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瀝青般緩緩退去。顧十七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漂浮在巨大的圓柱形水族箱裏。淡藍色的液體充滿他的鼻腔和口腔，卻沒有窒息感……
    某種生物薄膜覆蓋了他的麵部，形成天然的呼吸器。
    "認知汙染度71，記憶清除程序啟動。"
    機械女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震得水體微微顫動。顧十七試圖移動四肢，發現手腕和腳踝被半透明的觸須纏繞，那些帶著熒光斑點的膠狀物正隨著他的脈搏一起一伏。
    水族箱外是個拱形的廣闊空間，數以百計的圓柱形容器排列成蜂巢狀。
    每個容器裏都漂浮著人形生物，他們身上連接著粗細不一的水母觸須，像被蛛網捕獲的飛蟲。
    最近的容器裏是個隻剩上半身的男人，他的下半身已經完全水母化，十幾條發光的觸須從腰部垂落，在水中優雅舒展。
    顧十七的左眼突然刺痛。鏡麵虹膜自動調節焦距，讓他看清對麵容器上的標簽：
    【標本編號：097】
    【轉化階段：3期】
    【記憶保留率：3】
    容器裏漂浮的是個穿銀灰色製服的身影，麵部覆蓋著厚厚的水母組織，隻有左手小指缺失的特征還能辨認……是林夏！
    "不..."氣泡從顧十七嘴角溢出。他瘋狂扭動身體，觸須立刻收緊，針狀的刺細胞紮入皮膚。冰涼的液體注入血管，腦海中的記憶開始像被雨水衝刷的油畫般褪色。
    第一波遺忘帶走的是童年片段：六歲生日蛋糕上的奶油玫瑰，母親教他係鞋帶時哼的搖籃曲，父親工作服上沾著的動物毛發...
    顧十七拚命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腔擴散。他不能忘記這些，這是他還能保持人性的最後機會。
    右手突然碰到腰間某個硬物……林夏給他的銀色剪刀還別在褲帶上！
    顧十七扭曲手指，剪刀鋒刃劃過觸須，割開一道細小的傷口。
    觸須吃痛般收縮了零點幾秒，他趁機抓住剪刀，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左前臂。
    皮肉撕裂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鮮血在水中暈開，形成詭異的紅色旋渦。
    顧十七顫抖著手臂，用剪刀尖端在傷口旁刻下第一個符號：?媽媽）。
    "警報，容器7號出現抵抗反應。"
    水體突然變得渾濁，更多觸須從頂部垂下，像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顧十七繼續在手臂上刻劃：⊕動物園）、?林夏的剪刀）、白化獅子）。每刻一個符號，就有新的觸須纏上來注射更多遺忘毒素。
    記憶像退潮時的沙堡般崩塌。他忘記了自己大學的專業，忘記了寢室樓下的流浪貓名字，甚至忘記了收到動物園門票那天的天氣。但刻在皮膚上的符號灼燒著他的神經，強迫他記住最核心的信息。
    "加大劑量。"機械聲變得尖銳，"準備轉化觸須植入。"
    顧十七的左眼視野突然閃爍起紅色警告。鏡麵虹膜上浮現出一幅地圖，標注著水母區的出口位置。他認出這是父親筆記上的筆跡——原來這個"禮物"早就藏在他的眼睛裏。
    新的觸須末端帶著針狀的骨刺，瞄準他的太陽穴緩緩逼近。顧十七用盡全力將剪刀刺入容器內壁，沿著玻璃劃出刺耳的聲響。裂縫立刻滲出藍色液體，整個水族箱開始震動。
    容器外的走廊上突然出現騷動。幾個穿白大褂的兔子醫生推著器械車狂奔而過，廣播裏斷斷續續傳來："獅子區...突破收容...所有人員..."
    顧十七抓住這個混亂瞬間，將剪刀狠狠插入主要觸須的根部。膠狀組織爆裂的瞬間，束縛他的所有觸須都痙攣起來。他像條掙脫漁網的魚，順著裂縫遊出水族箱，跌入下方縱橫交錯的排水槽中。
    排水槽裏流淌著熒光的藍色液體，腐蝕性物質灼燒著他手臂上的傷口。顧十七咬牙爬行，每移動一米就在金屬槽壁上刻下新的標記：→前進）、?危險）、Δ出口）。他的記憶仍在持續流失，現在連刻符號的意義都開始模糊，隻能機械地重複這個動作。
    拐角處突然出現一扇通風井蓋，上麵用紅漆畫著笑臉——和指南針上的一模一樣。顧十七用最後的力氣撞開井蓋，跌入一條幹燥的隧道。這裏的地麵散落著無數空注射器，牆上貼著的告示已經褪色：
    【水母區員工守則】
    1. 每日工作前服用記憶強化劑
    2. 若看見容器裏的人眨眼，立即報告
    3. 被觸須碰到後要切除接觸部位
    4. 下班前檢查自己是否還認得配偶
    隧道盡頭透出微光。顧十七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向前爬行，手臂上的刻痕開始滲出銀灰色的液體——那是林夏給他注射過的物質正在與遺忘毒素對抗。
    光源來自一個廢棄的消毒室。架子上擺滿裝著彩色液體的玻璃瓶，標簽上寫著"歡樂"、"悲傷"、"初戀"等字樣。顧十七抓起最近的瓶子砸碎，用玻璃碎片在左臂刻下更深的印記：出口）、戰鬥）、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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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室另一頭連著向上的樓梯。顧十七剛踏上第一級台階，整條小腿突然失去知覺。他低頭看見皮膚下浮現出細小的觸須狀紋路——水母化已經開始從傷口蔓延。
    "找到你了，逃跑的小病號。"
    消毒室的門突然爆裂，三隻護士兔站在飛揚的塵埃中。它們的眼睛不再是紅色，而是一種被水泡發的蒼白色，耳朵末端長出了水母觸須。為首的護士兔舉起注射器，針管裏裝著會發光的藍色液體。
    "讓我們幫你忘記痛苦。"它的聲音像被水扭曲過的錄音，"轉化後就不會疼了。"
    顧十七抓起消毒劑瓶子扔過去。玻璃碎裂的聲音引來了更多腳步聲——但這次是從樓梯上方傳來的。銀灰色的製服從黑暗中閃現，一把造型怪異的手槍抵住了護士兔的額頭。
    "《人類保護協定》第13條。"來者不是林夏，而是個紮著高馬尾的女性管理員，製服編號213，"故意加速轉化過程者，就地處決。"
    手槍發出輕微的"噗"聲，護士兔的頭像西瓜般爆開，但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無數透明的小水母。其他護士兔發出高頻尖叫，轉身逃進黑暗。
    "還能走嗎？"213蹲下來檢查顧十七的傷勢，看到他手臂上的刻痕時挑了挑眉，"原始但有效的方法。"
    顧十七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他指向自己左眼，希望對方能明白這裏有地圖。女管理員卻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聲音壓得極低："別動，"收藏家"來了。"
    消毒室的溫度驟然下降。牆壁上凝結出冰霜，某種龐大的存在正從走廊另一端逼近。顧十七透過貨架的縫隙，看見一團由無數鏡麵碎片組成的類人形生物，每個碎片裏都映照著不同時期的他——童年的他，青春期的他，甚至還有幾個明顯是未來的版本。
    "我的展品..."碎片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還給我..."
    213管理員迅速給手槍換上某種銀色彈夾："數到三就向樓梯跑，別回頭。"
    顧十七用盡最後的力氣點頭。當管理員數到"二"時，他左眼的鏡麵虹膜突然自主轉動，將一束光線射向角落的某瓶記憶藥劑。玻璃瓶炸裂的聲響吸引了"收藏家"的注意，213趁機開槍，銀色子彈在空中爆開成網狀結構，暫時禁錮住了那個怪物。
    "跑！"
    顧十七跌跌撞撞爬上樓梯。身後的打鬥聲逐漸遠去，他的視野開始模糊，隻剩下手臂上刻的符號還在發燙。樓梯頂部的鐵門被鏈條鎖住，但旁邊有個手掌掃描儀。
    他本能地將流血的手臂按在識別區。掃描儀發出嘀聲："dna驗證通過，歡迎回來，顧秋蘭的女兒。"
    鐵門滑開的瞬間，刺眼的陽光如潮水般湧來。顧十七踉蹌著撲倒在草地上，聞到熟悉的熱狗攤香味——他竟然回到了動物園的遊客區！
    "需要幫助嗎，先生？"
    穿橙色工作服的售貨員彎腰看他，笑容標準得像個麵具。顧十七低頭看自己血跡斑斑的手臂，卻發現那些刻痕全部消失了，皮膚完好如初。隻有左眼虹膜的鏡麵質感提醒他，那些記憶確實以某種形式存在著。
    售票亭上方的電子屏滾動播放著公告：
    【今日特別活動：水母館記憶清洗體驗】
    【限時優惠：遺忘一段痛苦記憶可獲贈】
    顧十七摸向口袋，門票還在，背麵的文字讓他渾身冰涼：
    【認知汙染等級：89】
    【記憶保留率：21】
    【警告：您正在成為展覽品】
    遠處的水母館門口，兔子醫生正在給排隊的孩子發放藍色氣球。它突然轉頭看向顧十七的方向，三瓣嘴向耳根裂開，露出裏麵旋轉的鏡麵碎片。
    顧十七的左眼突然灼燒般劇痛。鏡麵虹膜上浮現出最後一條信息，是他父親的字跡：
    "記住，被忘記的才是最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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