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迷萬象,布其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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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狸奴嬤嬤!!!!你醒了嘛???現在都要午時啦!!!”連結著紫藤長廊的四方庭院中,一姑娘高聲喚道。
    “哎!!起了起了!!怎麽啦??”女子隔著裏屋遠遠一聲回她。
    姑娘悠閑地坐在庭院中那株繁盛的木棉樹下,懷中托著一隻雪色的貓咪溫柔地順了順摸了摸。她的周身也圍了一圈白色金黃色的狸奴,耐心地開口問道:
    “這些小家夥兒一直在叫,我瞧著像是餓了,可以拿些小魚幹出來麽?”
    “好!!馬上來嘍!!!”。
    不多時,隻見屋中的女子單穿了個白色裏衣,尚來不及整理衣服,瞧著有些亂糟糟的,左臂挽了一籃筐的小魚幹,沿著紫藤長廊疾步走來:
    “來啦來啦!!!”
    近身而過,女子笑了聲,歉意道:
    “對不住了哇姑娘。”說著,她將手中的籃子輕放在木棉樹下的石桌上,轉身提來一旁不遠處的木凳坐在了姑娘對麵,對她道:
    “都一年多了,咱這貪睡的習慣到現在還沒改過來。”
    其實倒也並非是她得寸進尺,隻是在沒來薑氏城前,她印象中的自己,從來隻有繁忙的身影,屬實一陣辛苦。好似不曾有什麽規律的休息時間。
    因為遇人不淑,她自己也不知道發生在身上的一切到底是偶然還是普遍。
    可是,曾經遇到的幾乎所有人都告訴她:
    這很正常。哪個女人不經曆這些?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
    於是,她便在周遭的聲音中麻痹了自己。
    她曾短暫的欺騙自己相信他們。
    直到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盡管批判的聲音如滔天洪水般湧向她,淹沒她。
    可這一次,她唯有一個念頭:
    她想為了自己而活。
    此後,她便隻身一人,來到了薑氏城。
    因“幸運降臨”,彼時被風月樓中的好心姑娘帶到此地,見是獨身,便為自己謀了份這麽個“差事”。
    可實際上,據嬤嬤自己所了解的,風月樓從前不曾有這樣的職位。
    她知道,這些姑娘們,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可以實現自身價值的機會。
    她知道,她們不希望自己感到寄人籬下和被迫的受人恩惠。
    她們都知道,真正對彼此間的尊重,並非圈禁般的豢養。
    而是讓她們像個正常人一樣,能夠找到一些對自己具有某種意義的事情。
    姑娘們待人很好,生活上無微不至。她們平時閑下來,便會來此處同這些小家夥兒們打趣。
    大概,也是順便能同自己聊聊心。
    嬤嬤膝下無子,兩年前,唯一的愛女因那人的“疏忽”,導致女兒失足跌入河中。這唯一的情感牽連,也被他人隨意且輕易地斬斷。
    無人能知曉她的崩潰和絕望。
    除了她自己。
    所謂“棄嬰塔中無男嬰”,樓中的姑娘們大多幼時便被舍棄,無依無靠,憑著隻想活下去的毅力,輾轉來到了此地。
    也許在無聲處,她們都已將彼此當做了對方最親近的人。
    與生俱來的創生之力和容柔之懷,讓她們在這乾坤顛倒,荒誕可笑的世道中,遇上了那象征“同悲憫”的救贖之心。
    不過風月樓在不少有心人的調整下,現下也沒那麽混亂。
    起碼,姑娘們並不會被要挾強迫著“獻身”。日子過得確實無比舒坦。
    “哈哈,是嘛嬤嬤,看來您在這裏過得挺自在!”姑娘伸手從籃筐中挑了隻魚幹喂給懷中的貓咪,笑著回道:“還擔心您會有不習慣的呢!!”
    姑娘語氣中並未有半分責怪的語氣,眾人心中早已將她視作親人,故而,才會“縱”她如此貪睡。
    不過姑娘並沒有提起舊事,總之都已經過去了,隻要有勇氣向前看,目光所及處,總會有一條獨屬於自己的路。
    “怎麽會,要不是你們,我現下還指不定在哪兒苦受煎熬呢。還是多虧了你們的幫助........”。女子稍稍蹙起眉頭低眸道。
    聽過,姑娘抽出雙手扶上她的雙手,安慰道:“嬤嬤不必感謝我們。”
    她頓了頓,又道:“你最該感謝的人,是你自己。”
    “......”。女子猛地抬頭同她對視,雙眸中的點點星光泛著淚水,有些酸澀。
    姑娘未言,隻是輕柔地拂著她的手背,笑了笑。而後,她接著拿了三四條魚幹,喂給了繞在周身的小家夥兒們。
    “我們隻是做了順手的事,如果嬤嬤你沒有選擇‘逃’出來,恐怕我們這一輩子都不會碰到的。”她邊說,一邊慢慢地順著小貓的絨毛。
    “我相信,若我們的處境互換,如今碰到難處的是我們,嬤嬤定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
    姑娘不禁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樓中被一夥兒自覺心懷“才思賢智”,以及不少身負武功,卻無官職可任的失意之人,話裏話外間嘲諷其舉目無親的身世。
    而起因,是自己憑著不凡的容貌和技藝掙得的銀兩,比他們這些終日苦讀、自詡清高的“讀書人”和日日精修武藝的“練家子”還多,活得更有底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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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人無機會碰權,似乎,金銀便成為眾人眼中,唯一值得拿來說辭和比較的手段。
    他們並不會去想,該怎樣去“觸碰”到那些本該落在自己身上的權力,卻隻得終日沉浸在與同處境的人進行膚淺的金銀相爭之中。
    樂此不疲,麻木且不願醒悟。
    而又或是,清醒但甘於墮落。
    麵對眾人的譏嘲,姑娘以此謀生,已是見慣了“趨炎附勢“之輩,原本不願再反駁些什麽。
    未曾料想,這狸奴嬤嬤竟會挺身而出,將自己護在了身後,怒聲斥道那些人:
    “虧你們自詡清高,天賦文韜武略,而今卻隻能與同輩相斥。”
    “你們讀的那些聖賢書,就是這麽引導你們貶低嘲笑、隨意欺辱別人的嗎?”
    “有本事就去聲討那些濫用權力的人,我們本該是站在同一個陣營的夥伴,大家都是平等的人。明明是同一個戰線,可你們這些膽怯忍辱之士,卻隻能朝著與你們同階級的人冷嘲熱諷!”
    一語畢,數目相視,卻霎時無言相對......
    ————
    嬤嬤的自嘲一聲,將姑娘的思緒從回憶中帶出:
    “姑娘......”,她神色溫和地看著姑娘,緩緩對她道:“抬舉我了......”。
    “我不一定會做到像你說的那樣。”
    嬤嬤的心中默念,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會如她所說,“不袖手旁觀”,很多時候,是非善惡的選擇都隻是在一瞬間。
    與其說她不相信自己,倒不如說:她隻是不輕易相信人性。
    無論是他人還是自己。
    姑娘同她的目光交接,心靈共振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了她的猶豫和惶恐。
    當然,她也理解。她們都明白。
    半晌,姑娘略過了這個話題,大概也是感慨嬤嬤的複雜情緒。她省去了“嬤嬤”的稱呼,開口暖意道:“平時別太累著自己。身體最重要。”
    “好。我知道啦。”嬤嬤點點頭,頓了頓回道:“我會注意的!你們也是,一定照顧好自己!!萬事小心!!”
    音落,姑娘微微淺笑,她抬眼望向頭頂的那棵木棉樹,神色堅毅道:
    “風月樓早已不同往日,如今有貴人相助,我們行事也更多了分底氣.......”。
    說罷,嬤嬤的目光跟隨她,落在那風中搖曳的鮮活木棉花上......
    .........
    華陽淮漢隨嬴霍江光明正大地出府後,因為考慮到府上的侍從會有人暗中傳信給華陽公,於是便一路疾行,不留給那些人可以跟蹤的機會,倉促趕到了客棧與薑風璂和姬漓願二人匯合。
    配方不變,依舊是四人圍坐在桌前品著酒水,點了幾個葷菜和涼菜作閑。
    薑風璂待他坐下後問道:“最近......還好嗎?”
    華陽淮漢抬眸看她,溫柔淺笑應過:“當然.......”。
    不算很好。
    薑風璂看見他臉上的笑意,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愣了片刻,低眸將目光投向了麵前的那盤燒雞。
    薑風璂和姬漓願兩人是先到的客棧,這些菜基本都是薑風璂點的,姬漓願隻說她嚐嚐辣口的素菜就好,昨日三人回黎山的路上她才開了葷,許是過了頭,有些膩口,因而此時她對其餘的吃食並沒什麽興趣。
    又看了看嬴霍江,見她眼神示意,便了然於心,輕歎一聲,將麵前的燒雞推了過去:
    “多吃些,幾天沒見,你瘦了很多。”她淺笑著說。
    華陽淮漢神色柔和許多,望著她,不願拒絕:“......”。
    薑風璂笑道:“這次我不和你搶,你隨意。管夠。”
    聞聲,華陽淮漢沒忍住“嗬——”地一聲笑出來,回道:“好,多謝。”
    音落,他也不見外地便手拿把抓地送進口中,大快朵頤起來。說實話,雖然華陽府的夥食沒那麽差,但華陽淮漢心緒壓抑,自然就沒什麽食欲。如今同三兩知己共食,這難得的機會,他怎麽肯錯過?
    薑風璂看著他低眸埋頭苦幹,想來這段日子定是過得無比煎熬。大概,心理上的折磨要比身體上的更嚴重。
    她不願狠心地解開他的傷疤,故而沒有詢問他在府上都發生了何事。
    一個不願問,另一個也不願主動說。
    所以,她們的緣分也便僅此而已。
    再無其他。
    雖然薑風璂與她們二人並無血緣關係,但在很多時候,她們之間的微妙情感,已經足夠讓她們如同對家人傾訴那般,“宣泄”給彼此。
    “大家夥兒注意了!!!注意了啊!!!!”
    耳旁一陣隨風“沙沙———”聲的糙漢音傳來,引得這邊四人和周遭的酒客,皆是投去目光打探消息。
    隻見一腰係白粗條,手握灰色抹布、身著淺棕色布衣的夥計麵朝著大家,仰頭高聲喊道:
    “從明天起哇,各位客官前來飲酒作樂,便要多收五文錢了!!”
    一聲落,四下皆頃刻間喧鬧嘈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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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怎麽突然要多收錢了哇!!???老板您這是什麽意思啊??!!”
    “對啊老板??!!您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咱這來吃酒都有兩三年了,見您待客誠懇,酒美價廉,還想著一輩子就賴在這兒了,怎麽如今您也跟著那些人一樣,開始額外收錢了哇??!!!”
    “老板您要是這樣,我以後可就不來了!!!!”
    “......”。
    聲音此起彼伏,擠的那人霎時麵露難色,無奈隻好解釋:
    “對不住了啊各位客官,這真不是咱非要貪你們多餘的錢,隻是......”。
    “隻是什麽啊??老板您可不要糊弄我們!!!”有人以為他是要假借一個理由搪塞過去,因而沒了耐心,語氣不滿道。
    夥計頓了頓,似是有些難開口,低下頭半晌才道:
    “隻是,這原本不是咱的意思.......”。他輕聲歎了口氣,轉而坐在了靠在一旁的木凳上,麵朝著大家,說道:
    “你們大多數人都是我的老熟客了,也知道我一點點從一個農匠人,到如今你們口中所謂的‘老板’。我這做生意,隻憑著良心和真誠,大家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當然感激不盡。”
    “那些投機取巧的把戲,我斷不會用來應付各位對我的認可和信任。”他這般走心地解釋,語氣此時聽起來並不像一個客棧的老板。
    更是一個,和在場眾人一樣,隻為謀生的普通百姓。
    他又道:“可是你們也知道,方才那個小兄弟也說了,我這酒的價格本就不高,所以這每單生意我都掙不了幾個錢。”
    話音落,方才說話幾人啞然下來,四顧無言。
    老板又道:“每日打烊後,都是我一人打掃清理,最忙的時候,我頂多隻請兩個夥計幫我打理這客棧。”
    “所以難免會有疏漏的地方。”
    他環顧一圈,用手擦了擦欄杆,沾了些許灰塵,不過無傷大雅,接道:
    “前幾日,官家的人在城中按例巡檢,發現咱這裏達不到他們的要求。因而下了指示,說是每日會派人來幫忙。”
    “要求”?“標準”?向來都是“有心施惡”之人的偽裝,他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不擇手段地獲取利益。
    他們若想行“惡”,會有無數種定“罪”的方法。
    可笑的是,我們或許還要感激,那些人用了最“輕巧”的手法來從別人身上搜刮價值。
    所以,我們便可以接受這樣的方式。
    想法不過如此:“如今他們並沒有太得寸進尺,總之還給自己留了能夠生存的餘地。於是,自己便一忍再忍,‘退一步海闊天空’?忍忍就過去了......”。
    “畢竟,在這荒謬的世道.......”。
    “哪個人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她們曾被這樣告知,他們也曾耳聞過相似的話語。
    她們,他們,我們。
    都曾聽過。
    無人能夠避免。
    或許,我們還要感恩,他們對那些人的“大發慈悲”。
    因為他們並沒有選擇“見血光”的途徑。
    可人性之惡無底線,倘若,真的到了“見血光”的地步。
    那些人麻木了許久,他們究竟是會奮起反抗,還是.........依舊像尋常那樣接受?
    答案,自在己心。
    老板又皺了皺眉頭:“這哪裏是由得我這一介平民百姓可以決定的?”
    “他們提出來的意見,我有拒絕的餘地嗎?況且,他們的理由合乎常規,我若一味抵製,倒是我不領人情了。”
    老板起身隻無奈一聲,聽不出意味:“這請人做事,哪裏有免費的道理?”
    “何況,還是為官的人呢?”他語氣頓了頓:“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放在那些人的身上,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咱這等人,便隻能聽天由命,頂多拜拜菩薩佛祖求保佑了.......”。
    那人轉過身,隻留給眾人一個落單的背影,瞧著有些悲涼:“咱一直都是誠心款待各位客官的,如今之舉實屬無奈,若各位仍存不滿........我......”。
    他忽然住了口,並未將剩下的話說完。可話語間的苦澀隱忍之意在空氣中氤氳彌漫,久之不散。
    惹得眾人模糊了雙眼,瞧不清眼前的方向。
    所以,他會怎樣,他該怎樣,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也並不知道。
    老板停在原地良久,似是渴望期盼著有那麽一個救世主,能夠親口告訴他怎麽做,希望有人能夠幫助自己解決這眼下的困境。
    可是,並沒有。
    他得到的隻是自己落寞離去的身影。
    於是,這堂而皇之的搶劫,便借由他人之手,盡數斂於其囊中。
    好像,他們沒有直接伸手,也並非那罪惡的源頭,因而便能夠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淺棕色布衣的人影已經消失在視野,此時此處,四下聲聲談論的對象,已然從方才那個老板,轉向了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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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他們還是辨得清孰好孰壞。
    畢竟,這薑氏城從無愚人。有的,不過是被困住了手腳,遮住眼口的無奈之人罷了。
    陣陣聲音如雷鳴般又起:
    坐在靠走廊一側,離薑風璂四人不遠處,一青年男子身著灰色長衣,兩指團著一根狗尾草,時不時在擺弄著,歎聲道:
    “唉,這如今的世道真是越來越難熬了,且不說我們,你看這張老板的客棧都開了多少年了,如今,竟也是舉步維艱了。”
    對麵盤起頭發的小夥子看著他,搖了搖頭,接上一句:
    “要不說呢,這無論盛世還是亂世啊,像咱們這些人,都不過是個打醬油的!!那些什麽個王權富貴,聲名赫赫,咱壓根兒就從未奢望過。隻想著平平淡淡地過好這一生,照顧好家裏人,守住自己的微渺幸福,僅此而已啊!!!”
    說話這人情緒愈演愈烈:“可......可誰知.......那些人根本就是貪得無厭!!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我們的底線!!!”話落,他又提手晃了晃掌中方才從集市上買來的端子。
    觀其色,聞其聲,大概裏頭的確裝的是醬油無疑。
    隔著走廊的另一側,有人聽到了這邊兩人的對話,許是心下無比讚同,因而跟著他們的話,附和一句道:
    “兩位小兄弟說得確實有理。”這人點點頭,瞧著頗為認可和欣賞對方。
    片刻,男子四周瞅了瞅,瞥了瞥,好像是在找什麽,確認一番後,臀部卻仍“遺留”在了原位,隨後隔著走廊,彎了彎腰,湊近身子離方才其中說話的一人更近了些,一手掌心朝內擋著嘴巴,轉了話鋒,低語傳聲道:
    “要我看啊,這等劣行,除了如今那衛公一方勢力能做的出來,還會有何人能行此事?”
    提著端子的這人聽過,雙眉間的川字紋皺的更緊,手中的力道也越發大,瞧著好似快要將這醬油端子捏碎。
    對麵那夥計又一句低聲接道:“瞧那前陣子和昧城開仗的鬧劇,到最後竟是我們投降認輸?”
    “那昧城不過去年剛冒出頭,即便輕敵,薑氏城這千萬俠義之士,若是團結一力,上下齊心,怎麽會落的個損失慘重啊??”
    “真是可惜了戰場上為城捐軀的英魂了!!!”
    “.......”。
    四周環繞的憤懣、不滿的聲音雖如雷鳴震耳,卻輕如浮羽。
    他們的聲音不會被在意,最後的結果隻會是不了了之。
    “噠——噠——”,幾個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斷清晰地映入視野。
    隻見兩人身著錦服,一前一後從側邊的樓梯間悠然緩步而上。
    幾人投去目光,他們的裝扮實在和周圍相差很大,免不得引起一陣低聲細語。
    “哎,你看那不是衛公手下的人麽,那腰牌是衛府的沒跑了。”
    “還真是衛公府的人.......這老天當真不長眼,連給我們‘詆毀’的機會都不留。”
    衛公府的兩人高傲冷漠的身影穿過這些聲音,雙眼的目光完全不在意這些“螻蟻”的審視,隻自顧自地找了處空座歇下來。
    提著端子的人低聲道:“這般招搖過市,你我又能作何啊??人家背靠著衛公,自然有那膽量和底氣在咱們麵前顯擺。”
    對麵人歎氣一聲接過:“隻恨咱沒那個好命,不然我若是有這樣的靠山,我比他還狂呢!!!”
    “下輩子投個好胎,把這輩子沒享受的都享受回來!!!”
    “什麽美酒美人啊,統統收歸囊中!!!到時跟著我的兄弟們,都有份兒!!!哈哈!!!”
    端著醬油的夥計這才放開了聲音,打趣道:“當真嗎??”
    “當真!!比真金還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杯酒相碰的“叮叮——”聲,伴隨著一陣輕蔑淺薄的仰天大笑逐漸在耳畔消失不見。
    隨後,他們的身影也一同跟著離去,就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這邊的侍從稍稍蹙起眉頭問道:“那些粗人的議論,我們就坐視不理嗎?”
    坐在其對麵的人抬眸與他對視,哼笑一聲回道:
    “管他們做什麽?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還不值得我們費心。他們也就隻能在私下說幾句罷了。你覺得他們有那個膽量,到我的麵前開口麽?”
    聞聲,侍從會心一笑,搖了搖頭應過。
    對麵接道:“若他們真的敢這麽做,衛公的勢力,如今也不會如此廣泛龐大了。”
    頓了頓,這人又是輕蔑一句:“某種程度上,還得多虧了他們呢!!”
    “我貪了那些錢又如何?權力在手,誰敢有異議?”
    “我們背靠衛公,他的掌控範圍已是大過薑氏城內絕大多數的世家權貴,就連如今的薑氏城主也不敢輕易對他如何。有人想要動我們?那他最起碼得有那個實力才好。”
    他神色更為挑釁:“若是誰那麽不長眼,想在此時做些什麽動作,那麽可得仔細考慮清楚,她的敵人可那麽簡單。在動手動口之前,得要明白,她的敵人,不是一個人。不是具體的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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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麵臨的是一群人.......”。
    麵臨的是一群人,是一群本該平等的人。
    無論是她們還是他們,麵對的......
    都是人性的千百般麵貌。
    善惡應無明確之界限。
    混沌不清本是常態。
    可當惡威脅壓製住了人命,能夠與其相抗衡的:
    便唯有善。
    此時的界限混沌,毫無疑問不屬於“善”的營地。
    而它是否屬於“惡”,當局者若無偏心,旁觀者難以辨清。
    ......
    “所以啊,他們從來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華陽淮漢垂首一句感慨道。
    薑風璂、嬴霍江、姬漓願和華陽淮漢四人聊了許久,也瞧見了一場“好戲”。因而不由得皆是感歎道。
    “即便做了‘噬民之舉’,可那又如何??那些貪婪狂妄之輩,賭的就是沒有一個人敢直麵他們。”
    華陽淮漢無奈一聲又接道:“因為這等損己的事情,沒人真的敢做。若自己開了頭,根本不敢保證會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條心。能不被反咬一口就已經是幸運的了。在這世上,又有誰能堅信,自己是絕對力量的掌控者呢?”
    或許,正是因為遲遲沒有這樣的人,所以正義才始終沒有現身。
    可人人都不過是為己,若僅憑此,便要妄下定論,認為是她們和他們的咎由自取。
    這是否也是一種自私的壓迫行為呢?
    又或許,即便是有這樣的人,可是,單打獨鬥的力量太過渺小,我們最終還是沒能守護這來之不易的正義和善良。
    於是,惡性循環,萬般輪轉,同樣的困苦因此從未逝去過。
    周圍同方才一般,人群的嘈雜聲不斷,但是此刻,幾人已是無心再去聽。
    無用。
    隻是平添煩惱憂愁罷了。
    姬漓願收了尋常柔媚的語氣,望著四周的人群聲,蹙著眉頭道:
    “怨恨不滿是一定要竊竊私語的,憤世嫉俗是必須要心懷高尚的。可到了真正需要出麵打頭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敢跳出來發聲呢?”
    “所以啊,也別怪這世道從來沒有改變過。”
    話落,薑風璂三人皆是看著她,沉默不語。
    此時樓外,開始淅淅瀝瀝地飄灑著小雨。
    和風吹過,似乎也在傾聽姬漓願的心聲。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手撐在太陽穴處,伸出另一掌心,去接那肆意在掌中起舞的雨珠:
    “被欺淩者甘心下跪,你我勸告再多又有何用?”
    “與其苦苦地渡她人,倒不如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修行己身。”
    “又為何要幹那吃力不討好的瓷器活兒呢?還要攬上一身的泥點,到最後,自己倒成了那背負罪惡,"萬眾矚目"的獨行者.......”。
    嬴霍江聽過,稍稍蹙起了眉頭抬眸看向她:“......”。
    姬漓願的語氣聽不出情感,就好像,她不過是一個置身事外看客而已。
    半晌,薑風璂才加入這場“思維碰撞”,開口道:
    “這世上為官者,本就沒有多少清廉之人。”
    出神片刻,循著以前,自己從不知名的說書人口中聽到的,她搬出那回憶中的話語,接道:
    “若是細細查下去,恐怕整個權力的命脈都會被瓦解,到時城中動亂,更是雪上加霜。”
    “原本的顯赫之人就算一朝被推翻,可那些人早就給自己留了後手。”
    “到時,受苦難的人,隻會是手無縛雞之力,沒有底氣和退路的城中百姓。”
    “嗬———”,姬漓願看向薑風璂,柔媚地輕笑一聲,瞧著頗為肯定其所想。轉而神色扶上一抹細細地品味之意,道:
    “‘命脈被瓦解?’‘雪上加霜?’......事實的確如此......不過若是換了有心之人,那可真是完美的說辭,如此難為情不好辦的開脫理由,究竟是誰想出來的呢?”
    又一句接著反問道:“會是我們這樣的人嗎?”
    她的語氣並非刻意地反駁和挑刺,彼此間,僅僅是想要深究這重重問題背後的真相。
    “他們真正怕的,到底是城中內亂,民不聊生.......”。
    “還是擔心自己的惡行被暴露在陽光下,手中穩固的權力被一朝之間"剝奪"走呢?”
    音落,幾人相視,皆是不禁輕皺起了眉頭。
    良久,隻見姬漓願捧起了茶杯,望向了窗外,語氣淡然道:
    “警惕那些聽著看似為難的觀點。”她頓了頓,又一句接:
    “不止如此,還有那些忽然間湧出的觀念和行為。”
    “很多時候,我們根本想不到,這些東西的背後,究竟誰在主張推力,目的又是什麽?”
    飄飄然一聲,更看得出姬漓願的清醒與理智。
    姬漓願回過頭,唇邊浮上一絲輕笑,恢複了如常的柔媚語氣,轉了話鋒接道:
    “不過好在,很多人還是分的清是非黑白的。”
    “衛公勢力不容小覷,我不清楚薑氏城主怎麽想的,不過就算其有心打壓衛公,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否則,之前的戰亂怎會輕易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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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心想將批判的風向指給城主,妄圖引導眾人把那些積壓的怨恨不滿的情緒,盡數發泄在城主身上......可他還是小瞧了正義,自古邪不勝正,城中許多人並沒有糊塗地詆毀薑氏城主,而是將矛頭,直接對向了衛公。”
    聽過,薑風璂感到一絲安慰。她許是慶幸,多少,總還是會有那麽一些人,站在“善”的這一邊,不被“惡”的操控所迷失的方向。
    雖然,這場光明對黑暗的戰爭,人性對人性的考驗,是條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路,又大概,永遠不會結束........
    可她堅信,哪怕自己,哪怕她們、他們,有過數不清的失敗,但總有一天......
    我們都一定會做到。
    一定。
    不多時,姬漓願在她的臉上瞧見了一抹淺笑。倒也不是姬漓願非要“潑涼水”或是“消磨”她的誌氣,隻是實話實說罷了,她道:
    “當然,清醒明白,很多時候並沒有什麽用。反而會使自己更加困苦和煎熬。所以也就回到了方才提到的.......沒人敢直接帶頭去當麵反抗他,因而他們才會如此正大光明地囂張。”
    華陽淮漢“不經意”間瞧見了薑風璂臉上堅定的笑意,不由得想起了兩人相遇的那一刻,那時的她,獨自一人,意氣風發,大約是被她的情緒感染,於是自己開口輕輕笑著說:
    “做一個清醒明白的人,雖然難免會有些痛苦......”他語氣頓了頓,看向了姬漓願,笑意依舊:
    “可你不也說了,隻是‘很多時候’。總會有那幾個短暫的瞬間,是值得我們用盡全力去追逐的。”
    “這樣的人生,不是更有意義麽?”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他的這般溫和淡雅,便如此隨風飄零。
    聞聲,姬漓願同他相視,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也更多了份溫暖的笑容。
    嬴霍江方才一直未言,不知在思索什麽,忽地一聲接道:
    “哪怕”
    華陽淮漢看了眼她,不知是否想到了什麽話,眉頭似是有些皺起。
    “不過......”嬴霍江突然停了口,側過頭,目光落在薑風璂的雙眸中。
    大概也是心有靈犀,又或是嬴霍江的有意之舉。
    薑風璂接過她溫柔的眼神,接著她的話道:
    “不過,經曆了這些,我的想法好像有些改變.......”。
    嬴霍江深深望著她,雙唇輕啟,溫柔道:“是什麽?”
    薑風璂雖是蹙著眉頭,但堅定的目光不可撼動。她道:
    “從前,我總覺得,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盡可能地去幫助別人。我想要將她們從泥沼中拉出來,盡管她們有可能會不理解,甚至會拉我下去......”。
    “但我想希望憑我一己之力,便可以改變她們的觀念,拯救她們。”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偉大,我不應該將自己放在那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的位置上。”
    “每個人都有其自己需要完成的使命。我的幹預,很多時候都會引得更多的反感、爭吵和埋怨。”
    她低眉頓了頓:“我.....隻能幫助那些原本就想脫困,可卻無奈因為各種原因而不能掙脫的人。”
    薑風璂抬眸,更為堅毅的一句:
    “與其帶著悲憫的情緒勸別人,不如以身作則,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克服那些自己本該麵對的困難,會不會到那時,那些想要改變的人,自會效仿?”
    一瞬間,似乎是撥得雲開見月明,華陽淮漢被她這樣的話猛地一振,雙目清亮起來,同嬴霍江一般,愣愣地望著她。
    嬴霍江看著薑風璂,罕見地打趣一句,神色間的溫柔與耐心未曾消弭,聲音依舊溫暖可靠:
    “畢竟,若是有了值得學習的榜樣,能夠幫助自己。”
    “誰會放棄這個能讓自己解脫的機會呢?”
    倘若,世間有一神人,其頗具天資,眼看就要飛升化仙歸去。
    因不忍在世修行者的苦苦尋覓,故而四方輾轉,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告訴眾人真正的“修仙”之法。
    可此時,又有幾人相信呢?
    當然,我們也不該認為這些人是“不識抬舉”的。
    換位思考,這本是人之常情。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那些空口無憑的胡言亂語。
    可如果,此者在眾人的見證下,忽然有一天因功德圓滿,任務完成,而成功飛升,那麽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們不會也不該相信任何與自己執念相違背的其她人和事。
    直到那些人,完成了那無關他人,隻屬於自己的使命。
    渡人,或許並不在於執意地苦口婆心勸導她人。
    而是......
    以己之身,自渡之行,引渡她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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