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柏林牆內的饑饉與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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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8年夏,德士蘭,柏林。
    勝利的狂熱早已被漫長的戰爭磨蝕殆盡。
    報紙上關於西線最新“戰術調整”和東線“廣闊生存空間”的報道,再也無法點燃市民眼中的光芒。
    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漫長的食物配給隊伍,是市場上空空如也的貨架,是空氣中彌漫的、由代用咖啡、卷心菜和絕望混合而成的酸腐氣味。
    柏林,這座象征著德士蘭力量與秩序的宏偉城市,正從內部被饑餓和疑慮緩慢蠶食。
    ……
    蒂爾加滕區,一個潮濕的清晨。
    安娜·韋伯夫人裹緊了打滿補丁的舊圍巾,天未亮就已在街區分配點外排起了長隊。
    她的手裏緊緊攥著幾張薄薄的食品配給券,這是她一家四口未來一周的全部希望。
    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人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麻木。竊竊私語聲在人群中流傳。
    “聽說了嗎?漢堡那邊因為土豆的問題鬧起來了……”
    “又是蘿卜……除了蘿卜就沒有別的了嗎?”
    “我丈夫來信說,前線的麵包裏摻了鋸末……”
    “東線的糧食呢?報紙上說我們拿到了整個烏克蘭!”
    “誰知道呢?也許都在運往前線的路上,或者……進了某些人的倉庫。”
    ……
    一個穿著略顯體麵但麵色菜色的男人壓低聲音對同伴說:
    “我有個表親在外交部,他說……炎國人又在呼籲停火和談了,還給我們運來了糧食,但都被最高統帥部拒絕了,說那是‘勝利者的恥辱’。”
    “和談?隻要能結束這該死的戰爭,讓我吃上真正的黃油,有什麽不好?”
    他身旁一個老婦人嘟囔著,立刻引來周圍幾人警惕又帶著同感的複雜目光。
    終於輪到安娜了。
    店員麵無表情地遞給她一小塊黑乎乎、質地粗糙的麵包,幾根萎縮的胡蘿卜,一小撮代用咖啡粉,以及一塊像是用鋸末和少量肉末壓製的“肉腸”。這就是一切。
    “隻有這些了嗎?”
    安娜忍不住問,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就這些。下一個!”
    店員不耐煩地揮揮手。
    安娜抱著那點可憐的物資,感覺不到一絲重量,隻有心如死灰的沉重。
    她的小兒子正在生病,醫生說要補充營養,可營養在哪裏?
    ……
    波茨坦廣場附近,一家被征用的醫院
    傷兵們擠滿了走廊和臨時搭建的棚屋。
    消毒水的味道掩蓋不住傷口腐爛的惡臭和痛苦的呻吟。
    年輕的漢斯·穆勒下士失去了一條腿,他躺在硬板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曾是狂熱的愛國青年,堅信皇帝和祖國,並在凡爾登的地獄裏堅守了三個月。
    但現在,信念和身體一同殘破了。
    “為什麽?”
    他喃喃地問旁邊病床的老兵。
    “我們還在打什麽?為了更多像我們一樣的人躺在這裏嗎?”
    老兵咳嗽著,吐出一口帶血的痰:
    “為了……榮耀吧,小子。或者為了將軍們地圖上的又一條線。”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諷刺。
    一個護士疲憊地走過,她的托盤裏隻有寥寥幾瓶藥品和簡陋的繃帶。
    “嗎啡又用完了……”
    她低聲對同事說。
    “柏林沒有,漢堡沒有,科隆也沒有……他們說所有的藥品都優先供應西線即將發起的‘決定性攻勢’。”
    “決定性?”
    老兵嗤笑一聲。
    “魯登道夫的決定性攻勢已經發動三次了!
    除了把我們更多的人送進墳墓,還有什麽決定?”
    漢斯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在戰壕裏聽到的傳聞,關於炎國人在奉天搞的那個公約,關於保護傷兵,關於交換戰俘……那些聽起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如果……如果早一點有那樣的規則,他是不是就不會失去這條腿?這場戰爭,是不是本可以不用這麽殘酷?
    ……
    帝國國會大廈附近的一家軍官俱樂部
    這裏的氛圍稍好一些,至少還有真正的雖然是限量的)咖啡和雪茄。
    但空氣中彌漫的焦慮,並不比街頭的饑餓輕鬆多少。
    “東線的部隊調動慢得像蝸牛!
    鐵路被遊擊隊破壞,後勤一塌糊塗!
    等我們好不容易把五十個師運到西線,美國人恐怕已經有一百萬人在那裏挖好壕溝了!”
    一個總參謀部的中校壓低聲音對他的同伴抱怨。
    “國內的情況更糟!”
    另一個來自內政部的官員憂心忡忡。
    “罷工次數越來越多,‘斯巴達克團’那些家夥的活動越來越頻繁。民眾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我們就像坐在一個火藥桶上!”
    “但最高統帥部拒絕任何和談的建議!
    他們認為我們還能贏!
    靠著那些剛從東線下來、餓得半死、士氣低落的部隊?”
    中校的語氣充滿了不滿和懷疑。
    “聽說……炎國首席張揚私下傳遞過消息,表示願意促成‘體麵的和平’,但前提是……”
    內政部官員的聲音更低了。
    “前提是什麽?”
    “前提是……某些‘阻礙和平的頑固派’必須下台。他們指的可能是魯登道夫,甚至……更高層。”
    談話戛然而止。
    兩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驚懼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的眼神。
    這種動搖的念頭,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叛國,但現在,卻像瘟疫一樣,在絕望的精英階層中悄然蔓延。
    ……
    夜晚的柏林街頭
    路燈昏暗,為了節約能源。
    巡邏的警察和憲兵數量明顯增加了,他們的目光警惕地掃過每一個角落,試圖壓製任何不安的苗頭。
    牆上貼著巨幅征兵海報——“堅持到底!勝利屬於我們!”
    但海報的一角已經被人撕破,下麵用粉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小字:“麵包在哪裏?”
    這行字很快就會被憲兵擦掉,寫字的人可能會被抓走。
    但它代表的聲音,卻像幽靈一樣,回蕩在柏林牆內每一個饑餓的胃和動搖的心之間。
    饑饉抽幹了身體的力氣,而動搖,正開始腐蝕支撐戰爭的最後意誌。
    東方的調停者似乎遠在天邊,但他拋出的“和平”與“糧食”的誘餌,其陰影卻已經籠罩了柏林,讓這座驕傲的都城,在內部的匱乏和外部的壓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