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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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義臣讚同點頭:“若是實在搪塞不過去,了不起……便在族中挑幾個人出來做替死鬼。”
以前也並非沒有過這樣的事。
開國之初,圈地之風愈演愈烈,長公主便殺了一批跟隨先皇開國的功臣。
那時,繁花似錦的京都,血腥味蓋過了春日馨香,刑場的泥土翻開都是紅的,人人自危。
多少功勳之家為平息此事,聚集族中已有子嗣之人抽簽定頂鍋之人赴死,其子嗣由宗族按嫡子培育,給田產、房產、奴仆。
所以,翟鶴鳴要保翟家,說不準會如法炮製。
翟家是小皇帝外家,在崔家不多事的情況下,隻要推幾個人出來認罪,此事必然能平息。
“可翟家必須辦!”
立在謝淮州身後的裴渡突然開口。
見元扶妤、謝淮州和何義臣都看向他,裴渡身側拳頭緊握,緩聲開口:“長公主剛剛監國攝政時曾經說過,要辦這種朝廷上下都不幹淨的案子,就得殺猴儆雞。翟家是外戚,是陛下的外祖家,隻有將翟家嚴辦給朝廷上下看,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嚴辦圈地之事的決心,使其他人不再心存僥幸。”
元扶妤睨了眼立在謝淮州身後的裴渡,視線又落回謝淮州的身上。
見謝淮州朝她看來,元扶妤端起茶盞,顯然心中已有章程。
“翟家的翟老太太,是出了名的護短。”何義臣眉頭緊皺,“翟國舅又是個十分聽話的。”
“這件事並不難辦。”元扶妤想起自己之前給小皇帝留下的課業,這次便當做是對小皇帝的考教,看小皇帝能不能領會她讓小皇帝讀那些書的意圖,“謝帝師今日要入宮給陛下上課吧?讓陛下自己看這件事要如何辦。”
“陛下年幼,這怕不妥……”裴渡不免擔憂。
元扶妤喝了口茶,問謝淮州:“陛下是謝大人的學生,謝大人覺著……這件事陛下能不能做成?”
“可以試試。”謝淮州明白元扶妤的意思,他說,“但是,得先把翟家的罪證送到陛下案前才行,否則陛下麵前,翟家人是不會認的。”
何義臣點頭:“翟家人一直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算日子,林常雪也快回來了。”元扶妤說。
見魏娘子從門外進來,立在不遠處同她行禮,元扶妤開口:“先用早膳。”
“我就不用了。”何義臣當著謝淮州和裴渡的麵也未避諱,直言,“我得回玄鷹衛,之前玄鷹衛送來消息,馬少卿分四路回京,其中兩路已經探明沒有人證,太原王家派去的殺手都已撤了,我擔憂馬少卿和人證會有危險,想再派一批人出去接應。”
何義臣對此事非常上心,這段時間他有空便去金吾衛獄中探望那三位母親。
這個案子,是支撐那三位母親活下去的勇氣。
元扶妤點頭,吩咐:“錦書,給何義臣包幾個肉餅,讓他帶著路上吃。”
“是。”錦書應聲。
元扶妤抬頭叮囑正彎腰將桌案上密報收攏的何義臣:“玄鷹衛那邊要是有柳眉和林常雪的消息,第一時間送過來。”
元扶妤怕這兩人隻報喜不報憂。
“放心。”何義臣說完,同謝淮州行禮離開。
裴渡從進門便一直望著元扶妤,隻覺元扶妤對金旗十八的關切似乎有些過了。
“這個你瞧瞧。”元扶妤將蘇子毅寄來的密報放在桌案上,兩指壓著推到謝淮州麵前。
蘇子毅在信中說,已經同元扶妤安插在突厥王庭的細作聯絡上了,並且得到了他安插在其他各部落的情報網。
除此之外,蘇子毅還在信中說,他不打算讓長公主安排的細作,與大昭朝廷派去的使臣和玄鷹衛細作聯絡,是為以防萬一,也是為了能兩方消息互相參照。
謝淮州也讚同蘇子毅的做法,他派出使臣和細作時,還不知長公主在生前已往突厥王庭和其他各部落安插了細作。
既然都是為了招撫和刺探情報,兩方人馬聯絡與否並不重要。
關於突厥王庭,蘇子毅說細作送回消息……老可汗雖然身體強健但到底已年邁,親弟弟與長子年歲相當,有奪權之心,蘇子毅打算利用此事分化突厥王庭。
蘇子毅利用細作潛伏多年之便,命其暗中招降其他部落。
戰事方麵,鄭江清分散兵力,南北分進,又命其麾下副將親率兩千奔襲定襄。
按照蘇子毅寫信的時間來看,大昭和突厥的第一場交鋒的結果,或許已在送回京的路上。
謝淮州看完蘇子毅的密信,元扶妤想著正事已經說完,便問謝淮州:“謝大人還有旁的事嗎?”
“沒了。”謝淮州將密信疊好擱在一旁。
在謝淮州看密信之時,錦書已經將早膳擺在了桌案上。
聽兩人的正事已談完,錦書對廊廡外捧著銅盆的婢仆們招了招手,婢仆魚貫而入,侍奉謝淮州與元扶妤淨手。
見謝淮州將手浸入水中,當真要留下用早膳,元扶妤靠坐在椅子上的動作未變,問:“謝大人當真要留下來與我用早膳?”
謝淮州接過婢仆遞來的帕子擦手:“崔姑娘相邀,自是不好駁了崔姑娘的麵子。”
元扶妤雙手環抱撐在桌案上,再次抬眼,似笑非笑看向裴渡:“裴大人要一起用早膳?”
裴渡本隨意握著腰間佩劍的手一僵,竟有種逾矩被逮住的錯覺。
聽得出崔四娘這是讓他出去的意思,裴渡看了眼謝淮州。
見謝淮州沒什麽反應,裴渡隻得在元扶妤的注視中退了出去。
元扶妤淨過手,示意錦書帶婢仆退下。
“你對裴渡,似乎很不喜歡。”
元扶妤輕笑靠回矮椅靠背,隨手將擦了手的帕子丟在一旁,力道撞的點心碟子中的水晶糕跌在桌案上。
“背主之人,難不成你還想讓我把他供起來?”
謝淮州瞧著元扶妤這怒意隱而不發,藏在笑顏之後的神態,看向落在桌案上點心。
他拾起筷子,起身單手攬住寬袖,俯身欲用筷子夾住水晶糕……
元扶妤勾唇,倚著矮椅的脊背挺直,身形前挪到謝淮州麵前,一手手肘隨性擱在桌案上撐著身子,一手用筷子將謝淮州剛要夾住的水晶糕撥開,恣意歪頭瞧著他笑。
“這可不像你啊,謝淮州。”元扶妤語聲戲謔,“我才同你說要放下,你就往我跟前湊,是怕我真的放下,故意招惹我?”
謝淮州墨深的瞳仁凝視元扶妤,她眼底毫無羞怯,隻有勢在必得的神采。
他放下手中筷子,開口:“崔姑娘怎得如此妄自尊大?”
元扶妤視線掃過他張合的薄唇,輕笑一聲:“謝大人……怎得如此嘴硬?”
謝淮州避開元扶妤含笑的眼,正要退坐回去,元扶妤卻漫不經心用筷子壓住他的衣袖,阻了他的動作。
謝淮州低頭看了眼將自己衣袖釘在桌案上的筷子,又看向元扶妤,那眸底呼之欲出的興致盎然,讓他瞳色愈暗:“崔姑娘何意?”
“我原是真要放下謝大人,可你總在我放下時偏來招我,招了又將人推開,說……隻是在我身上找長公主的影子。”元扶妤笑著湊近,因謝淮州超出預期的反應隱隱興奮,“既是如此,謝大人有所得,也當讓我有所得,才稱得上公平。”
“崔姑娘要什麽?”謝淮州問。
元扶妤視線從謝淮州的眉峰、眼睛、挺鼻、薄唇一一劃過,再抬眼與他四目相對時,眼底笑意漸濃。
她就這般什麽都未說,謝淮州已然明白元扶妤的意思。
他心跳一聲重過一聲。
謝淮州是個貫會克製之人,可此刻呼吸分明跟著心跳一同重了幾分。
“靠過來些。”元扶妤直勾勾盯著謝淮州,壓低了聲音開口。
謝淮州撐在桌案上的手,骨節泛白。
見他紋絲未動,元扶妤搭在桌案上的手肘撐起身子,凝著他緩慢靠近。
此刻,兩人都是未喝酒的清醒狀態。
可滾燙的呼吸交纏,卻有了酒醉微醺之感。
元扶妤看著謝淮州漆黑瞳仁中映出的自己越來越清晰,見他這次卻未曾退縮,目光落在謝淮州唇角。
鼻頭相觸,元扶妤敏銳察覺到謝淮州呼吸一滯。
她從容望著他的眼,觀察他的神情。
見謝淮州視線牢牢鎖著她,動作輕柔蹭了蹭他的挺鼻,微微側頭,湊向近在咫尺的薄唇。
謝淮州恍然回神要退,元扶妤一把拽住謝淮州胸前衣襟,把人拽了回來。
唇瓣相觸的瞬間,謝淮州驀地伸手,扣住她纖細的後頸,拉開兩人距離,呼吸急促。
謝淮州扣住她頸脖的粗糲手指溫度燙人,與他的唇一般燙。
元扶妤目不轉睛望著閉眼平複呼吸的謝淮州,抬手輕碰剛剛磕到的嘴唇,有點疼。
元扶妤上輩子除了皇位之外,但凡瞧上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所以再見本就屬於自己的駙馬,瞧著他這拒她於千裏的姿態,就壓不住再馴服這匹馬的心思。
今日,對元扶妤來說,不算是毫無進展。
不論這軀殼是元扶妤還是崔四娘,隻要是她……謝淮州就會動心,不過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罷了。
謝淮州原本扣著元扶妤後頸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將人按回矮椅之上,拉開他們的距離。
元扶妤從善如流靠回座椅靠背,饒有興趣瞧著同坐回矮椅上,僵硬整理衣襟的謝淮州。
餘光透過敞開的窗牖,隱約注意到不遠處回廊之上的人影。
她轉頭……
楊戩成正立在回廊轉角處,也不知她與謝淮州之事,楊戩成瞧見了多少。
元扶妤毫不在意理了理衣袖,揚聲道:“錦書,去請回廊上的楊大人過來。”
謝淮州抬眼看向正盯著窗外的元扶妤,順著元扶妤的目光看去。
門外,錦書朝回廊方向走了兩步才瞧見楊戩成,連忙迎上前:“楊大人,我們姑娘請您進去。”
楊戩成緊攥於袖中的拳頭舒展,對錦書扯出一抹笑,應聲:“好……”
“楊大人可用過早膳了?”錦書對楊戩成態度一向有禮。
“用過了。”楊戩成答的心不在焉。
他昨夜與謝淮州、任先行暢談一夜,剛才送走任先行,得知崔四娘在瓊玉樓便立刻過來,哪裏有時間用早膳。
楊戩成隨錦書進門,上前與謝淮州行禮:“謝尚書。”
謝淮州頷首。
“坐吧。”元扶妤同錦書說,“給楊大人上茶。”
楊戩成坐在剛才何義臣坐的矮椅之上,扶住錦書送上的茶盞道謝。
“沒想到謝大人在這裏,昨夜與謝大人還有新科進士任先行談了推行農商並重之事,聽魏娘子說崔姑娘在瓊玉樓,原是想過來與崔姑娘說一說,不成想謝大人已經來了。”
聽著楊戩成過分客氣的言辭,元扶妤便知楊戩成剛才應當是瞧見了。
“新科進士中還有一位叫林芝安的,此人……你可試一試。”元扶妤對楊戩成說,“觀其文風,筋骨料峭,應當是個能做實事之人,若此人堪用,是大昭幸事。”
“好。”楊戩成點頭後,同謝淮州、元扶妤行禮道,“下官還有事,就先走了。”
“一同走吧。”謝淮州說著也要起身。
“謝大人稍後,我還有話同謝大人說。”元扶妤示意謝淮州坐下。
楊戩成已經起身,見狀再次同謝淮州行禮:“那,下官便先告辭了。”
目送楊戩成離開,元扶妤起身,踱步繞至謝淮州身側,垂眸睨著他:“想跑?”
“崔姑娘誤會,下午還要入宮為陛下授課,謝某得回府換身衣裳。”
謝淮州目光不避,坦然望著元扶妤。
“謝淮州……”元扶妤手搭在謝淮州肩膀上,踱至他身後,俯身在他耳邊道,“雖然我更喜歡眼前這個……帶給我意外和驚喜的你,但相處方式,我還是更喜歡那個……會以退為進,以示弱的方式,用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機,勾著人,引著人滿足你狂肆欲念的謝淮州。喜歡……那隻披著溫順羊皮,卻貫會得寸進尺,既要又要還要的狼崽子。”
謝淮州瞳仁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