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四願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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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緩緩站起身時,隻覺體內像是有什麽東西被生生抽走了,五髒六腑都空得發慌,腳下驀地一軟,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踉蹌。
“小心!”
桃清的聲音近在耳畔,下一瞬,一雙溫涼卻穩健的手便托住了她的手肘。望舒還沒來得及站穩,舌尖已觸到一絲清苦的藥香。桃清不知何時捏了顆藥丸在指尖,順勢便塞進了她嘴裏。
藥丸在齒間化開,甘冽的藥汁順著喉嚨滑下,不過片刻,那股要將人吞噬的空虛感便被一股暖流緩緩填滿,眩暈感也隨之褪去。
她抬頭看向桃清,見母親平日裏溫和的眉眼此刻覆著一層薄冰,唇線抿得筆直,顯然是動了氣。望舒心裏一虛,難得地放軟了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撒嬌“娘。”
桃清望著她蒼白的臉色,眼底的寒意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無奈的歎息。可歎息未落,她忽然笑了,伸手理了理望舒被風吹亂的衣領,語氣裏帶著幾分欣慰,又有幾分複雜“你做得很好。心劍無痕,沒想到我們望舒年紀輕輕,竟已悟透了這等劍意。”
望舒愣住了,睫毛微顫“娘,你知道?”方才情急之下,她隻覺得心頭不暢快,想要一劍劈碎擋在她眼前的一切。
“曾在古籍殘卷上見過隻言片語。”桃清緩緩道,“那不是尋常劍法,修行起來難如登天。”
“劍法?”一旁的桃梓眼睛倏地亮了起來,他聽到“劍法”二字,幾步湊過來,盯著望舒的眼神裏滿是躍躍欲試,“望舒這招是什麽劍法?我能學嗎?”
在桃梓眼裏,天下武功,唯劍不破。隻要帶個“劍”字,就沒有他不想學的。
桃清瞥了他一眼“可以學,但未必能學會。”她笑道,“那不是招式,是融合了道法的心劍。以心為劍,以念為鋒,要的是斬盡世間陰邪的信念,少一分領悟,便差了十萬八千裏。”
心劍修煉到高階,可以直斬靈魂。望舒初窺門徑,卻可以無視肉身的桎梏,精準斬去肉身內的痋蟲,這等天賦,令人驚歎。
桃清好像懂了,另外兩個世界的她為什麽要把孩子往這邊扔了。他們那個世界大概是缺了像單孤刀這般喪心病狂,不擇手段的狗玩意,所以才往這個時間點扔。
你看,不過數月,桃梓的劍法褪去了浮躁,添了幾分沉穩;望舒心性更加通透,甚至領悟了心劍這種高於世界層麵的劍法,兩個孩子都像被打磨過的璞玉,愈發有了光彩。
【宿主,你不會真以為他們是為了幫你做任務,所以送過來的吧?】
桃清在心裏輕嗤一聲,指尖撚著袖口的刺繡,沒再接話。
桃梓卻不服氣地揚起下巴,少年人的驕傲像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娘你小看我!這世上就沒有我學不會的劍法!”
望舒看著他不服氣的模樣,微微一笑,她謙虛道“可惜,目前隻能斬卻實物。”
她的語氣有幾分遺憾,但目光掃過角落裏那如一攤爛泥,卻並沒多少溫度。小遠城普通百姓無辜,百川院的人可是主動來找事的,算不得無辜。不如說,如今這樣的結果正好,符合她的預期。
“毒入五髒六腑,無法區分也是正常。”桃清握住她微涼的手,指尖傳來溫潤的暖意,“我們望舒已經做得很好了。”
一道黑影“嗖”地從回廊盡頭掠來,帶起的勁風刮得望舒鬢邊的發絲飛揚。笛飛聲提著染血的長刀,刀身上的血珠還在往下滴,他幾步衝到望舒麵前,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此刻竟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連聲音都在發顫“你這招……這招叫什麽?”
望舒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激動,不過看在對方晚上站在他們這裏的份上,老老實實道“心劍無痕。”
笛飛聲愣了一下,隨即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眼中的激動更甚“心劍無痕……好一個心劍無痕!無形無跡,卻能誅盡妖邪。”
他突然按住望舒的肩膀,高聲道,“李相夷,借你女兒一用。”
銳器破風的聲音幾乎與他的話音同時響起。一把通體泛著銀光的長劍從斜刺裏疾射而來,劍風淩厲如寒冬裂冰,直逼笛飛聲麵門。
笛飛聲不得不鬆開手,身形如鬼魅般後退三步,堪堪避開劍鋒。那長劍擦著他的鼻尖掠過,帶起的寒氣讓他眉峰微蹙,就連發梢都被劍風削斷幾縷,飄落在地。
桃清已提劍追了上來,青衫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劍尖直指笛飛聲心口,帶著凜冽的殺意“笛飛聲,你找死。”
“鐺!”
笛飛聲橫刀格擋,長刀與長劍相撞的瞬間,迸出一串刺眼的火花,震得兩人手臂發麻。
他抬眼看向桃清,眼底的狂喜尚未褪去,又添了幾分棋逢對手的戰意“我需要她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欠你們一個人情。”
“不必。”桃清手腕翻轉,長劍如靈蛇出洞,招式愈發淩厲,“望舒不是可以隨便借用的物件。”
兩人瞬息之間已交手十餘招,刀光如匹練,劍影似流星,在回廊下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卷起的氣流掀得窗紙嘩嘩作響,連廊柱都被震得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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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梓站在廊柱邊,使勁眨了眨眼,小臉上滿是茫然“這就打起來了?”
望舒轉頭看他,嘴角噙著一絲淺淡的笑意“你猜,誰會贏?”
桃梓撓了撓頭,不確定地說“娘吧?”他仔細想了想,認真分析道,“娘的武功很高,哪怕沒有十年後那麽厲害,但笛飛聲有傷在身,真打起來,應該也能略勝一籌?”
“就不能平手嗎?”
一個帶著幾分慵懶,又透著些許疲憊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兩人循聲抬頭,隻見一道人影重重砸在不遠處的庭院裏,“噗”的一聲悶響,濺起一地塵埃。
緊跟著,另一道身影翩然落地,青色衣袍雖有些淩亂,卻絲毫不減風姿,正是李蓮花。
被砸在地上的那人掙紮著抬起頭,披頭散發,臉上布滿血汙,原本一絲不苟的錦袍此刻撕裂多處,沾滿塵土與血跡,半點風度都無,正是單孤刀。他咳了幾聲,嘴角溢出黑血,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說單孤刀是李蓮花的對手,都高看了他。哪怕他費盡心機吸收了漆木山的功力,看似功力大增,實則根基虛浮,遇上李蓮花,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眾人對於這樣的結果毫不意外,連桃梓都隻是撇了撇嘴“我就說嘛,白眼狼再怎麽折騰,也打不過爹。”
單孤刀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李蓮花,滿是怨毒與不甘“李相夷……你明明已經身中碧茶之毒,功力十不存一,憑什麽……憑什麽最後還能贏我?”
他想不通,自己籌謀了十多年,不惜背叛師門,吸收漆木山的邪力,為何還是輸得這麽徹底?
李蓮花沒理他,第一時間查看了那些解除了痋蟲控製後昏睡的普通人,確定他們性命無誤後才鬆了一口氣,隻是眉宇間的倦怠更深了幾分。
他轉頭看向仍在纏鬥的笛飛聲與桃清,揚聲道“好了,兩位,別打了,不如各退一步,坐下來喝喝茶,慢慢商量?”
笛飛聲與桃清聞言各自撤招後退。桃清劍尖斜指地麵,胸口微微起伏,顯然也耗了不少力氣;笛飛聲則捂著左臂的傷口,臉色蒼白,卻依舊死死盯著望舒,眼神裏的執著絲毫未減。
望舒挑眉,這笛盟主好大的執念。李蓮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動作自然又親昵,隨即看向笛飛聲,挑眉道“笛盟主有求於人,實在應該坦率些。如你這般上來就動手,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笛飛聲臉色難看,喉結滾動了幾下。他的那些過往,關於笛家堡,關於痋蟲,如何能輕易說出口?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氣血,不答反問道“她那招‘心劍無痕’,你是不是也會?”
“我不會。”李蓮花漫不經心地應著,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扔給笛飛聲,“給,上好的金瘡藥,你先療傷?”
笛飛聲接住瓷瓶,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瓶身,沉默片刻,一撩衣擺,轉身往屋裏走去。那背影,一如既往地孤傲。
萬聖道的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桃清看向李蓮花“這些人,你打算怎麽處理?”
“李相夷,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單孤刀突然嘶吼起來,像困獸在做最後的掙紮,“怎麽,下不了手嗎?殺了我啊……”
他好似篤定了李蓮花會顧念舊情,反倒是一旁同樣被抓的封磬,臉都白了,緊張地看著李蓮花,生怕對方被刺激到,手一抖就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主上給殺了。
李蓮花盯著單孤刀看了片刻,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喜怒。他緩緩開口“我會殺你。但在那之前,我會把你送到師父墳前懺悔。”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單孤刀不斷抽搐的手上,又道,“先收點利息。” 劍光一閃,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單孤刀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手腳一軟,整個人像攤爛泥般癱在地上。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腳,那些能運功發力的經脈,此刻竟全被廢了。他嘶吼道“李相夷,你好狠!你竟然廢了我!”
李蓮花收劍入鞘,動作幹脆利落,仿佛隻是撣去了衣上的灰塵。他轉身就走,壓根不願意再跟這等敗類浪費唇舌。
單孤刀還想再說什麽,卻突然被人捂住了嘴。桃清的手下對他可沒有半分尊重,捂著他嘴的力道大得很,那些怨毒的聲音被硬生生堵在喉嚨裏,隻留下嗚嗚咽咽的不甘之聲,像困在井底的蛤蟆。
桃梓和望舒跟著李蓮花朝著屋內走去,桃清手一揮,灰衣人將那些活的死的通通拖了出去。關押的關押,該送回家的送回家。
百川院的那些人丟回他們住的客棧就是了,至於普通人,今晚的一切超出了他們的接受能力,不如就送他們一場夢吧,睡醒後,一切了無痕。
第二日一早,小遠城還是那般熱鬧。王八十依舊在賣他的包子,劉三挑著他的豆漿在賣。
“喲,八十,你這臉怎麽了?”劉三路過包子鋪,扁擔往旁邊石墩上一擱,伸手就要去戳王八十臉上那片淤青,“跟人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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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十拍開他的手,嘿嘿笑了兩聲“哪能啊,昨晚睡覺不老實,從床上滾下去了,磕桌角上了。”
“哈哈哈,”劉三笑得豆漿擔子都晃了晃,“你這是做啥噩夢了?難不成夢見被惡鬼追著跑?”
他揉了揉自己的腰,忽然皺起眉,“說起來也怪,我今早起來腰酸背痛的,像是扛了一整天的柴火,渾身不得勁。”
旁邊幾個等著買包子的街坊也湊了過來,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嬸接口道“誰說不是呢!我這胳膊抬得費勁,就跟在夢裏劈了三天三夜的柴似的,掌心裏還隱隱作痛。”
“我也是我也是,”另一個穿短打的漢子連連點頭,“夜裏淨做些光怪陸離的夢,好像跟著誰走了很遠的路,腳底板現在還發麻呢。”
幾人正七嘴八舌地說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從巷口跑過,脆生生地喊“百草堂免費義診啦!東家說有大喜事,連診帶藥都不要錢,還要連辦三天呢!”
“真的假的?”劉三眼睛一亮,“百草堂的藥可貴著呢,還有這等好事?”
“還能有假?”剛買完菜的張婆婆顫巍巍地走過來,手裏還攥著張紅紙,“你看,這是百草堂貼的告示,說是江湖第一神醫也在那邊坐診呢!”
劉三挑起豆漿擔子就往街那頭走“那還等啥?趕緊去看看!我這老腰疼了半年,正好讓神醫瞧瞧。去晚了怕是排不上隊!”
“等等我!”
越來越多的人往同一個方向聚攏,腳步聲、說笑聲混著街邊小販的吆喝,把小遠城的清晨攪得熱熱鬧鬧,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不過是一場集體做過的荒誕噩夢。
望舒走在熙攘的人群裏,裙裾掃過帶著露水的石板路。她走得很慢,目光掠過一張張鮮活的麵容——王八十臉上的淤青,劉三挑著擔子時微微佝僂的背影,張婆婆攥著告示紙的枯瘦手指……
這些昨日還被痋蟲控製、形同傀儡的人,此刻眼裏有了光,臉上有了笑,連抱怨腰酸背痛的語氣裏都透著股劫後餘生的鮮活。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像晨霧裏悄然綻放的花。
並排走著的桃梓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百草堂門口已排起了蜿蜒的長隊,“娘這手筆也太大了,免費義診還不算,連藥都白送,她就不怕百草堂的家底被掏空?”
望舒收回目光,聲音清清淡淡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誰欠下的債,自然該誰來還。萬聖道盤踞一方多年,產業遍布大江南北,這點虧欠,不過是九牛一毛。”
桃梓恍然大悟,用力點頭“說得是!”他想起娘說要義診的時候,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娘是準備從萬聖道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不然呢?”望舒瞥了他一眼,眼底帶著點狡黠,“你以為你娘是會做賠本買賣的人?”
桃梓摸著後腦勺笑起來,陽光透過街邊的樹枝落在他臉上,映得少年人眼裏的光亮晶晶的“也是。以娘的性子,這邊送出去的藥,怕是要從萬聖道那邊十倍、百倍地討回來。”
他想起那些被萬聖道迫害的人家,忽然覺得這樣才公平,“本來就是他們造的孽,理當他們自己來還。”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百草堂門口。
往日裏雅致清幽的藥鋪前,此刻支起了一溜兒長案。李蓮花占據一個位置,排在他麵前的人不少,李蓮花卻半點不急躁,給人診脈時神情專注,開藥方時筆走龍蛇,偶爾還會跟排隊的老人說兩句養生的法子,語氣慢悠悠的,像在自家院子裏跟人閑話家常。
望舒的目光掠過那些捧著藥包、臉上露出笑容的人,輕聲道,“看到他們這樣,挺好的。”
桃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長街上人來人往,包子鋪的熱氣、藥鋪的清香、孩子們的笑聲混在一起,構成一幅鮮活的畫卷。他也露出了笑容“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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