐著，笑得溫文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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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普渡寺看門的和尚看到佛彼白石，飛速跑回了寺裏，搬出四張椅子，那四人這才坐下。
    原本充滿了閑適的野餐地點，此刻卻成了三堂會審的嚴肅場地。
    古師父本就是惶恐至極，在佛彼白石審視的目光下，他更是將自己的頭整個埋到了地上，“我……我……曾經見過一個女人，她將跟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的手砍下來，吃……吃了……”
    眾人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這世上怎會真的有吃人的女妖？
    古師父繼續道：“八個月前，清源山下的小鎮裏，我見到一個美得跟天仙一樣的女人……她在吃人……可是我卻覺得她美極了……”他有些癲狂道，“她美得讓人想要殺人……想要吃人……”
    “角麗譙！”
    聽到古師父這樣說，在場所有人都想起一個人，一個殺人吃人的女妖怪。佛彼白石中，雲彼丘臉色蒼白，其他三人臉色也是極為難看。畢竟角麗譙出現在清源山這件事，本身就透露著一股蹊蹺。
    桃清微微一哂，目光掃過眾人，隻覺得這些人的反應十分有趣。李蓮花縮了縮脖子，顯然也對這個女人十分懼怕。
    白江鶉道：“李蓮花，你怎麽知道這位老兄油炸了死人？”
    李蓮花慢吞吞道：“因為找到的那隻斷手裏麵有一塊油豆腐。普渡寺的菜譜裏日日都有油豆腐，那隻斷手抓著一隻油豆腐，說明它在油鍋裏滾了一圈，筋骨收縮的時候將它抓在了手心。若不是有人將它丟進去油炸，就是它自己跑進去了，那就太恐怖了。”
    古師父抖了一下，“我沒有吃它，隻是油炸了一下，沒有吃……”
    李蓮花依舊溫和地看著他：“然後呢？”
    古師父道：“我怕事情被人發現，就燒了一鍋滾油，澆到她身上，想要將她燒掉，但是後來一切都失控了……我從地道裏逃了出來，並用柴火堆住了地道口……但是還是被發現了……”
    李蓮花歎了一口氣，無了和尚閉著眼睛撥弄佛珠。
    紀漢佛道：“人既然不是他殺的，那又是誰殺的？”他嘴裏說著這話，眼睛卻盯著李蓮花看。
    李蓮花看著無了方丈，微微歎息一聲，“除了古師父和那個丫頭，地道中還有一人，或許，我們可以問問他。”
    白江鶉嘿嘿一笑：“這地道是什麽寶地不成，這人一個接著一個往裏麵鑽？”
    李蓮花一本正經道：“這地道是不是一個寶地，我不知道，但卻是一個避著人的好地方。”
    他緩緩道，“和尚想要偷吃葷菜，要避著人，有的人想要見什麽不能見的人，或者不應該見的人，自然也要避著人。”
    紀漢佛道：“你是說，除了偷吃的古師父，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地道裏殺了林玉瑞，然後逃走了？”
    李蓮花大吃一驚，急忙道：“我不是，我沒有……我隻是說，地道裏還有一個人，或許可以找過來問問，我沒有說他殺了……那個，林玉瑞。”
    石水陰惻惻道：“是誰？”
    李蓮花看著無了方丈：“那人藏身於舍利塔內，老和尚應該知道那人是誰。”
    無了方丈微微一頓，“老衲武功所限，雖然知道舍利塔中有人，卻不知道裏麵的人是誰？”
    李蓮花慢慢道：“老和尚……胡說八道，你明明知道裏麵的是誰……”
    無了方丈哦了一聲，“願聞其詳。”
    李蓮花道：“今日早晨，普渡寺中，除了老和尚裝病沒有去做早課，還有一人，沒有去做早課。”
    他頓了頓，緩緩道，“早上無風，那棵樹倒的奇怪，如果那不是正常的倒塌，那就是有人在聲東擊西，意圖引開別人的目光，好叫自己從舍利塔脫身。隻是計策雖好，卻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被吸引注意力的，那人從舍利塔離開的時候，還是有人看到了。”
    紀漢佛道：“有人？是誰？”
    “是我。”桃清淡淡道。她當時站在樹上看到了整個過程，包括那個從舍利塔偷摸出來的人，“那是一個和尚，雖然我不知道他叫什麽，但是再次見到，我一定認得出來。”
    佛彼白石都看向無了方丈。無了方丈歎息一聲：“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心細如發，是老衲犯了妄言之罪，那刺傷女施主的人正是普神師侄。”
    他將早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普神師侄年少衝動，隻是刺了那女施主一劍，並未殺人，他並非殺死那女施主的凶手。”
    桃清淡淡道：“小丫頭被心上人刺了一劍，傷口或許不致命，但她一時隻顧著傷心，等她傷心夠了，想要出去的時候，卻因為失血過多，頭暈眼花，然後地道裏又漆黑一片，她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撞死了。然後，她死了以後，又碰到一個喪心病狂想要吃人肉的和尚，這才引發了後麵的事情。”
    小丫頭傻乎乎的，找誰不好找和尚？還是一個狠心的和尚。想要斷情，他怎麽不刺自己一劍，反而朝著小丫頭下手，當真是狼心狗肺。
    紀漢佛道：“林玉瑞的心上人是普神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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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清看了他一眼，並不作答。這普渡寺的和尚有偷吃的，有跟女人相會的。真是一群有想法的和尚。
    李蓮花咳嗽一聲，緩緩道，“那林玉瑞想必不是啞子，她被普神和尚當胸刺了一劍，若非是，那個……心上人，她怕是早就開口呼救了。百川院的地道口隻是薄薄一層地板，她若是開口呼叫，想必上麵的人會聽到動靜。可正因為是心上人，也因為和尚不能跟女人相會，所以她不忍對方因為自己而受到懲戒，隻能閉口不言。”
    眾人沉吟，李蓮花又道：“當然，也有可能她被人點了啞穴，所以發不出聲音來。但是，你們看到地道牆上那些劃痕了嗎，那上麵有“愛喜生憂”四個字了嗎？那是一首佛家詩偈。”
    無了和尚緩緩念道：“愛喜生憂，愛喜生畏，無所愛喜，何憂何畏。”
    李蓮花點頭，“正是。那上麵的劃痕有深有淺，有新有舊，但明顯都是用石頭劃出來的，力道略顯不足，顯然不是一個有武功的人留下的。普神和尚是用劍的，他若是留下劃痕，定然不是那個樣子的所以，我猜，那是林玉瑞留下的劃痕。”
    他歎息一聲，繼續道，“由愛生了憂慮，生了畏懼。小丫頭喜歡的人是不應該喜歡的人，所以，她心中多有隱憂。”
    眾人頷首，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無了方丈起身，心平氣和地進了普渡寺。沒過多長時間，他領著一個年輕和尚出來，將人交給了佛彼白石。
    有些事很容易明白，有些事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比如李蓮花問普神和尚：“你為何要刺她一劍？”
    普神和尚搖頭不語，神色卻十分淒厲。李蓮花看著他的神色，悠悠歎了一口氣。
    桃清卻嗤笑一聲。林玉瑞死了，普神和尚卻還活著。如果真的覺得後悔，怎麽沒有跟她一起去死？
    事情都已經明了，但佛彼白石還是沒有動，坐在椅子上，盯著李蓮花看。
    李蓮花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抓起桌上的茶壺晃了晃，裏麵的茶水都已經喝完了，他溫和一笑，“那個，茶也喝完了，幾位，我這裏也沒什麽好招待的，不如散了吧，散了吧。”
    桃清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籃子，將茶杯茶壺，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都裝了進去，李蓮花將桌子椅子一收，提著東西就走。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佛彼白石”四人麵麵相覷。
    桃清對於這個位麵的角麗譙十分好奇：“那位“虞美人”當真美得不可抵擋？她明明做些最邪惡恐怖的事情，可遇到這種事情的人不僅不覺得恐怖，反而癡迷於她，甚至想要效仿，去做同樣的事情？”
    李蓮花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曾經見過她一次，“虞美人”自然是極美的，但我見了卻隻覺得恐懼得很。”他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顯然是怕極了愛吃人的角麗譙。
    桃清噗嗤笑了起來，“別人見過她一次，都癡迷於她，你見過她，卻視她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我猜，她一定恨透了你，恨不得殺了你。”
    李蓮花慚慚道：“你說的對，她若是知道我還活著，一定會來殺我。”他微微一笑，“不過，比起殺死我，她或許更想要抓活的，有時候，活著的人比死了，用處更大。”
    桃清道：“那先生可要好好躲著，在你的傷好之前，千萬莫要讓那位虞美人找到了，否則，想要從她手裏救人，怕是要跟整個江湖對上了。”
    李蓮花眨眨眼，肯定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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