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辱沒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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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謝淮州撐著桌案起身,高大如峰的影子將元扶妤籠罩其中。
    她仰頭望著眸色冷靜,可手背泛青筋的謝淮州,視線跟隨謝淮州而動,眉目淡然平靜的看不出絲毫破綻。
    他挪步走到元扶妤麵前,單膝跪在元扶妤跟前,將她所坐矮椅轉過來,雙手扶著她的矮椅扶手,與她平視。
    室內亮著的幾盞燈火映著謝淮州通紅陰晦的眼,他看了眼元扶妤受傷的肩膀,想起那日抱著元雲嶽滿身是血的元扶妤,她全身是傷,一隻鞋早丟了,跑的腳血肉模糊。
    殿下少入軍旅,十三歲率府兵平亂剿匪,十五歲父親便隨父兄征戰。
    夫妻兩年,他看過殿下身上每一處陳年舊傷。
    他知道殿下多能忍。
    腳成了那個樣子,別說尋常人,便是玄鷹衛那些經過精挑細選的玄鷹衛,也不見得能忍得住,跑那麽遠。
    但他記得殿下在平蜀國之亂時,金旗十八衛遇伏,殿下帶了兩百人前往營救,明明受了重傷,為了不拖慢金旗十八衛逃命的腳步,忍著骨折之痛帶隊在前一路殺出重圍,險些廢了一條腿。
    南山她腳被磨成那樣,如今走路至少外人看來還是如常。
    這份忍耐力,少見。
    或許,也是失去閑王,心中的痛早已大過身體的痛。
    受傷的腳踩實地,刺骨的痛,才能緩解鑽心的疼。
    他的殿下總是這樣的……
    人人都說長公主鐵石心腸,先皇駕崩都麵不改色。
    可他沒忘,先皇崩逝那幾日長公主幾夜不合眼批折子,折磨自己的身子。
    身體痛了,心才能好受一些。
    謝淮州黑眸上覆著水色,極力隱忍著翻湧的情緒,元扶妤如此平靜,他不想顯得像個瘋子。
    他伸手要握元扶妤的腳踝,脫了她的鞋襪檢查她的腳傷,元扶妤一收腿,謝淮州手抓了個空。
    他眉頭緊皺,克製著急促的呼吸,一顆心像被什麽絞緊,看著元扶妤傷痕累累的手,又顫抖著抬手,冰涼手指按住元扶妤的手腕。
    元扶妤抿唇,輕聲問“聽說近年玄鷹衛有一手憑脈審人的手段,是謝大人教的,謝大人想審我?”
    謝淮州探了元扶妤的脈,知道元扶妤除了身上的外傷之外,竟還傷了心肺,想來是因閑王之死。
    人的嘴可以騙人,可身體怎麽能騙過人?
    她的脈,她這一夜之間發間陡生的銀絲。
    謝淮州再抬眼已繃不住淚。
    殿下明明早就告訴他了,可他竟三番四次,對殿下生了殺意。
    難怪這些年,他的殿下一直不曾入夢來見他。
    是她還未死,還活著……
    謝淮州看著元扶妤,喉頭翻滾,問“傷……還疼嗎?”
    看著謝淮州一顆接一顆的眼淚,元扶妤凝視他片刻,垂眸抽出帕子遞給謝淮州。
    他未接,隻望著元扶妤的眼。
    元扶妤抿唇,舉著帕子的手收緊。
    她收回帕子“謝大人曾對我說,若把我當做殿下的替身,玷汙了殿下,辱沒了大人對殿下的感情,也辱沒了大人……”
    靠在椅背上的元扶妤直起腰脊,靠近單膝跪在她麵前的謝淮州,近到能從謝淮州含濕的黑瞳中看到自己。
    “大人此刻這做派,就不怕玷汙了殿下,辱沒了大人對殿下的感情,辱沒了大人?”元扶妤輕聲問。
    元扶妤食指指尖一熱,唇繃得更緊,她攥著帕子的替謝淮州拭淚。
    裹著元扶妤指尖的帕子碰上謝淮州棱骨分明的側臉,他眼睫輕顫,下意識湊上前……
    元扶妤擦去謝淮州的淚水,長睫壓下,目光落在他青脈跳動的手上,攥著他的手搭在她頸脈上。
    “我並非長公主,之前是打算以長公主奪舍之說,哄騙謝大人和閑王查清長公主死因,為長公主報仇,完成長公主宏願。謝大人瓊樹臨風,郎豔獨絕,是可比肩衛玠、嵇康的人物,又對長公主如此癡情,讓多少女子心動不已,我也不能免俗。我傾慕謝大人,所以……我不想騙大人,我是蕪城商戶崔家之女崔四娘,雖為商戶亦有傲骨,真情麵前,不願為長公主替身。”
    “況且,如今閑王已死,朝堂之上能助我的隻有謝大人,我是真的怕若還以此誆騙大人,他日謝大人如閑王一般為護我舍命,那長公主的仇我就報不了,宏願我也無法完成,我便愧對長公主信任,有負長公主囑托。”
    元扶妤看著他的眼睛問“謝大人,我說的話是真是假,謝大人可有斷論?”
    謝淮州望著元扶妤的眼,扣在她纖細頸脖上的指腹挪動,按壓頸脈的指尖控製著力道,問“去歲臘月,你是頭一次入京?”
    “是。”元扶妤應聲,“也是我這麽多年頭一次出蕪城。”
    謝淮州手指輕顫,真話。
    他按著元扶妤脈搏的力道大了些“你那日酒後,按著我灌酒……”
    “那時我並未醉,我一心想讓你信我是長公主助我成事,裝的。”
    無異樣。
    謝淮州呼吸急亂“我與殿下相處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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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公主告知。”元扶妤道。
    “你是如何成為長公主心腹的?”謝淮州又問。
    “長公主籌集軍糧之時,我認出長公主身份,長公主派人滅口,我雖手無縛雞之力,卻能設計折損長公主兩名高手,逃脫之後又折返回去,報上姓名,自願為長公主心腹,為長公主效力,求長公主派人庇護我們母女。校事府最早安排在蕪城的校尉秦和,便是教導我之人,也是為我與長公主傳信之人,後來秦和一死,後麵的校尉隻負責傳信,我並不熟悉。”
    元扶妤回答的幾乎沒有任何遲疑。
    “你的名字。”
    元扶妤抬眉“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若有一日謝大人真正傾心於我,而非將我當做長公主替身時,我自會告知謝大人。”
    謝淮州提高了音量“名字。”
    “崔嬌琅。”
    謝淮州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瞬,察覺指腹之下蓬勃的脈搏,他低頭輕笑一聲,握著元扶妤座椅扶手的手收緊,再抬眼硬是將眼底的情緒強壓下,平靜湊近元扶妤“嬌琅?提起這兩字,你慌什麽?還是……長公主連我們床第之間,作弄我的戲稱……竟也告知與你。”
    嬌琅……嬌郎。
    何其相似。
    他們大婚第一日,他鬥膽犯上,長公主便撫著他濕紅的眼尾,說他那樣子當真是嬌郎。
    “我這還是頭一次,將名諱告知外男,自然心有餘悸。”元扶妤斂了眼底的笑意,“謝大人可真是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真話不信,假話也不信。”
    謝淮州拇指輕撫她下顎還未散的瘀痕,濕熱的呼吸輕顫“殿下生氣應該的,我該早就認出……”
    元扶妤打斷了謝淮州的話“謝大人如此篤定我是長公主,是因為裴渡帶回去書信上的字跡?”
    說著,元扶妤便要起身。
    謝淮州急亂將人按住“去哪兒?”
    “借筆墨一用。”元扶妤握住謝淮州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挪開,起身繞過謝淮州,走至禦史台官員辦公的桌案前。
    謝淮州轉頭望著元扶妤的背影,看著她抽出一張紙箋,提筆蘸墨,這才扶著棋秤一角起身,朝元扶妤走去。
    他看著分別用左右手寫字的元扶妤,直到元扶妤落筆,視線才挪到紙箋上。
    元扶妤在紙箋上寫了兩行字,兩行字字跡並不相同。
    她將紙箋送至謝淮州麵前“這些年殿下與我書信往來,所以我閑來無事便臨摹殿下的字跡,這次裴渡說……我有什麽要托付大人辦的便寫在信中,我想著大人對長公主殿下如此情深,若見到與長公主殿下相似的字跡,定然會好好將事情辦妥。”
    謝淮州抿唇,看著與裴渡送來的紙箋上字跡一模一樣的那行字,又看向旁邊那娟秀的字體。
    “裴渡擅武,但不擅長撒謊,裴渡絞盡腦汁非要我寫這封信時,我便知道謝大人因閑王護我而死之事,對我之前奪舍之言有了懷疑。但我以為……謝大人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定會私下繼續查證,不會這麽快與我對質。我還想著等謝大人來問我時,再實情回稟。沒想到謝大人對長公主情深至此,看到我與長公主相似的字跡,便來問了。”
    謝淮州一瞬不瞬望著紙上字跡。
    “不過也好,提早說清……以免以後遇險,再發生閑王之事。”元扶妤望著謝淮州的側顏,鄭重道,“謝大人,你是長公主……愛重之人,長公主死前將朝政托付給了謝大人,希望大人珍惜性命,不要如閑王那般為了任何人輕易涉險。”
    說完,元扶妤便要走……
    謝淮州錯身攔住元扶妤,盯著她抬腳步步逼近,鳳眸灼灼,呼吸急促。
    元扶妤微抬下頜與他對視,緩步後退。
    撞上身後禦史台官員公務的桌案,元扶妤停下腳步,仰頭望向謝淮州。
    謝淮州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強勢入侵心肺,他輕顫的視線不斷在她臉上巡視,灼熱的亂息撲在元扶妤的麵上,他壓抑著極低的哽咽,張唇聲音還未出來,眼淚奪眶而出,擦過元扶妤的麵頰。
    他雙手扣住元扶妤的雙肩,力道極輕,怕捏疼了元扶妤,俯身望著她的眼,低聲問“這就是,殿下不肯認的原因?”
    “謝大人按著我的頸脈問的問題,我都答了,怎麽……大人不相信你自己的本事?”
    謝淮州攥著她雙肩的手收緊。
    他信自己,他當然信……
    回答他所有問題時,除了“嬌琅”那兩字之外,眼前人脈息平穩的讓人找不到一點破綻。
    可他覺得s
    元扶妤望著謝淮州,輕聲說“長公主心胸並不狹隘,長公主身中奇毒,不是沒有想過死,長公主曾說過,她死後沒指望謝駙馬能為她守節,人死燈滅……謝駙馬當另尋所愛,我這才生了假做長公主奪舍,借勢謝大人的心。後來,是真傾心謝大人,等長公主大仇得報,宏願完成,那時……謝大人也能喜歡上四娘,四娘必定欣喜若狂,但……傾慕之人麵前,四娘不做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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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元扶妤雙手輕輕將謝淮州扣在她雙肩上的手撫開。
    在謝淮州失望落寞的目光注視下,元扶妤手抵在他肩膀上,不慌不忙將人推開。
    不待元扶妤邁步離開,謝淮州長臂一伸攬住元扶妤的腰,一把將人撈回按在桌案上,視線落在元扶妤唇角,壓抑多年的思念抵達巔峰,焦灼夾雜著凶意的親吻傾軋而下。
    元扶妤偏過頭,身形後仰。
    雙唇擦過。
    謝淮州撐在元扶妤身體兩側將人圈住的手攥緊,低著頭看著元扶妤抵住他胸膛的手,粗吸紊亂。
    “今日,謝大人親吻的是我崔四娘,我會很高興,但若是把我當做長公主……”元扶妤看著低頭咬住後槽牙的謝淮州,“當真是玷汙了長公主,也辱沒了我對謝大人的一份傾慕。”
    元扶妤輕而易舉將謝淮州推開,她理了理衣袖往外走,雙手剛碰到隔扇,就聽謝淮州啞著嗓音開口“等一下。”
    元扶妤回頭。
    謝淮州低頭,隨意用拇指揩去眼睫上的水氣,走至剛才元扶妤坐過的矮椅前,拿起她從崔府出來時披的那件黑色披風,走至她麵前,抖開披風為她披上,垂眸幫她綁係帶。
    元扶妤袖中手指甲嵌入掌心軟肉之中,想起自己死前捅了謝淮州一刀,他疼得滿臉通紅,額頭青筋凸起,卻為她將外衣裹好的情景。
    謝淮州抬眸,目光雖已平靜,但血絲還未退。
    “多謝。”
    元扶妤拉開隔扇。
    門外,錦書上前看了謝淮州“姑娘……”
    “走吧。”元扶妤帶上兜帽,率先抬腳。
    “裴渡,送崔姑娘回去。”謝淮州吩咐。
    裴渡行禮跟在元扶妤身後而去。
    謝淮州背光立在內門,望著元扶妤離去的背影,滿身的寂寥落寞,直至元扶妤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他才轉過身,單手按住跳著疼額頭,遮擋住滿目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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