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室的燈光在鍾聲響起第三下時全部熄滅。顧十七的左眼自動調節瞳孔，鏡麵虹膜將黑暗轉化為幽綠色的夜視畫麵。他看見那隻金屬甲蟲正在藥櫃上瘋狂轉圈，六條腿刮擦出細小的火花。
    "第三號病人顧十七。"
    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帶著電子設備特有的電流雜音。天花板上的通風口突然噴出粉紅色霧氣，甜膩的草莓味掩蓋了原本的腐臭。顧十七的鼻腔一陣刺痛，眼前閃過片段式的幻覺——穿著病號服的小孩被綁在手術台上，他們的嘴巴被縫合成了微笑的弧度。
    "請立即躺上手術台接受治療。"
    金屬輪子滾動的聲音從走廊深處逼近。顧十七後退時撞翻了器械推車，手術剪和鑷子叮叮當當散落一地。顧十七抓起一把骨鋸，鋸齒上殘留的碎肉散發出海鮮市場般的腥氣。
    "你的認知汙染指數超標了。"聲音突然有了方向性，來自那扇緩緩開啟的自動門，"讓我們幫你忘記痛苦。"
    兩盞圓形的紅燈先出現在門縫裏，接著是雪白的兔頭。三米高的兔子醫生歪著頭走進來，長耳朵擦過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管。它穿著沾滿褐色汙漬的白大褂，胸前別著的名牌上寫著"主治醫師：dr. tton"。
    "我不需要治療。"顧十七把骨鋸橫在胸前，右手摸向口袋裏的銀色剪刀。
    兔子醫生的三瓣嘴突然向兩側撕裂，露出裏麵七排鯊魚般的尖牙。
    "所有病人都這麽說。"它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似水，爪狀的手指從口袋裏掏出一支裝滿黑色液體的針管，"這是特製血漿，能讓你忘記鏡屋發生的事。"
    針尖滴落的液體在地板上腐蝕出一個小洞。顧十七的左眼突然刺痛，鏡麵虹膜上浮現出針管的放大圖像……那根本不是血漿，而是無數微小的黑色線蟲在液體中遊動。
    "躺下吧，好孩子。"兔子醫生向前滑行，橡膠鞋底在地板上留下粘液痕跡，"打針一點也不疼。"
    顧十七猛地將骨鋸擲向牆上的消防報警器。警鈴炸響的瞬間，天花板上的噴淋係統爆開，冰冷的水幕暫時阻擋了兔子醫生的視線。
    顧十七趁機衝向側麵的器械準備室，撞開一扇標著"危險品"的鐵門。
    準備室裏堆滿了泡著器官的玻璃罐。在福爾馬林溶液裏浮沉的不僅有各種動物部位，還有幾顆明顯屬於人類的心髒……其中一顆上還掛著"顧秋蘭，35歲，認知馴化完成"的標簽。
    "媽媽..."顧十七的喉嚨發緊。罐子裏的心髒突然收縮了一下，仿佛在回應顧十七的呼喚。
    門外傳來金屬撕裂的聲音。兔子醫生正在用爪子撕開鐵門："抗拒治療要加罰三針哦。"
    顧十七的目光落在牆麵的疏散圖上。圖紙已經發黃，但依然能辨認出醫療室後方有條通往"員工休息區"的狹窄通道。顧十七踢翻裝滿手術刀的消毒盤，鋒利的刀具在地麵鋪成一道阻礙帶，然後撞開通風管道蓋板鑽了進去。
    通風管裏彌漫著黴菌和某種化學藥劑混合的氣味。顧十七匍匐前進時，手掌不斷壓碎附著在管壁上的卵狀物，粘稠的汁液散發出薄荷味的麻痹氣體。顧十七的左眼視野開始出現彩色噪點，鏡麵虹膜上浮現出不斷跳動的數字：58...59...
    管道突然向下傾斜。顧十七失控滑入一個垂直豎井，後背重重撞在底部的鐵絲網上。透過網眼，顧十七看見下方是個圓形大廳，十幾隻穿著護士服的兔子正在整理裝滿器官的推車。
    "第三號病人逃跑了！"廣播裏響起兔子醫生扭曲的聲音，"症狀表現為妄想症和攻擊傾向，立即發布紅色追捕令！"
    護士兔們齊刷刷抬頭，它們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相同的紅光。顧十七屏住呼吸，發現鐵絲網上掛著一把生鏽的鑰匙。就在顧十七伸手去夠時，一滴汗珠從下巴墜落，無聲地落在下方某隻護士兔的鼻尖上。
    六十雙兔耳同時豎起。
    顧十七猛地扭開鐵絲網跳進旁邊的排水管道。腐臭的汙水瞬間淹沒到腰部，黏膩的觸感像是無數手指在撫摸顧十七的皮膚。管道深處傳來嬰兒啼哭般的回聲，某種多足生物在水麵下快速遊過。
    "找到你了～"兔子醫生的聲音從頭頂的通風口傳來，它正在用某種工具拆卸管道接口，"不乖的孩子要接受電擊治療哦。"
    顧十七摸黑向前摸索，汙水漸漸漫到胸口。顧十七的手指突然觸到管道壁上的刻痕，那是用利器劃出的箭頭標記，旁邊刻著小小的"x"。順著箭頭拐彎後，前方出現微弱的藍光。
    排水管盡頭是汙水處理間的過濾網。顧十七踹開生鏽的鐵柵欄，跌入一個布滿儀表盤的設備間。牆上的電子鍾顯示329，但秒數正在倒著走。顧十七的門票從濕透的口袋裏飄出來，懸浮在空中旋轉：
    【紅色警報】
    【你已被標記為危險病患】
    【所有工作人員將對你實施強製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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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前安全區域：無】
    設備間的另一頭連著向上的鐵梯。顧十七剛抓住扶手，整架梯子突然劇烈震動。透過縫隙，顧十七看見兔子醫生正在下一層用針管注射某種液體到管道係統裏。紫色的泡沫順著汙水逆流而上，所經之處金屬發出被腐蝕的嘶嘶聲。
    顧十七拚命爬上鐵梯。頂部的活板門被一把密碼鎖封住，鎖盤上刻著四個動物圖案：獅子、烏鴉、水母、山羊。顧十七突然想起鏡屋裏木偶的提示，顫抖著輸入"山羊"。
    鎖芯發出哢噠輕響。
    天台的風裹挾著血腥味撲麵而來。顧十七癱坐在水泥地上，看見遠處遊樂場的摩天輪正在逆向旋轉，每個座艙裏都坐著個穿病號服的人影。顧十七的左眼突然灼痛，鏡麵虹膜上映出兔子醫生正從設備間爬出來的紅外影像。
    "認知汙染超過60的個體將失去遊客身份。"廣播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這次換成了甜美的女聲，"請協助工作人員對第三號病患實施安樂死。"
    顧十七踉蹌著跑到天台邊緣。下方是動物園的人工湖，漆黑的水麵漂浮著幾個透明囊袋，每個裏麵都蜷縮著人形生物。最近的囊袋突然裂開，露出裏麵渾身長滿水母觸須的"前遊客"。
    兔子醫生的白大褂出現在天台入口。它手中的針管換成了電擊器，劈啪作響的藍色電弧在尖端跳躍："讓我們結束這場捉迷藏吧。"
    顧十七後退時踩到某個軟乎乎的東西。那是隻被撕碎的玩具熊，棉花填充物裏塞著張皺巴巴的紙條：
    【給逃跑的人】
    『跳下去時閉氣數到七』
    『湖底有管理員通道』
    『記住你不是兔子』
    "最後的機會。"兔子醫生按下電擊器開關，電弧在空中織成一張網，"躺下接受治療，或者變成水母館的新展品。"
    顧十七望向人工湖。水麵開始浮現無數氣泡，某種龐然大物正在湖底蘇醒。顧十七的門票突然發出尖銳警報，汙染數值突破65，左手臂皮膚下開始浮現鏡麵狀的裂紋。
    "我選擇第三種。"顧十七抓起玩具熊砸向兔子醫生的臉，在對方被棉花遮擋視線的瞬間衝向天台邊緣。
    跳下去的瞬間，顧十七聽見身後傳來兔子醫生憤怒的咆哮："發布橙色警報！所有出口封閉！啟動記憶清洗協議！"
    冰冷的湖水吞沒顧十七時，鏡麵虹膜自動切換成水下視野。顧十七看見湖底沉著無數金屬籠子，每個籠子裏都關著個不斷重複某個動作的"人"——有的在不停寫字，有的在虛空操作不存在的儀器，最可怕的是那些把自己皮膚一塊塊撕下來的人形。
    閉氣數到四時，有東西纏上了顧十七的腳踝。顧十七低頭看見是那隻水母人，它的觸須正分泌出某種熒光黏液。門票從顧十七指間漂走，在幽綠的水中展開成告示牌：
    【水母區規則】
    『1. 被觸須碰到會忘記一個數字』
    『2. 數到七前找到發光的門』
    『3. 不要相信水裏的倒影』
    顧十七的肺部開始灼痛。水母人的觸須碰到顧十七手腕的瞬間，數字"五"突然從腦海中消失。顧十七拚命踢蹬，看見湖底有塊發光的圓形金屬板，上麵刻著管理員徽記。
    金屬板突然移開，伸出隻覆蓋著銀色鱗片的手。顧十七抓住那隻手的瞬間，水母人突然發出刺耳尖叫，鬆開觸須退入黑暗。顧十七被拽進一條充滿氧氣的管道，撞進某個散發著鬆木香氣的懷抱裏。
    "65的汙染度還敢跳進記憶湖。"熟悉的聲線在頭頂響起，林夏的銀灰色製服沾滿了新鮮的血跡，"你父親當年也沒這麽瘋狂。"
    顧十七劇烈咳嗽，吐出帶著熒光顆粒的湖水。顧十七的左眼視野裏，林夏的輪廓邊緣閃爍著危險的紅光。管道突然劇烈震動，廣播聲穿透層層屏障傳來：
    "全體注意，第三號病患攜帶致命認知病毒。"
    "捕獲後立即送往分解室。"
    "重複，立即送往分解室。"
    林夏從腰間取下一個注射器，裏麵蕩漾著銀灰色液體："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他的瞳孔在暗處變成兩道細縫，"要麽注射這個暫時降低汙染值，但會隨機失去一段記憶；要麽保持現狀，五分鍾後開始全身鏡麵化。"
    顧十七看向自己的左手，皮膚下的裂紋已經蔓延到肘部。鏡麵化的區域裏，有無數細小的彩色羽毛正在遊動。
    "我選第一個。"顧十七抓住林夏的手腕，"但我要你保證，被忘記的不是我父母的事。"
    林夏的嘴角浮現出近乎溫柔的弧度："這個我說了不算。"
    針頭刺入顧十七頸動脈的瞬間，顧十七聽見他輕聲補充，"但遺忘有時候是種祝福。"
    銀灰色液體注入血管的感覺像是吞下一整條冰河。
    顧十七的視野瞬間空白，最後的意識裏，顧十七看見自己從記憶深處打撈起一個畫麵。
    六歲生日那天，父親抱著顧十七站在白化獅子展區前，籠牌上寫著"危險！具有認知傳染性！"
    然後世界陷入靜默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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