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殿下,是你嗎?

字數:6975   加入書籤

A+A-


    幽幽火光映著謝淮州狹長的眸,他漆黑眼底的殺意已克製不住。
    裴渡捧著六張已經署名且按了指印的記錄,走至謝淮州身旁“大人,這是少府監劉大人、衛尉寺少卿顧大人與台院侍禦史董大人三人的記錄,請大人過目。”
    聞言,王廷鬆與王炳淩兩人抬頭朝刑房門口看去。
    王廷鬆看到自己的學生少府監與衛尉寺少卿,鵪鶉似的拘謹立在一旁,根本不敢往他這邊看。
    還有兒子一手提拔起來的太原侍禦史董成思,他站在少府監與衛尉寺少卿之後,低垂著眸子麵黃如蠟。
    王廷鬆父子二人反應過來,他們被謝淮州給算計了。
    明麵上,謝淮州讓禦史台的兩個錄事出去了,好從他們父子二人嘴裏套實話。
    背地卻讓他們父子二人的學生在隔壁,將他們的談話內容全記錄下來,作為審訊記錄。
    王廷鬆目眥欲裂“謝淮州!你……咳咳咳……你卑鄙無恥!”
    王炳淩亦是麵色大變,怒罵道“謝淮州你簡直齷齪至極!你也是讀過書的,怎能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暗害我父子二人,你就不怕來日也落得這樣的下場!”
    謝淮州一目十行看著手中的記錄是否有疏漏,隨口道“暗害?王尚書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王氏這些年依仗權勢用卑劣手段做的醃臢事還少嗎?私藏死士,弑殺宗親,意圖謀逆,已是滅族大罪,公權私用,黨同伐異,冒領功勳,亂國家法度,科舉舞弊徇私,毒害長公主,哪一條罪不實?”
    將手中記錄大致瀏覽後,謝淮州扭頭望向那麵露驚懼的父子倆“哪一條罪,校事府沒有拿到實證?”
    王廷鬆瞳仁震顫。
    想到長公主手中讓人聞風喪膽的校事府,謝淮州這話應當不是妄言。
    王廷鬆視線看向自己的兩個學生,心痛難當。
    一直以來,王廷鬆都自認與自己門下學生關係親厚……
    尤其是這少府監、衛尉寺少卿,說當做親子也不為過,朝中人盡皆知。
    有這兩人親筆錄下的審訊記錄,便能堵住朝中願為他們王家說情之人的口。
    謝淮州當真是殺人誅心啊!
    “咳咳……”王廷鬆雙目猩紅,望著自己兩個正在擦額頭細汗的學生咳嗽越發劇烈,噴出一口鮮血來。
    “父親!父親!”王炳淩見父親吐血,驚愕不已,慌張求人,“謝尚書!勞煩給我父親請一位大夫!”
    “去說一聲,讓禦史台給王老大人請大夫來,王老大人的認罪書還未寫呢。”
    謝淮州說完,帶少府監、衛尉寺少卿與台院侍禦史董成思往外走。
    王廷鬆將口中的血咽下,扶著兒子的手起身顫巍巍追了兩步,揚聲喊道“謝淮州你敢把那記錄送到禦前昭告天下嗎?涉及四個世家,呈到禦前必會讓鄭、盧、崔家警覺!你一意孤行推行長公主所定國政國策,意圖集權於手做朝中權臣,那時便是八麵來風,謝淮州謝尚書,那廟堂之高你還坐得住嗎?”
    謝淮州手握記錄,陰沉著臉帶人往外走,王廷鬆的聲音被他拋在火光幽暗牢房暗道之後。
    走至禦史台獄門口,謝淮州轉身看向緊跟他身後的少府監、衛尉寺少卿與董成思,目光掃過三人道“今日辛苦三位大人了,裴渡……安排人送三位大人回府。”
    “多謝謝尚書。”
    少府監與衛尉寺少卿道謝行禮,告辭離開,唯獨董成思在兩人離開後,朝謝淮州一禮。
    “謝尚書,您既已對王老大人和王尚書起誓,萬般罪責止於三族不再牽連,懇請謝尚書遵守承諾,否則傳出去於大人的名聲有礙。”
    “董成思,這大昭不是我謝淮州的大昭,我的承諾在大昭律法麵前一文不值。”謝淮州垂眸睨著對他長揖到地的董成思,“我知道你是想報王炳淩的提攜之恩,可你若真要報恩,那也應該是向先皇、長公主報恩。先皇和長公主為了推行科舉花了不少力氣,最大的阻礙便是世家,若無先皇長公主,你如今怕還在家中抄書為生呢。”
    董成思抿唇,直起身望向謝淮州“謝尚書,我心有疑惑,若言語有不妥之處,還請海涵。謝大人推行長公主留下的新政,是私欲,還是公心?”
    禦史台獄門前高懸的兩盞燈籠,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謝淮州理了手中記錄交給身側玄鷹衛“你覺得我是私欲,還是公心?”
    “謝尚書自入仕,不曾提拔謝家一人,不曾留有子嗣,推各項改革,除大昭沉屙,論跡……謝尚書稱得上是至公而無私,實乃令人敬佩。”董成思指向身後禦史台獄,“可謝尚書若為公,就不該以如此小人手段審訊,又出爾反爾不守承諾。明早早朝之上,將這樣的審訊記錄交到禦前,謝大人就不怕朝臣齒寒,人人自危?”
    “若無虧心之事,又何懼萬般手段?”謝淮州望著腳下燈影,目光沉靜如望不到底的深淵,“董成思,你、我都是運道好,我得長公主垂青,你得王尚書提拔。可這條官路,你沒有世家背景,雖然憑借師承關係得了提攜,但越往上走路越窄。”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謝淮州轉身看著董成思“王家傾覆,我今日是給你往上爬的機會,不需要你黨附與我。朝廷需要你做千仞無枝,風骨傲岸的臣子。你的心是清是濁,我不在意,你既然放不下清高跨不進世俗,又擔了這個耿直之名,我便希望你能耿直到底,做針砭時弊的孤臣。你若明白我的意思,便知如何向陛下上奏。”
    本就心情沉鬱的董思成,被謝淮州一句放不下清高跨不進世俗,戳中心思,頓時耳根發熱。
    跨入世俗他怎麽會沒想過,若不想往上爬,他又為何要入仕。
    可他清談會上耿直出名,他放不下這份清高。
    “讓人送董大人。”謝淮州對身側玄鷹衛道。
    董思成被玄鷹衛請走沒一會兒,戴著兜帽的元扶妤與錦書也從禦史台獄出來。
    謝淮州聽到元扶妤的腳步聲,轉頭。
    牢中火光昏暗的通道中,黑色兜帽遮住了來者的容貌,那道身影的輪廓、步伐,與記憶中快要模糊的身影重合。
    謝淮州眉目間的漠然和冷淡消散,一瞬不瞬盯著元扶妤,下意識抬腳朝元扶妤迎了兩步。
    元扶妤在謝淮州麵前停步,忽明忽暗的燈光在謝淮州臉上擺動。
    四目相對,元扶妤同謝淮州行禮“謝大人。”
    謝淮州頭一次對元扶妤還禮“崔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立在元扶妤身後的錦書眉頭一抬,看向裴渡滿眼疑惑。
    這謝尚書吃錯了什麽藥?怎得突然對她們家姑娘如此有禮?
    裴渡對錦書搖了搖頭。
    玄鷹衛在禦史台衙署內清出一間屋子,裴渡將謝淮州的茶具送入屋內,便替謝淮州與元扶妤兩人關上門,帶著玄鷹衛與錦書守在門外。
    屋內,元扶妤脫下鬥篷,在棋秤旁的矮桌前坐下。
    謝淮州取了茶,將茶盞推至元扶妤麵前,視線落在元扶妤藏著銀絲的發間,喉嚨發緊,收回的手藏在袖中緊緊攥著,微不可查的發顫。
    元扶妤抬眼望著謝淮州“謝大人,有兩件事還需勞煩謝大人。”
    “好。”
    謝淮州隻直直盯著元扶妤,想也不想便應下。
    元扶妤抿唇,看著謝淮州攀上血絲的眼。
    “謝大人不問問是什麽。”
    不知是不是桌前的燭火燈芯太短,昏暗明滅晃了謝淮州的眼,讓他眼尾通紅。
    謝淮州喉頭翻滾,強壓下哽咽,鄭重道“不論什麽。”
    元扶妤望了謝淮州半晌,垂眸,抬手握住茶盞“王廷鬆說的程姓大夫,就是那位曾言……寧死不治竊國賊的程氏回春針傳人程時伯,算年紀程時伯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人世,所以有勞謝大人尋一尋程氏回春針的傳人。”
    謝淮州點了點頭。
    元扶妤又道“剛剛在禦史台獄中,我聽聞……水利大才魏堰已經被關在禦史台獄快八個月了,長公主在世之時最看重的便是水利之事,再過三月便是汛期,天下沒有比魏堰更懂治水之人,若非十惡不赦之罪,還請謝大人設法讓魏堰戴罪立功,以免百姓受苦。”
    謝淮州眼眶發酸,眼底笑意似隱似現。
    元扶妤還是那個元扶妤。
    她的確是最看重治水之事,每年六部議事,這都是重中之重。
    魏堰之所以被關在禦史台獄中,是因去年河口決堤之事。
    魏堰身負修建水利大任,朝廷為保他治水順利,除了給銀子之外,還單獨給了他兵權。去歲黃河泛濫,疏散兩縣百姓泄洪,誰知泄洪當日百姓抗命護堤,魏堰卻因不忍那幾百百姓喪命,命將士不可傷百姓性命製服即可,耽誤了時間,以致下遊決堤泛濫……死傷無數。
    原本魏堰是該殺的。
    是謝淮州把人保了下來,一直關在獄中。
    “好。”謝淮州答應的幹脆。
    “如此……我目前便沒什麽要托付謝大人的了。”元扶妤握著茶盞的手摩挲著盞口,“謝大人請我借一步說話,想來是想問我與閑王殿下是何關係,想知道為什麽閑王殿下要舍命護我。”
    謝淮州視線從元扶妤劃痕遍布的手上移開,望著她沉靜如水的眼,雙眸猩紅“是。”
    眼前人早就和他說了,她是元扶妤,是他的殿下。
    她告訴自己的時候,他是滿心譏諷。
    那日在櫃子中,她還說……不論他信不信,他的身體他的心,會告訴他崔四娘就是元扶妤。
    被她言中,他的身體,他的心,是要比他的理智更先認出。
    可這些年,他在朝堂之上明爭暗鬥已成常態,被蒙蔽了眼,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
    所以今日,他等她再說一次……
    這次,他絕不會有半分遲疑,迎回他的殿下。
    元扶妤垂眸轉動茶盞“我誆騙閑王殿下,與……最初誆騙你一樣,說我是長公主,奪舍了崔四娘的軀殼。”
    她抬眼,黑沉沉的眼仁望著瞳仁一顫的謝淮州,語聲沉穩“那時,謝尚書睿智,自是不信,可閑王殿下思姐心切,恰巧我又熟知長公主之事,閑王殿下就信了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謝淮州咬牙,強壓著怒火,手按在桌案上,似是怕嚇到元扶妤一般,嗓音低啞,語調平靜的詭異“你撒謊!”
    元扶妤故意曲解謝淮州的意思“對,我對你和殿下撒了謊,可我若不撒謊又怎麽能讓閑王殿下入朝?怎麽能查清謝大人不肯如實告知的真相?隻是……我確實未曾想過,閑王殿下信我至此,為我丟了性命。謝大人……我也後悔萬分,畢竟你我都知曉,閑王殿下實際是長公主最在意的弟弟。”
    提起元雲嶽,元扶妤心口絞痛,紅了眼。
    “我今日原本可以繼續用這個借口誆騙謝大人,畢竟看謝大人的樣子,閑王之死已經讓謝大人信了我七八分。”元扶妤放下手中茶盞,“可我怕啊,謝大人對長公主如此深情,萬一他日再遇險,謝大人為了救我這個假殿下,丟了命可怎麽是好?我原本是想借閑王之手為殿下報仇,推行長公主定下的國策國政,可……閑王因我的謊言沒了。如今能為殿下報仇,能助殿下完成宏願的,隻有謝大人了。”
    謝淮州盯著元扶妤看了良久,輕笑一聲,低頭用借著撫額的動作,用雙指抹過雙眼拭去淚水,抬頭認真看向元扶妤,終是問出了口“殿下,是你嗎?”
    元扶妤張了張嘴,喉嚨間像嵌著利刃,袖中的手握緊,她勾唇淺笑“謝大人,怎麽就還真信了?”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謝淮州沒有歇斯底裏,他一字一句,語聲溫和卻不容置否。
    元扶妤望著謝淮州紅透的眼,開口“不是。”
    謝淮州漆黑的鳳眸隻望著元扶妤的眼,眼白中布滿血絲。
    他低下頭,按在桌案上的手收緊,他心口燃著一團火,將五髒六腑烤炙的窒息般疼。
    喜歡公主當年欲占春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公主當年欲占春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