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十七拖著半木質化的左腿，跌跌撞撞地走進電梯。玻璃假眼閃爍著警告：【終麵倒計時：000500】。他的右眼視力仍然在工作日和周末之間切換——此刻是周日，他勉強能看清電梯按鈕，但明天一早，他的視野將再度被公司接管。
    西裝內襯的“彈性工作製”補充協議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緊貼著他的後背，他能感覺到它在緩慢吸收他的呼吸、心跳，甚至眨眼的時間。
    電梯沒有按鈕，隻有一個冰冷的電子音響起：
    “歡迎進入終麵環節，請確認您已閱讀並同意《靈魂歸屬條款》。”
    門開了。
    顧十七的呼吸停滯了一秒。
    ——終麵會議室沒有天花板。
    漆黑的夜幕高懸在上方，繁星閃爍，宛如一場盛大的慶典。可當他定睛看去，那些星星……在眨動。
    每一顆“星星”都是一隻瞳孔，屬於曾經的求職者。它們密密麻麻地鑲嵌在黑暗裏，像被釘在蒼穹上的標本，無聲地見證著新的入職儀式。
    玻璃假眼自動解析：【星空構成：97前雇員視網膜殘餘，3未消化職業夢想】。
    會議室中央是一張長桌，桌麵光滑如鏡，倒映著上方的星空。七把椅子環繞著它，其中六把已經坐著“人”——如果那還能稱作人的話。
    第一位麵試官的頭顱是一台老式crt顯示器，屏幕上滾動著簡曆關鍵詞。
    第二位的手臂是兩條不停打印的傳真紙，第三位的胸腔透明，裏麵懸浮著一顆由回形針組成的心髒……
    唯一空著的椅子前，擺著一份合同。
    《永久雇傭協議》
    顧十七的鍵盤手不受控製地伸向它，指尖剛觸到紙張，桌麵的倒影突然扭曲——星空裏的瞳孔集體收縮，像是嗅到了新鮮獵物的氣息。
    “顧先生。” crt顯示器頭的麵試官開口，聲音像是從壞掉的揚聲器裏擠出來的，“您已通過初篩，終麵隻有一個問題。”
    傳真紙手臂的麵試官緩緩展開一卷長長的紙帶，上麵印著：
    “您願意為公司奉獻什麽？”
    顧十七的喉嚨發緊。他知道，這個問題沒有正確答案——隻有致命的答案。
    玻璃假眼的視野突然被幹擾，蘇芮的殘影閃爍了一瞬，她的嘴唇無聲翕動：“說‘時間’。”
    “時間。”顧十七機械地重複。
    會議室驟然寂靜。
    星空中的瞳孔全部凝固，像被按了暫停鍵的監控畫麵。然後，它們開始……轉動。
    緩慢地、整齊地，所有眼球轉向同一個方向——天花板的正中央。
    那裏，原本應該是吊燈的位置，懸浮著一枚巨大的、金色的瞳孔。
    “時間……” 一個不屬於任何麵試官的聲音響起，像是直接從顧十七的顱骨內部共振，“……是最昂貴的貨幣。”
    他的木質左腿突然劇痛，樹皮皸裂，年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西裝內襯的補充協議像活物般蠕動，貪婪地吸收著他剩餘的生命。
    “恭喜。”傳真紙手臂的麵試官緩緩站起，紙帶嘩啦啦地展開，露出最後一行字：
    “您已被錄用為‘永恒觀測員’，職責是見證下一位求職者的終麵。”
    顧十七的視野開始分裂。他的右眼周日模式）還能看到現實，但左眼的玻璃假眼已經接入另一個視角——星空視角。
    他正在被“安裝”到天花板上。
    他的意識被拉扯、延展，玻璃假眼成了新的“星星”，被迫凝視下方的會議室。他看見自己的肉體還坐在椅子上，但頭顱已經半透明化，皮膚下浮現出細小的光點——那是正在成型的新瞳孔。
    “不……！”他掙紮著，鍵盤手瘋狂敲擊桌麵，esc鍵閃爍紅光。
    突然，一滴液體從星空墜落，砸在合同上。
    ——是淚。
    蘇芮的盆栽葉片在星空邊緣顫抖，她的根係穿透了建築結構，將一滴淨化過的水精準滴落在關鍵條款上。墨水暈開，字跡模糊。
    “協議……未完成……” crt顯示器頭的麵試官發出電子雜音。
    顧十七抓住這一瞬的機會，猛地將玻璃假眼從眼眶中摳出！
    劇痛炸開，但他的右手已經將眼球狠狠按在合同上——倒計時歸零。
    000000
    強光爆發。
    星空尖嘯，瞳孔們像被灼燒的膠卷般蜷曲。顧十七跌跌撞撞地衝向電梯，他的左腿徹底失去知覺，右眼視野隻剩17——公司已經收走了他的大部分視力。
    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他最後看了一眼終麵會議室。
    星空正在崩塌，那些瞳孔一顆接一顆熄滅，像被掐滅的煙頭。而他的玻璃假眼……
    還留在桌上。
    它現在成了星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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