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也敢言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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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扣住元扶妤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將人拽到跟前,仰頭望著她的眼,似要透過這雙眼將元扶妤這個人看透。
謝淮州動作突如其來,元扶妤一手撐著桌案邊緣才穩住身形,撞得桌案上碗碟發出聲響。
裴渡聞聲正要進門,錦書立刻上前將人攔住。
“屋內兩位主子都沒叫,你急什麽?”
錦書眼底,都是期盼與裴渡再交手的興致勃勃。
裴渡往屋內看了眼,隔著隨風搖曳的布帷、屏風,他雖看不清楚,也沒有強行往裏闖。
“裏麵有你的主子,沒我的主子。”裴渡糾正錦書。
錦書嗤笑一聲,並不接話。
屋內。
元扶妤抬眉,睨視麵上血色盡褪的謝淮州。
他全身緊繃,攥著元扶妤手腕的手僵硬。
元扶妤順勢坐在桌案邊緣。
她看著謝淮州緊緊攥住她手腕的手,另一手肘支在自己膝蓋上,傾身湊近謝淮州:“我猜猜,你可能在想……我與長公主的關係到底親近到什麽地步,殿下怎可連夫妻隱秘之事都說與我聽,讓你陷入如此難堪的境地。”
總之,謝淮州是絕不會信,她奪舍崔四娘之事。
謝淮州恍惚的視線聚攏,一瞬不瞬望著元扶妤,薄唇緊抿,目光也變得冷厲……
他無法從崔四娘這雙眼,看出絲毫破綻。
崔四娘這個人,或是早早就針對他設的局?
誰布的局?
難道……
殿下嗎?
謝淮州想起崔四娘入京之時,何義臣拿給裴渡的那封長公主親筆信。
信中,殿下說若她意外身故,便讓崔四娘入京查明真相。
可,若是殿下布局,難不成……殿下連他也不信?
看著曾經在她麵前能言善道,此刻卻薄唇緊抿,眼尾潮紅,滿目戒備的駙馬。
元扶妤嗤笑,笑意耐人尋味:“或許,你還在猜測,我清楚你權力的來源,想用美人計從你手上奪權。”
她了解她的駙馬。
此刻她將他們兩人之事說的越詳細,他越是會懷疑。
謝淮州這個人,得先讓他自己懷疑她便是元扶妤,讓他自己來向她求證,才會信……
“戒備心重不是壞事,不管在謝大人心中我是誰,也不會影響你我合作推行長公主國政。隻是謝大人……我這個人淺薄,遇到喜歡人或物,絕不會克製,也一定要得到。”元扶妤凝視謝淮州冷厲的眼,慢吞吞與謝淮州拉開了些距離,“如今謝大人為尊,我為卑,謝大人若不想見我易如反掌。但,若謝大人下次又親自出現在我跟前,從我身上找長公主的影子,那我定是要在謝大人身上取些好處的……”
說罷,坐在桌案上的元扶妤側頭,挪開香爐蓋子,將蘇子毅的密信在燭火上點燃……
密信逐漸被火苗吞噬,謝淮州收回目光,看了眼元扶妤任由他握住的手,又抬眼望著元扶妤側臉,拇指無意識摩挲她的腕骨。
元扶妤挑唇,將幾乎燃盡的密信丟進香爐之中,蓋上香爐蓋子。
她才要從謝淮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謝淮州緊握元扶妤的手收緊。
“謝大人?”元扶妤抬眉。
謝淮州繃著臉,漫不經心將人扯到自己麵前,攥著元扶妤細腕的左手手肘抵在屈起的膝上,靠近元扶妤,眼睫之下的瞳仁幽沉:“宣陽坊雪夜,我本想殺你之時,當同你說的很清楚,你的確亂了我心,讓我失狂,可……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卻總以奪舍之說糊弄於我,是覺得我很蠢?”
元扶妤壓不住唇角笑意,眼中帶著玩味。
之前的謝淮州在崔四娘麵前是上位者,所以不屑於同崔四娘廢精力。
他那點彎彎繞繞和美男計,全用在了長公主元扶妤身上。
此刻,見她的駙馬,對她這個……頂著崔四娘皮囊之人用心思,當真是別有一番意趣。
陰沉沉的天不見日光,光線昏暗。
潮風拂過庭院淺池,波瀾乍起。
屋內垂帷紗帳也隨風輕微搖曳。
獨屬謝淮州身上的氣息混著沉香味,若有似無縈繞在元扶妤鼻息間。
她染了紙箋煙灰的手,撫上謝淮州的側臉。
不見他抗拒,元扶妤拇指摩挲他唇角,壓低了聲音問:“謝大人這意思是,我交心,你……交人?”
目光糾纏,謝淮州聲音亦壓的很低:“那就看崔姑娘是不是隻想要人。”
元扶妤眉心跳動,一瞬不瞬望著謝淮州。
他深邃的眉眼,雕刻般的五官,包括聲音,簡直無一處不合她的心意。
元扶妤有種……想如從前那般,把人按在椅子上欺淩的衝動。
她拇指拂過他的唇,克製不住靠近,謝淮州微抬下頜後撤半寸避開。
他盯著元扶妤,輕輕對她搖了搖頭。
這意思是她還未交心,所以他不打算交人?
良久,元扶妤笑出聲來。
她可真是……太喜歡她的駙馬了。
既然他的駙馬不信她奪舍崔四娘,那就隻能想個別的說辭了。
元扶妤慢條斯理從謝淮州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起身理了理衣襟,往外走:“瓊玉樓的小菜味道不錯,謝大人慢慢用……”
謝淮州空了的手攥緊,側頭朝元扶妤的背影瞧去,光從步態便能瞧出她此刻是愉悅的。
謝淮州收回視線,這崔四娘與長公主相似的脾性,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
見元扶妤從屋內出來,今日一直想同元扶妤搭話的裴渡拳頭緊握。
元扶妤看也不看裴渡,帶著錦書往外走。
裴渡終是壓不住心口怒氣,開口:“覬覦主子的人,崔姑娘無羞恥之心嗎?”
聞言,元扶妤腳下步子一頓,側頭睥睨裴渡:“三姓家奴,也敢言恥?”
裴渡麵色越發難看。
扶著元扶妤上了牛車,錦書才問:“姑娘為何說裴渡是三姓家奴?”
“謝淮州已經是裴渡的第三任主子了。”元扶妤隨手撥過團枕支著手肘。
元扶妤最厭惡背主之人,最初能將裴渡留在身邊,是因裴渡雖受那些淫僧驅使,可也是年幼無依靠,為活命之下的無奈之舉。
可她助他複仇,給他權力、尊榮,他卻棄她跟隨謝淮州,這便是實打實的背叛。
元扶妤說他三姓家奴並沒有錯。
牛車在崔府側門停下,元扶妤剛下車,就看到已在崔府門外候著的楊戩成。
楊戩成將馬拴在一旁,朝元扶妤走來。
“進去坐。”元扶妤說著便要進門。
“兩句話,在門口說完我就得走。”楊戩成說。
元扶妤頷首,側頭示意錦書帶著車夫先回去。
她看著楊戩成,先開口:“是為了今日在瓊玉樓看到之事?”
“崔姑娘,謝淮州並非良人。你比誰都清楚,他這輩子想握住權力就隻能有長公主一人,曾經在長公主麾下效力如今跟隨謝淮州的那些將領,不會有一人容得下謝淮州背叛殿下,若謝淮州身邊有人,他們不能動謝淮州,可一定會殺了讓謝淮州心動之人。”
楊戩成目光鄭重:“你可以為了目的利用他,達到目的便收手,你與他的事不能傳開,你也最好不要動真心。我說這話並非嫉妒之語,你與謝淮州相交尚淺,不知於攻心一道……此人相當厲害。”
他怕崔四娘年紀小不知深淺,會陷進去。
楊戩成就差沒說,她若是想對謝淮州用攻心之術,就是門外漢踹祖師爺了。
元扶妤當然知道楊戩成這話並非出於嫉妒,楊戩成同他兄長楊戩林一般磊落,他說的也確實是實言。
若謝淮州願意為一個人耗費心思,很難讓人不動心。
“知道了。”元扶妤同楊戩成頷首,“我有分寸。”
楊戩成也不知元扶妤將他的話聽進去多少,但也隻能言盡於此。
他朝元扶妤拱手行禮,一躍翻身上馬離開。
元扶妤拎著裙擺從側門進府。
她剛換了衣裳,早膳未用完,錦書便帶著她派去跟著林常雪的崔家護衛進門。
“姑娘……”護衛立在屏風外,解開身上的包袱遞給錦書,“這是林姑娘讓我快馬帶回來給姑娘的。”
她放下手中筷子,用茶水漱口後,問:“林常雪呢?”
“我們回來時分了幾路走,林姑娘說路上必定會有人打證據的主意,為免證據有閃失,林姑娘讓我等與玄鷹衛的人分幾批回京。”護衛道。
“林常雪是第幾批走的?”元扶妤問。
“屬下不知,屬下是最早走的。”
錦書將包袱放在一旁解開,裏麵除了官府登記蓋印的田產記錄,還有厚厚一疊“亂民”因何鬧事的供詞,百姓們求朝廷做主的血書。
“都收了。”元扶妤讓錦書將桌案上的碗碟都收了。
待錦書收拾利索,她將燈盞挪近詳看。
晌午,元扶妤讓錦書將那包袱送去給楊戩成。
她麵色沉沉,語聲含怒:“告訴楊戩成,帶上玄鷹衛查到的關於世家圈地的詳情,請閑王與他一同入宮。閑王殿下看到這些供詞隻覺觸目驚心,可憐百姓歲歲剝皮,毫無活路,入宮與陛下說一說當初元家為何造反,請陛下嚴懲圈地罪行,刹住圈地之風,給百姓一條活路。”
“是!”錦書領命。
楊戩成拿到證據沒敢耽誤,立即與閑王元雲嶽一同入宮。
一晃三日過去,王家還是未找到失蹤的王十三郎。
京中隱隱有風聲傳出世家泄題之事,但神神秘秘的傳言說法不一,多數人都將此事當做流言聽過。
世家都已接到西川節度的死訊,可黜陟大使林常雪也還未回京,誰都未曾將這件事提到明麵上來。
已經回京的翟鶴鳴也裝做不知。
翟鶴鳴回京當日已與崔家達成約定,蜀地翟氏親族圈地之事崔家嘴巴閉緊,翟鶴鳴便會助崔家的人坐上西川節度使的位置。
王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想讓崔家懷疑西川節度使之死與他們王家意圖奪權有關,便在私下與崔家達成交易。
西川節度使王家保舉崔家的人,但王家要在西川占據一席之地。
而盧家,卻因得知西川節度使已死活泛了起來,也想爭一爭這個位置。
京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
就在世家都盯著西川節度使之位時,小皇帝將翟家老太太和翟鶴鳴召進了宮。
當小皇帝屏退左右,將翟氏一族圈地,逼得百姓不得不反的證據和萬民血書,放在翟家老太太和翟鶴鳴的麵前時。
翟家老太太與翟鶴鳴慌忙跪地,為翟家親族求情。
原本,翟鶴鳴以為與崔家達成協議後,翟氏隻要從親族中選出幾個人來認罪,便能平息此事。
不成想,林常雪人還沒有回京,證據就已經擺在了小皇帝的桌案上。
小皇帝歎息一聲,拿著鄭江清出征前請罪的折子從桌案後走了出來。
小皇帝走至翟鶴鳴與翟老太太麵前,親自將翟老太太扶了起來。
“外祖母,你先坐。”小皇帝先將翟老太太扶著坐下。
翟老太太因為小皇帝一句外祖母老淚縱橫,握住小皇帝的手,看著眼前與自己女兒如此相似的麵容,哽咽開口:“陛下,求陛下看在翟家是您外家的份兒上,饒過那些不成器的親族一次吧!”
小皇帝拍了拍翟老太太的手,踱至翟鶴鳴麵前。
跪地叩首的翟鶴鳴抬頭看向小皇帝:“陛下……”
“舅舅,你自己看看。”小皇帝將鄭江清的折子遞給翟鶴鳴。
翟鶴鳴看完折子之後,心不斷向下沉。
“鄭將軍尚且如此,朕若是寬縱了翟氏之人,這讓征戰在外的鄭將軍如何能不寒心?”小皇帝皺眉看著翟鶴鳴,“舅舅,你是我的親舅舅,我沒了父親、母親,沒了姑姑,閑王是堂叔,如今這個世上……與我血濃之人,隻剩下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你了。”
翟鶴鳴猛然抬頭,眼眶濕紅。
翟老太太看向小皇帝,心中一時竟五味雜陳。
“朝中我能指望的人不多,翟家是我的外祖家,你是我的親舅舅,你本該約束翟氏,助我治理大昭。”小皇帝望著翟鶴鳴搖頭,“若連我的親舅舅,我的親外家都是這副樣子,我還能指望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